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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温笙

作者:脑洞你在哪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温笙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


    上面有一个姐姐,刚学会走路就被送去乡下外婆家“帮忙看鸡”,还有一个弟弟,他一出生就成了全家的宝。


    她夹在中间,不讨喜也不被期盼,尤其在那个重男轻女还能堂而皇之写进族谱的年代,第二个女娃的到来,在大人嘴里,就是“赔钱货”上又添了一笔。


    温笙出生那天,下着雨。


    村里接生婆把她抱出来,说是个女娃,屋里没人说话,只有她爹温大志转身点了一根烟,叹了口气,说:“唉,又是个丫头。”


    那声“又”砸得她娘叶彩凤脸色煞白,身下还在流血,嘴唇抖了抖,不敢吭声。


    村里人都知道,温家一直想要个儿子,但温家媳妇生不出。


    可头胎是女儿,二胎还是,村口的张婶就嘴碎地说:“这肚子八成是前世造孽。”


    温笙出生的那一刻,没人看她一眼。


    连她哭没哭,都是接生婆随口糊弄的:“哎哟,哭了,挺响。”


    从那以后,她便有了个名字,不是爹取的,不是娘定的,是人们随口喊的:“二丫”。


    “二丫,去倒水。”


    “二丫,看好你弟。”


    “二丫,别挡路。”


    就这么叫了十年,谁也没觉得不妥。


    直到有一天,她自己给自己取了个名字。


    那年她上五年级,老师发了学籍登记表。村里小学破破烂烂的,一间教室,几十个孩子挤在一起,老师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姓名、性别、出生年月......”


    她不想写温二丫上去,这名字太难听了,她攥着那张登记表,笔尖一顿,犹豫了好久。


    就取了个名字,叫温笙。


    老师看到她的名字时,皱了下眉头,问:“你不是叫温二丫吗?”


    温笙红了脸,仿佛像偷东西被人当众揭穿,脸红得厉害,嘴唇哆嗦了一下,小声说:“我、我娘取的。”


    老师目光落在那两个字上,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把表拿过去。


    其实不是她娘取的,是她自己偷的。


    就在上周五放学的傍晚,她从一个村的村口经过,经过村长家时,收音机正开着,沙沙的电流声里,忽然夹进一个低沉而清晰的少年声。


    他说:“笙是一种乐器,声音清亮,如同凤凰在鸣叫。”


    她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听着,“凤凰”这两个字,她听懂了。


    “凤凰在鸣叫。”


    她没见过凤凰,不知道凤凰是什么样,但她想,那一定不是二丫。


    后来她学着查新华字典,才发现不是“生”,而是“笙”,她一笔一画在纸上写下“温笙”两个字,不断地抄写,被她娘发现了。


    叶彩凤倒没说什么,反而把她拉到一边,摸了摸她头发,说:“你愿意叫,就叫吧。”


    从那以后,她不再叫温二丫,而是叫温笙。


    下课后,有讨人厌的男生开始笑:“哟,二丫还改名字了,温什么?”


    “温生?你咋不叫温死?”


    温笙没理,觉得就算解释了,这群没有文化的男生也不知道“笙”字怎么写,更不会知道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多么重要。


    她默默蹲在水龙头边洗手,手上还残着早上帮叶彩凤洗猪草时沾上的泥,水是凉的,自己的手一碰凉水容易起红点,可她不在意。


    温笙脑子里还在琢磨,登记表上那个“温笙”会不会被老师改回“温二丫”,她又该怎么和老师解释?说那是自己取的?老师会不会笑?


    她低头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又想,如果老师真的划掉了,她还能不能再改一次。改个更难写的,让别人都不会念,最好老师也不知道这个字怎么写。


    叶彩凤跟自己说可以带她去改名字,但万一是骗人的呢。


    她又不是没被骗过。


    小时候闹着想吃一块糖,叶彩凤哄着说:“帮我劈完这堆柴就给你买。”


    她信了,柴劈完了,糖却没了下文。


    还有一次自己发烧烧得厉害,叶彩凤说:“明儿个就带你去镇上医院。”第二天,烧退了点,叶彩凤又说:“都退烧了,去啥医院?”


    温笙记得自己躺在床上,烧得头昏眼花,还能听见灶房里奶奶骂:“女娃娃就是娇气,睡一觉就好了,还医院呢,钱多得烧慌了?”


    那时她年纪还小,不知道“娇气”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自己越咳,奶奶骂得越凶,后来她就不敢咳了,实在忍不住了,就偷偷跑到外面咳。


    她不怪叶彩凤。


    叶彩凤一个人种地、喂猪、养三个孩子,早起晚睡,一年衣服都不添一件,身上那件青布外套还是嫁进来时穿的。


    但她也知道,娘嘴里的“改名字”,大概率和那块糖一样,是个哄小孩的把戏,是对她的敷衍。


    所以她才不愿意再叫“二丫”。


    “二丫”是那个可以随口哄、随手打、随意忽略的孩子。


    “温笙”不一样,温笙是她自己选的,是她给自己起的名字,她心里暗暗地想:就算没人当回事,她也要把这个名字写一辈子,写到谁都认得这个“笙”字为止。


    温笙放学回家的路上,走得比平时慢些。


    她庆幸老师没有改回“温二丫”,也没当众喊她的原名,只是皱眉看了一眼,然后继续低头批下一张表。那一刻,她像是悄悄赢了一场很小、但对她自己很重要的仗。


    路过田边时,天边的夕阳正把地平线染成一层厚重的金色,牛粪味和田的腥气混在一起,是她熟悉的傍晚味道。


    温笙十二岁时,刚上初中不久。


    她每天早上五点起床,摸黑走土路去镇上的中学,晚上回来,还要提着水桶喂猪、捡柴、写作业,以为日子已经够难了,每天还得应付大魔王弟弟温栋梁。


    这小祖宗已经小学五年级了,脾气却比谁都大,作业不会做要她教,书包不会收要她整理,连铅笔丢了都要赖她。


    “我二姐不帮我写作业!”温栋梁在屋里嗓门一拉,奶奶立马拄着拐杖冲进房间,“温笙,你又欺负你弟弟了?!”


