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溪亭一路跟着许暮回到了院子里,二人在门口分别,约定晚上见。
他回到自己房间,此刻没有公务缠身,没有阴谋算计,没有帝王猜忌,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叫。
顾溪亭被一种因久违而陌生的宁静包裹着,他闭上眼,竟沉沉地睡去了。这一觉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在下午时分睡得如此沉酣。
再睁眼时,房间里已是一片昏暗,月光如银,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柔和的光。
顾溪亭眨了眨眼,一时竟有些恍惚。
肩头的伤痛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但这份沉静的昏暗和这缕温柔的月光,却让他心底某个角落,悄然滋生出一丝微弱的暖意:活着,似乎还不错?
这感觉太过陌生,以至于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新奇。
他坐起身,听到院子里传来刻意压低的交谈声,是许暮、顾意和红娘,顾溪亭侧耳细听,唇角不自觉弯起,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推开了房门。
“主子醒了!我从未见您睡过这么好的一觉!”顾意第一个跳起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
顾溪亭失笑,若不是左肩有伤,他真想伸个大大的懒腰,将那份沉睡带来的舒爽彻底释放出来。
月光下,他脸上的线条似乎都比平日柔和了几分。
红娘夫人也笑着招呼,拍了拍旁边的石凳:“快过来坐!等你半天了!小许茶仙都怕你是晕过去了,进去查看了好几趟呢!”
她心直口快,想到什么说什么,全然不知这话在顾溪亭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涟漪。
顾溪亭目光转向许暮,只见他正闭着眼,指尖轻轻揉着太阳穴,月光勾勒出他清瘦的侧脸轮廓,映出他来不及掩饰的尴尬……
顾溪亭但笑不语,心头却像被羽毛轻轻搔过:偷偷关心自己,这确实是许暮的作风。
他走到石桌旁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的酒坛和碗,最后落在一盘红艳艳的野山楂上。
这时,许暮睁了开眼,拿起一颗山楂,递到顾溪亭面前:“尝尝。”
顾溪亭不疑有他,接过来便塞进嘴里。
牙齿刚咬破果皮,一股极其霸道的酸涩瞬间席卷了整个口腔,直冲天灵盖,他猝不及防,被酸得猛地眯起眼睛……
顾溪亭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声音都带上了酸味儿:“嘶……怎么吃起这个了。”
红娘在一旁哈哈大笑:“可不是!酸得我牙都要倒了!但小许茶仙看见后山有野山楂树,就走不动道儿了,非要摘些回来!”
许暮看着顾溪亭被酸得受不了的样子,笑弯了眼睛:“以前跟外公在茶山上,他总喜欢摘这个给我吃,一开始也觉得酸得受不了,可吃多了就发现,酸涩其实不难忍,细细品,后面还能咂摸出一点回甘。”
顾溪亭听后一怔,这野山楂,竟然还包裹着这样的回忆。
他看着许暮带着浅笑的侧脸,心头一软,又伸手从盘子里抓起三颗山楂,一颗一颗吃起来。
“诶!你慢点吃!”
“主子你……”
终于,在那股几乎要掀翻天灵盖儿的酸涩过后,顾溪亭终于尝到了许暮说的那点回甘。
他看向许暮,带着一种近乎孩子气的满足和认真:“确实会有。”
红娘看得目瞪口呆,一拍大腿,心想:这野山楂你都能面不改色连吃三颗,仰慕小许茶仙这事儿,我自愧不如!
顾意更是夸张地捂着脸,龇牙咧嘴不敢说:诶呦主子,你的话比野山楂还让人觉得牙酸!
许暮则看着顾溪亭被酸得眼尾泛红,却为了尝出自己说的那一点点回甘而执拗坚持的样子……
只这一件小事,竟让许暮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确信,无论前路如何艰险,如何酸涩难熬,总能酸尽甘来。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颗红艳艳的山楂,只觉得此刻的顾溪亭,温柔得不可思议。
顾溪亭也在看着许暮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觉得分外满足,许暮可以清冷,可以疏离,但他不希望他的心,一直是冷的。
温馨过后,顾溪亭想起今晚的正事,转头问红娘:“怎么不见你夫君?”
红娘豪爽地摆摆手,又给自己满上一碗酒:“他呀,酒量浅得很!下午那点酒就把他放倒了,这会儿睡得正香呢,不到半夜或者明早,怕是醒不来喽!”
