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招待所的房间里,空气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陆津州起得很早,姜窈被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弄醒时,他已经穿戴整齐,正在将被子叠成一块标准的“豆腐块”。
每一个棱角,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严谨。
两人全程零交流。
收拾行李的窸窣声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声音。他整理他的军用帆布包,她收拾她的皮箱。两人像两颗互斥的粒子,在狭小的空间里,完美地避开了任何可能发生的触碰。
退房时,来接他们的小李同志,像个揣着巨额奖金彩票的幸运儿,满脸喜色地跑过来。
“姜顾问!陆团长!大喜事啊!厂里电话都打爆了,一万件的大订单!您是没听见,高厂长在电话那头都快哭了!”
小李手舞足蹈,激动得满面红光。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这份喜悦,投错了地方。
陆团长那张脸,比西伯利亚的冷空气还冻人,周身的气压低得能让三伏天瞬间入冬。
而姜顾问呢,虽然在笑,但那笑意浮在脸上,跟贴上去的画皮似的,透着一股子客气和疏离。
小李的笑容,僵在嘴角,然后一点点垮掉。
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误入高层秘密会议的实习生,说错了一句不该说的话。
求生欲让他立刻闭嘴,默默地接过两人的行李,一溜烟地跑去联系车,连大气都不敢喘。
回到那节熟悉的绿皮火车卧铺车厢,仿佛是命运的恶意玩笑。
还是那两个挨在一起的下铺,同样的环境,却再也不是来时的心境。
那份尴尬,被这狭小的空间无限放大,浓缩成了固态。
“你睡里面。”陆津州指了指靠窗的位置,用命令的口吻,吐出归途的第一句话。
更安全,也离过道更远。
姜窈没作声,将行李放好,坐了进去。
她以为他会像来时一样,睡在外侧。
没想到,陆津州安顿好之后,竟直接转身,坐到了过道对面的铺位上。
他从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书,封面上是几个她看不懂的军事术语,然后就垂下头,开始看书。
一个过道的距离,不远,却像楚河汉界,清晰地划分了两个世界。
他在用行动表明:保持距离,非请勿入。
姜窈靠在车窗上,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在她眼前糊成一片模糊的色块。
她的心思,全在对面那个装模作样的男人身上。
意外?
她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昨晚他那副被雷劈了的模样,还有那红得快要烧起来的耳根,比任何语言都诚实。
这个男人,就是个矛盾的集合体。
在战场上杀伐果断,在情场上却是个连新手村都没出去过的纯情菜鸟。
嘴上说着“别放在心上”,身体却诚实地拉开八丈远,活像她是会传染的病毒。
越想,姜窈越觉得好笑。
从最初的震惊和混乱中抽离出来,她现在的心态,更像是一个准备逗猫的坏心眼主人。
猫很高冷,浑身的毛都炸着,但只要找对了地方挠一挠,它就没辙了。
她决定了。
戳破他这层硬邦邦的壳。
火车“哐当、哐当”地往前开,时间在沉默中流淌。
一个看窗外,一个看书。
这沉默不再是之前的疏离,而像一根拉满的弓弦,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张力。
午饭时间,乘务员推着餐车,高声叫卖着。
“盒饭,盒饭,有需要的同志吗?”
姜窈正低头在笔记本上画着设计草图,没太在意。
对面的陆津州却合上了书。
他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僵硬感,走到餐车前。
“两份。”
他付了钱,拿起两盒饭,走回来,将其中一份“啪”地一声,放在了姜窈面前的小桌板上。
然后,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位置,打开饭盒,开始吃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姜窈看着眼前的盒饭,心里某个地方,忽然就软了一下。
她抬起头,主动打破了这场无声的战争。
“陆团长,你是不是觉得,昨晚的事,让你很没面子?”
陆津州吃饭的动作停顿了。
他抬起头,看向她,那张脸又恢复了惯常的冷硬。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情绪失控是纪律涣散的表现。”
他把个人情感问题,直接上升到了军队纪律的高度,试图用这套逻辑给自己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姜窈被他这套官方说辞气笑了。
她放下筷子,身体向前倾,越过了两人之间的安全距离,压低了音量,一字一句地开口。
“别跟我扯什么纪律。陆津州,你看着我回答,你对我,到底有没有感觉?”
她的进攻,如此直接,如此大胆。
像一只狡黠又勇敢的狐狸,亮出了爪子,直接挠向了那只故作镇定的猫最柔软的肚皮。
陆津州所有的防线,在这句话面前,瞬间崩塌。
他拿着筷子的手收紧,骨节凸起。
他无法再维持那副看书的姿态,视线慌乱地从她脸上移开,最终落荒而逃一般,死死地盯着窗外飞逝的景物。
他的嘴唇紧紧抿着,一个字都答不出来。
沉默。
这沉默,已是最好的答案。
姜窈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看着他那再次开始泛红的耳廓,忽然就笑了。
她不再逼问,好整以暇地坐了回去,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
这场沉默的战争,她赢了。
心情愉悦地吃起了那份他买的盒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