    “我没有......”话还没说完,一只鸡毛掸子已经抽到了桌角,书本翻飞。


    “你没有你没有,女娃娃就是记仇,看不得弟弟过得好!”奶奶骂她,娘不吭声,爹更是不管事。


    “我说我没有就是没有!”温笙猛地站起来,对他们大喊。


    奶奶一愣,没想到她敢顶嘴,拐杖顿地一响:“你个小丫头片子,翅膀硬了?”


    “你怎么跟你奶奶说话的!”温大志终于开了口,呵斥道:“没大没小的,家里现在是你当家了吗?”


    温笙手紧紧攥成拳,指甲掐进掌心,让自己保持理智。


    叶彩凤急忙拉着温大志,“哎呀,少说两句,二丫,赶紧跟你姐回屋。”


    温春花拉着温笙回屋,拉到小凳子旁坐下,双手撑着下巴,闷闷地说:“娘又怀上了。”


    她声音很小,像是和温笙说秘密,可那副神情一点也不兴奋,反而有点烦。


    “真的?”


    “真的,娘不显怀,听说已经五个月了。”


    温春花又凑近了些,压低嗓音:“我听奶说了,要是再是个女娃,她要拿出去换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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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别乱说。”


    “娘今天能拦住发火的爹,全靠自己肚子里的娃,你这次免遭挨打多亏了这个娃。”


    温笙听了温春花的话却开心不起来。


    娘为什么又要生?


    他们已经有了一个男孩,不是够了吗?


    她和春花本来就分不到鸡蛋了,现在连稀饭都喝不上了吗。


    温春花拍拍她的肩:“你快去洗洗,等会娘要你帮着晾衣服。”


    温笙点点头,端起脸盆去了院子,水还没舀满,眼泪就先掉进盆里。


    她偷偷擦掉,仰头看了眼天,眼泪被风一吹,反倒干得快。


    “以后不能再哭了。”温笙在心里默默地跟自己说。


    哭了也没人心疼,叶彩凤只会皱眉沉默,奶奶会骂她“女娃娃哭哭啼啼丢人现眼”,爹根本不会看她一眼。


    温笙低头把手在水里搓了几下,粗糙的指节发红,一边搓一边想,她以后要是能像隔壁村那个考上大学的姐姐一样就好了。


    听说那姑娘穿着蓝裙子,拿着录取通知书坐上了镇上的绿皮车,全村人都来送。


    温笙想象了一下那种场景,再看了眼院子里那个歪歪扭扭的柴堆和发霉的墙根,嘴角却慢慢抿紧了。


    她不想一辈子被锁在这个家,连鸡蛋都分不到,还要小心弟弟的每一个眼神,万一娘这次生的又是个弟弟,她和春花该怎么办。


    几个月后,叶彩凤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出生了。


    是个男孩,听说生下来就响亮地哭了一嗓子,取名为温来福。


    奶奶乐得合不拢嘴,边给墙上祖宗牌位磕头边念叨:“又是个带把的,我们温家有福了。”


    爹更是开心地当天就杀了家里唯一一只老母鸡,煮了一锅鸡汤全给娘坐月子用,连汤渣都没剩下,温笙和温春花蹲在厨房门口闻着香味,谁都没说话。


    大弟看着爹和奶奶都没有理他,急得哭起来。


    温笙在门口看着那锅鸡汤,咽了咽口水,默默转身进了柴房,把衣服叠好,准备明早五点照常起床。


    二弟百日时,正赶上学校发新课本,温笙那天拿着书跑回家,还没进门,就看到春花坐在门槛上,眼神空空地望着院子发呆。


    “春花,我们发新书啦!”


    “我不去了。”温春花低头,声音带着点哭腔。


    “什么不去了?”


    “我不去读书了。”


    温笙怔住了,一松手,怀里的课本掉在了地上,“你不是说好要上高中的吗?


    “读高中要钱,娘说,家里又添个男娃,她得干活,得留一个人帮着照顾弟弟。”


    “但是我们家不是有钱吗?爹做木匠也赚了不少钱......”


    “而且,为啥是你?”温笙喃喃。


    “因为我是老大,又是长姐。”春花苦笑:“家里缺照顾弟弟的人。”


    “娘还说了,女孩子迟早要嫁人,读那么多书干嘛?”


    温笙想反驳,可嘴唇一张,却什么也说不出口,自己是老二,她不敢想,总有一天,也会轮到她,说不定再过几年,等娘再怀一个,哪怕是个跟她一样的丫头,她也得辍学。


    温春花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眼里已经没什么光,“反正我成绩不好,二丫你好好读书,我先去烧水,等会弟弟要洗澡。”


    温笙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口。


    她想去读书。


    要读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录取通知书上,和隔壁村的姐姐一样优秀,坐上开往外面世界的绿皮车。


    或许那样,就不会有人再叫她“二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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