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百货大楼。
这六个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从陆津州的口中，窜进姜窈的耳朵里，瞬间驱散了她所有的困意。
她坐直了身体，原本慵懒地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也收了回来。
陆津州将话筒递给她。
姜窈接过冰凉的话筒，清了清嗓子，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亮冷静：“喂，王经理，你好。”
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很客气，带着一种机关单位里常见的、程式化的热情：“姜小姐！哎呀，总算联系上您了！我是京市百货大楼采购部的王新民。冒昧这么晚打扰您，实在是您的‘东方之韵’，最近名气太大了！”
“王经理客气了。”姜窈不接他的恭维，语气平淡。
“不客气，不客气！实不相瞒，我们领导前阵子去沪市出差，对您在沪市百货的专柜印象非常深刻！”
“尤其是您那个‘只展不卖，接受预定’的模式，简直是太新颖，太超前了！”
王经理的语气里带着惊叹，“我们百货大楼也想改革，也想引进您这样有活力、有格调的品牌。不知道姜小姐有没有兴趣，我们愿意提供一楼最好的位置！”
一楼，最好的位置。
这个条件，比当初沈川给的那个“百慕大三角”，优渥了何止百倍。
若是换了几个月前，姜窈或许会喜出望外。
但现在，她只是轻轻转了转手里的话筒，看着身旁陆津州投来的询问目光，不紧不慢地开口：“王经理，感谢贵单位的看重。”
“不过，‘东方之韵’目前在沪市的订单已经排到了两个月后，国营厂的生产线也是满负荷运转。在京市开专柜是件大事，恐怕不是电话里三两句能说清的。”
她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把自己的“抢手”程度，清晰地摆在了台面上。
电话那头的王经理显然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她会是这种不咸不淡的反应。在他想来，京市百货大楼的橄榄枝，哪个商家不得抢着接？
“是是是，您说得对。”
王经理很快反应过来，“那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当面聊一聊？我明天去您家里拜访？”
“不用。”
姜窈直接拒绝，“我明天要去厂里盯一批新面料，没时间。这样吧，后天上午十点，你来我工作室。地址是……”
她报出了“窈窕制衣”的地址。
把见面的地点，定在了自己的主场。
“好的好的！没问题！那后天见，姜小姐！”王经理的语气，已经从最初的“招商”，变成了隐隐的“求见”。
挂了电话，姜窈把话筒放回原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整个客厅安静下来。
“不想去？”陆津州看着她，打破了沉默。
“想去。”姜窈重新靠回沙发，眼神里却闪烁着一种猎手般的光芒，“我不仅要去，我还要他们把最好的位置，用最优惠的条件，双手奉上。”
京市，是她的起点。
她要在这里，堂堂正正地，把自己的名字和品牌，刻在最显眼的地方。
陆津州看着她眼中的光彩，没有多说，只是重新蹲下身，将她已经有些凉了的脚再次托起，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
“脚都凉了。”
他皱起眉，手上加了些力道，为她搓着脚心，“先别想了，天大的事，也得睡醒了再说。”
温热的暖意从脚底传来，一直蔓延到心里。
姜窈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她伸脚，用脚趾轻轻勾了勾他的掌心。
陆津州动作一顿，抬起眼看她。
“陆团长，”她笑得像只狐狸，拖长了调子，“我这算不算……衣锦还乡？”
陆津州看着她飞扬的眉眼，喉结动了动，低声说：“算。我的姜老板，要去巡视自己的疆土了。”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调侃的话，让姜窈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陆团长，我明天去厂里，你要不要陪同？给我当个保镖兼司机？”
“嗯。”他应了一声，手上动作没停，“你的战场，我总得去看看。”
第二天一早，姜窈还没起床，工作室的电话就又响了。
是李秀打来的，声音激动得快要破音：“老板！高厂长刚刚亲自打电话过来，说他又给你争取到了一条生产线！还问我们下一批订单什么时候能给过去，工人们都等着米下锅呢！”
产能的问题，就这么迎刃而解了。
高建国这个盟友，比她想象的还要给力。
姜窈挂了电话，心情大好地去衣帽间挑了身衣服。
当她穿着一件自己设计的、剪裁利落的米色风衣，配着一条黑色阔腿裤出现在陆津州面前时，正在扣着风纪扣的男人，动作停住了。
今天的姜窈，没有平日在家的慵懒，整个人像一把出了鞘的利剑，美得锋芒毕露，气场全开。
“怎么了？不好看？”姜窈在他面前转了一圈。
“好看。”陆津州扣好最后一颗扣子，目光从她的脸上，落到她的大肚子上，眼神柔和下来，“就是有点太招摇了。”
“我今天，就是要去招摇的。”
姜窈扬起下巴，走到他面前，伸手替他理了理挺括的衣领，“走吧，陆团长，陪我去巡视我的产业。”
吉普车一路开到国营服装厂。
车刚停稳，高建国就带着生产主任，亲自迎了出来。
“姜顾问！你可算来了！”
高建国一把握住姜窈的手，那热情劲儿，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闺女，“走走走，去看看你的新生产线！我把全厂手艺最好的工人都给你调过来了！”
姜窈跟着他走进车间，瞬间被那股热火朝天的气氛所感染。
两条并行的生产线，上百台缝纫机同时开动，声音震耳欲聋。
工人们埋头苦干，脸上却都带着兴奋的光。看到姜窈进来，不少人都抬起头，冲她露出善意的、带着感激的笑容。
“姜顾问来了！”
“顾问好！”
这些淳朴的问候，比任何恭维都有分量。
“怎么样？”高建国得意地拍着胸脯，“我老高说话算话吧！你只管把设计图和订单拿来，剩下的，交给我们！”
姜窈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成就感。
这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孤军奋战。
她设计的图纸，正在这里变成一件件精美的成衣。她接下的订单，正在这里变成工人们口袋里实打实的工资和奖金。
“高厂长，”姜窈转过头，看着这位眼光独到的合作伙伴，认真地说，“谢谢你。”
“谢我干什么！我得谢谢你！”高建国哈哈大笑，“你才是我们厂的财神爷！”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灰色工装的年轻男人，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径直冲到高建国面前。
“厂长！厂长！门口，门口来了辆小轿车！”
他喘着气，指着大门的方向，“车上下来个人，说是京市百货大楼的，叫王新民，指名要见姜顾问！”
他竟然提前一天，直接找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