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窈这一觉睡得极沉。
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和房间另一头压得极低的、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亲家母,你看,她手动了。”秦岚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惊奇,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小孩子睡觉都这样。”
刘芬的声音带着过来人的笃定,但目光同样黏在婴儿床里,一寸都舍不得挪开,“你看安安,睡着了还皱着个眉头,跟个小老头似的。”
安安睡在蓝色襁褓里,小小的眉头果然拧着,嘴巴还用力地嘬了两下,似乎在做什么不满的梦。
秦岚被逗笑了,她伸手想去抚平小孙子的眉头,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怕惊醒他。
她转而去看粉色襁褓里的宁宁,小丫头睡得舒展,小脸白净,嘴角微微翘着,像是在做什么美梦。
“还是我们宁宁乖,文静。”秦岚小声夸耀。
刘芬不服气:“我们安安那是气派,有男子汉气概。”
两位母亲此刻正为哪个孩子更可爱,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幼稚的攀比。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探进来两个脑袋。
是陆振国和姜建国。
两人刚从外面赶过来,午饭都顾不上吃。
他们动作放得极轻,可皮鞋踩在地砖上的声音,在这安静的房间里还是显得格外突兀。
秦岚和刘芬立刻回头,冲他们比了个“嘘”的手势。
两个大男人立刻屏住呼吸,猫着腰,跟做贼似的走了进来。
他们先是往病床方向看了一眼,见姜窈睡得安稳,才松了口气,随即目光便被那两张婴儿床牢牢吸住了。
“怎么样?”陆振国压着嗓子问,眼睛却盯着小孙女不放。
“都好着呢,刚吃过奶,睡得香着。”秦岚一脸骄傲地汇报。
陆振国搓了搓手,朝秦岚走过去:“我看看,我抱抱。”
秦岚立刻警惕地护住了婴儿床:“你手洗了没有?刚从外面回来,一身的灰。别把孩子惊着了。”
“洗了!在楼下护士站用肥皂洗了三遍!”
陆振国有些急,他从早上就盼着了,好不容易熬到中午,“你们都看了一上午了,也该轮到我们了。”
另一边,姜建国也凑到了刘芬身边,眼巴巴地看着小外孙:“阿芬,让我抱一下安安。”
刘芬比秦岚好说话,她看了一眼丈夫通红的眼圈,心一软,便小心翼翼地将安安抱了起来,递过去:“你慢点,托住他的头。”
姜建国伸出双臂,那双在车间里能轻松摆弄沉重机器零件的手,此刻却有些发抖。
他僵硬地接过那个小小的、软软的襁褓,整个人瞬间就不会动了。
“哎,你别那么僵着啊,孩子不舒服。”刘芬在一旁急得不行,上手帮他调整姿势。
安安似乎感觉到了这股陌生的、笨拙的力道,小眉头皱得更紧了,小嘴一撇,眼看就要哭。
“坏了坏了!”姜建国顿时慌了神。
“你轻轻晃晃,拍拍他。”刘芬在一旁现场教学。
姜建国依言照做,动作滑稽得像个提线木偶。
好在安安只是哼唧了两声,又沉沉睡去。姜建国长吁一口气,额上竟冒出了一层薄汗。
他低头看着怀里这个小生命,粗糙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傻气的笑容:“这小子,劲儿还挺大。”
陆振国见状,更急了,直接对秦岚下了命令:“把宁宁给我。”
“你别把她弄哭了!”秦岚一百个不情愿。
“我当年也抱过津州,有经验。”陆振国说得理直气壮。
秦岚撇撇嘴,小声嘀咕:“你就抱过一回,还差点把人竖着放下来。”
话是这么说,但看着丈夫那渴望的眼神,她还是不情不愿地将小孙女抱起来,交到他手里,嘴里不停地嘱咐:“轻点!托着腰!孩子身子软!”
陆振国总算如愿以偿。
怀里的小人儿比他想象的还要轻,还要软,像一团温暖的云。
他那张常年不苟言笑的脸上,线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柔和下来。
他抱着小孙女,走到姜建国旁边,两个刚刚晋升为爷爷和外公的男人,抱着各自的宝贝,开始互相“审阅”。
“你看我这孙女,”陆振国先开了口,声音里是藏不住的炫耀,“多秀气,这鼻子,这眼睛,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姜建国抱着外孙,也不甘示弱:“我外孙这额头,饱满!你看这眉毛,多精神!以后肯定是个聪明孩子!”
“女孩儿家,聪明有什么用,漂亮才要紧。”
“谁说的?我们安安以后是要干大事的,当然得聪明!”
“我们宁宁以后是享福的,负责貌美如花就行。”
秦岚和刘芬在旁边听着,又好气又好笑。
“行了你们两个,”秦岚走过去,帮陆振国理了理襁褓的边角,“抱一下就得了,别累着孩子。”
“不累,我还能再抱一个钟头。”陆振国抱着不撒手,还得意地在房间里踱了两步,像个得了宝贝的将军。
姜建国也抱着外孙,舍不得放下,嘴里念叨着:“安安,宁宁,这小名真好。等他俩长大了,我带他们去厂里看大机器。”
“去什么厂里?一身机油味。”陆振国立刻反驳,“要带也是带去军区大院,看坦克,看大炮!”
眼看两个老伙计又要为孩子的“启蒙教育”吵起来,病房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姜窈在这一片温暖的争执声中,翻了个身,嘴角无意识地勾起一抹浅浅的笑,睡得更安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