顾溪亭看着红娘谈起夫君时那毫不掩饰的温情,有些羡慕,性格如此迥异的两个人,竟也能把日子过得这般红火有趣。
红娘自己喝完一碗,开始给大家分酒,许暮默不作声地将原本放在顾溪亭面前的那碗酒,轻轻挪到了自己手边。
红娘眉梢一挑:这小许茶仙和小顾关系还真是够铁的!
她坐下后,自己先仰头干了一大碗,随后将目光转向顾溪亭,直率地问道:“你也姓顾,你和顾当家的,是什么关系?”
她下午独自琢磨了许久,越想越觉得二人都姓顾,这关系一定不简单。
虽然顾溪亭与红娘相识不过一日,但她性情爽直,重情重义,是个值得信任的,他迎着红娘坦荡的目光,平静地说道:“顾令纾,是我外祖母。”
“什么?!”红娘虽然想过可能是亲戚,但没想到是这么近的关系,惊得差点跳起来。
“那你……你是清漪姐的儿子?!”
许暮和顾意的惊讶程度不亚于红娘,这听起来不只是单纯的认识而已了。
顾溪亭点点头,没再说话,他看着红娘又连干了三碗酒,用袖子豪迈地一抹嘴,眼神变得悠远,声音也低沉下来:“那是二十年前了……”
她的讲述,将众人拉入了一段尘封的岁月。
“我们那地方,连着几年闹饥荒,颗粒无收。爹娘、兄弟姐妹一个个都没了,全家……就剩我一个活了下来。我一路向南逃荒,想着总能找到活路。结果刚到这里,就遇上了一伙劫匪!这山寨,那时候就是他们的老窝!”
她说着,突然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嘲讽:“那寨主看我是个孤女,想抢了我去,呵!老娘那时候年纪虽小,性子却烈!抓起地上的石头,就砸破了他们二当家的脑袋!那二当家的恼羞成怒,抽刀就要砍了我!我那时候,真以为自己躲过了天灾,却终究躲不过人祸,要命丧当场了……”
红娘在月光下讲述着尘封的往事,她的前半生可谓命途多舛,能从那样的绝境中一步步走到今天,成为一寨之主,其中的艰辛,难以想象。
大家都是可怜人,许暮看着红娘的侧脸,心头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和敬佩,他默默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碗,又顺手将顾溪亭那碗也端了起来,对着红娘一举,仰头将两碗烈酒一饮而尽!
顾溪亭放在桌下的手,轻轻拍了拍许暮的手背,传递着一种无声的安抚。
只听红娘接着讲道:“就在那刀要落下来的时候,顾当家,也就是你外祖母,她恰好路过此地……”
顾溪亭看向她,笑着说:“她救了你。”
红娘重重点头,眼中迸发出明亮的光彩,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改变她命运的身影,手下意识地抚摸起自己腰间那条长鞭,语气充满了怀念和骄傲:“是啊!你没见过她耍鞭子的样子啊!那真是……神了!我就是她亲手教的!她知道我无家可归,就把我留在了身边,当半个女儿养着,红娘这名字,也是她给我起的,她说,丫头,不管之前如何,以后的日子,要过得红红火火才行!”
听着红娘绘声绘色的描述,顾溪亭眼前仿佛也浮现出一个英姿飒爽、鞭法凌厉的女子身影。
那感觉如此鲜活,比他从钱秉坤那听到的外祖母要生动得多,他心头涌起巨大的遗憾,没能亲眼见到这位传奇的外祖母,没能承欢膝下,是他此生无法弥补的缺失。
红娘沉浸在回忆里,又拍了拍顾溪亭的肩膀:“说来也有意思,你外祖母那样泼辣的性子,你母亲却像朵茶花似的,清清淡淡,一尘不染的。我在她面前,都不好意思大声说话,生怕惊扰了她!哈哈哈哈!”
顾溪亭听她讲述母亲,那个记忆中模糊而温柔的身影似乎清晰了一瞬。
然而,越是清晰地听到这些鲜活的往事,对比如今阴阳两隔的现实,心头的痛苦便越是尖锐,就如同被反复撕开的伤口。
可他忍不住,像饮鸩止渴般,贪婪地想知道更多关于她们的点点滴滴。
许暮敏锐地察觉到顾溪亭周身气息的细微变化,那是一种深埋在平静表象下的巨大悲伤,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他心疼顾溪亭,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顾意也收起了嬉笑,看着自家主子沉默的侧脸,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红娘又絮絮叨叨地继续讲着。
原来,是顾令纾的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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励,才让当年那个走投无路的少女红娘,生出了被哪块石头绊倒、就把哪块踢走碾碎的狠劲。
之后她领着一群兄弟,硬是攻下了这处匪窝,在此扎根。
只是,当她辗转得知顾家巨变的消息时,早已是尘埃落定,无力回天……红娘心思单纯,只道是造化弄人,天意难测。
后来,她学着顾令纾的样子,收留了许多被晏家赶出茶园无家可归的茶农和流民。
寨子,就这样慢慢有了现在的模样,成了乱世中的一方庇护所。
顾溪亭听完,心中感慨万千:十几年前外祖母随手种下的善因,救下了红娘,救下了无数像红郎那样走投无路的人,甚至在十几年后的今天,也救了自己。
这份善举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扩散,绵延至今,可偏偏,这份善念却没能为顾家换来一个好结局。
顾溪亭端起酒一饮而尽,月光清冷,酒香微醺,造化弄人。
几人围坐月下,听红娘讲往事,不知不觉间,夜色将尽。直到红郎酒醒了些,发现枕边无人,便寻了过来将人带走。
除了顾溪亭因伤浅尝辄止,其余几人今夜是真喝了不少。
红郎无奈地摇摇头,左边架起脚步虚浮却还在嚷嚷的红娘,右边架起已经眼神迷离的顾意。
“娘子,走了走了,回去睡觉。”红郎温声劝着。
红娘被架着,还不忘回头,冲着顾溪亭大声喊道:“小顾!以后你就是我亲外甥!红姨这里,就是你的家!”
目送三人相互搀扶着摇摇晃晃地走远,院子里只剩下顾溪亭和许暮。
其实,许暮今晚喝得最多。
红娘敬他,他喝;红娘讲往事,他陪着喝;顾溪亭心情沉重,他默默替他喝……
此刻,他白皙的脸颊早已染上大片的红晕,眼神虽努力维持着清明,却已蒙上了一层迷离的水雾,若不是顾溪亭中途拦了一下,他此刻怕是早已趴下了。
夜风吹过,带着山间特有的凉意,许暮抬起头,望向顾溪亭。
月光落在他染着醉意的眼眸里,清澈又带着一丝懵懂的执拗,他忽然开口,一字一句落在顾溪亭心上:“藏舟……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这话听得顾溪亭的心猛地一跳,他看着许暮那双盛着月光和醉意的眼睛,知道这话绝非戏言。
但他又太了解许暮了,等明日酒醒,这人怕是又要装作无事发生。顾溪亭早已习惯了这种独特的相处方式,甚至……有些享受于此。
在他看来,每一次许暮在微醺或情急之下流露的真情,都如同稀世珍宝,这样的时刻少之又少,所以才弥足珍贵。
顾溪亭低头看着他,眼底是化不开的宠溺和温柔,声音也放得极轻:“你醉了,我送你回房。”
“我没有!”
许暮不服地反驳,只见他似乎是想证明自己没醉,撑着桌子就要站起来,然而身体却不听使唤,刚一起身,便脚下一软……
顾溪亭眼疾手快,立刻用没受伤的右手一把捞住他,许暮也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搂住了顾溪亭的脖子。
两人瞬间贴得极近,许暮被他接住后又无意识地仰起头,彼此的鼻尖擦过……
顾溪亭呼吸一窒,他看着许暮近在咫尺的眉眼……以及因为醉酒而显得格外红润柔软的嘴唇……
那张毫无防备、染着醉意的脸就在眼前,只要他再低一点头……
然而,他还是维持清醒努力克制了一番,此处不比顾府,人多眼杂,他不想,也不能在许暮醉酒不清醒的时候,有任何轻慢或逾矩之举,他珍视他,尊重他,远胜过一时的情动。
顾溪亭几乎是用了极大的意志力,将身体微微后仰,拉开了那几乎要碰触到的距离。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手臂用力,然后稳稳地将许暮扛在了没受伤的肩上。
他低声嘱咐了一句,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别乱动。”
顾溪亭扛着许暮,三步并作两步,快步把他送回了房间。
将醉得迷迷糊糊的许暮小心安置在床上,盖好被,顾溪亭几乎是立刻退出了房间。
站在门外清冷的月光下,顾溪亭长长地呼了口气,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看着天边那轮即将隐去的残月,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顾溪亭,你可真是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