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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离岸启程

作者:北风之北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启程那日,码头上人头攒动,许暮原本以为只是卜珏他们和一些亲近之人前来送别,却不想,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黑压压的人潮。


    周老、韩松先生站在人群前方,热泪盈眶地看着许暮和惊蛰:“想不到我们云沧,竟出了两个如此有出息的年轻人……”


    “许公子!”一个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的老茶农挤到前面,声音激动得发颤,“大家伙就想来送送您!我们这些苦哈哈的茶农,头一回觉着这地里的茶树不是累赘。”


    “是啊,许公子!”旁边一个茶商也高声道,“要不是您的赤霞,我这小茶铺子早关门大吉了!是您给云沧茶市带来了活路……”


    他后面的话被周围七嘴八舌的应和声淹没了。


    “许公子,路上小心啊!”


    “顾大人,许公子,一定要平安回来!”


    “这茶饼您带着路上吃!”


    “一点心意……”


    大家的千言万语,冲击着许暮的心,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收获这么多善意的关心和真挚的感谢,他喉咙发哽,只能一遍遍拱手:“多谢……多谢大家……”


    就在这片喧腾的人潮中,许暮的目光被边缘处一对显得格外安静的身影吸引住了。


    那两人,是城西失去幼子的夫妻二人。


    他们眉宇间的悲恸尚未完全淡去,但眼神已不再如那雨夜一般绝望空洞。


    顾溪亭也看到了他们,侧身挡在许暮身前。


    只见二人拨开人群,径直走到许暮面前,未语泪先流:“许公子……”妇人声音哽咽,深深一俯身,“那日我……对不住。”


    许暮赶紧伸手扶住:“别这样,我……”


    那妇人用力摇头,泪水涟涟:“幺儿他……生前总说,许公子是真茶仙,长大了要跟您学手艺做普惠茶香的大事。他没这个福气……可万没想到,许公子您竟真会为他讨一份公道……”


    她哽咽得说不下去,旁边的丈夫红着眼眶,紧紧搀扶着她。


    许暮天生不是那种会说安慰话的性子,顾溪亭看出他很多话在嘴边却说不出口,便上前一步说道:“长顺是有大志的,我们会让他在天上看到一个再无疾苦的大雍,他转世为人再来之时,也定是海晏河清。”


    夫妇俩听到长顺二字时,猛地抬头,震惊地看向顾溪亭。


    他……他竟然知道幺儿的名字?


    许暮向顾溪亭投去了感激的目光,接着对二人道:“他就是大家还没正式入门的小师弟,许家茶园在,大家伙儿在,你们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他看向身后的卜珏和那群穿着翠色长衫的小徒弟们。


    “对!叔婶儿,有事尽管来找我们!”


    “我们都在!”


    周老和韩松先生活了大半辈子,头一次见这景象,也湿了眼角,或许有生之年,真能看到大雍茶脉复燃,海晏河清的景象。


    惊蛰站在稍远处也紧抿嘴唇,眼中燃起炽热的火焰。


    卜珏和徒弟们簇拥着许暮一直送到甲板边,他眼睛红红,强忍着泪对许暮说道:“公子放心,我一定守好这边的一切。”


    许暮拍拍他的肩膀,只说出句:“保重。”


    卜珏正难过呢,顾意突然笑嘻嘻地挤过来,一把抱住卜珏的胳膊晃悠:“小卜珏,好好干!小爷我回来,就指着你养活了!”


    卜珏一反常态,难得没躲开,反而正色看向顾意:“那你……可要护好公子。”


    顾意拍着胸脯,笑容灿烂:“放心!包在我身上!你信不过我,总信得过我们主子吧?”他朝走到船头站定的顾溪亭努努嘴。


    “确实比你靠谱……”


    “卜珏!”


    两人围着许暮就打闹起来,终于是把许暮给逗笑了。


    话别良久,时间也不早了,众人都上了船,船慢慢驶离码头。


    “等我们回来啊!”顾意用力挥手。


    “一路平安!”岸上的呼喊汇成一片。


    船身缓缓移动,离岸越来越远,码头上的人影渐渐变小,云沧城熟悉的轮廓在视线中渐渐模糊成一条青灰色的线。


    许暮站在船舷边,江风掀起衣袂,直到那最后的轮廓也消失在视野尽头,他才缓缓收回目光。


    云沧,初时是囚笼,他日夜思量如何逃离,如今,这里却成了故土。


    九焙司的众人大多沉默地望着渐远的岸线,他们初来云沧时,都抱着必死的决绝,未曾想短短数月,这片土地竟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心头一丝温暖的牵绊。


    有牵挂,是幸事,亦是铠甲。


    甲板上的人渐渐散去,各司其职。


    一个清瘦的身影从船舱阴影处走出,正是许久不见的晏清和。此前,为免刺激岸上民众的情绪,他被悄无声息地提前送上船。


    顾溪亭虽未给他枷锁,却派了人随行。


    晏清和的目光落在许暮身上,声音带着一丝微叹:“你比我们在云鹤茶楼初见时,更……光彩夺目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也更让人忍不住想追随。”


    一旁的顾溪亭眉峰蹙了一下,指尖在袖中微微蜷了蜷。


    若非知道晏清和此人情感偏执、心思全系在他那已故的二哥晏清远身上,这话听着实在太过暧昧。


    许暮则转身看向他,神色平静:“三公子也比那时多了几分生气。”


    晏清和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眼神飘向浩渺江面:“若我二哥哥还活着,或许晏家也不至于落得如此。”


    “你救过我一命。”许暮语气诚恳,“这份情,我记着。”


    晏清和收回目光看向许暮:“你该谢你自己,你身上有和他很像的地方,比如,总能在不经意间,就给了旁人活下去的指望。”


    他说完也不等两人回答,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转身回了船舱,留给两人一个孤寂的背影。


    顾溪亭的目光从晏清和的背影移回许暮脸上,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赞同:“晏家的根子早已腐朽,晏清远再如何平衡周旋,也不过是延缓其崩塌。而你不一样,不破不立,才是真正的生机,就像你做赤霞,捻揉那一步,破其形,方能凝其魂、得其神。”他凝视着许暮的眼睛,语气斩钉截铁道,“昀川,你就是你。”


    许暮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顾溪亭是在反驳晏清和将他与晏清远类比。


    看顾溪亭如此认真地澄清,想来是很在意了,许暮眼底浮现一丝无奈又温软的笑意,轻轻应了一声:“嗯。”


    船行平稳,两岸青山如黛,缓缓后退。


    许暮与顾溪亭并肩立于船头,江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


    “晏清和……”许暮望着前方水道,突然轻声问道,“到了都城,他会如何?”


    顾溪亭神色淡漠,回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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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陛下的意思,若有用,或许能留一命,若无用,总有千百种理由让他消失。”


    许暮沉默片刻:“他一直如此?对任何人,都只论价值?”


    “是。”顾溪亭答得干脆,但转念一想又补充了句,“唯有一人例外。”


    “谁?”


    “大雍朝的长公主,那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若她是男儿身,恐怕东宫之位都要易主,陛下对她是真心实意的宠爱,纵容非常。”


    许暮听后挑眉,对这个评价感到新奇:“有意思?”


    顾溪亭侧头看他,眼底带着一丝莫测的笑意:“等见了,你就知道了。”


    能用来浪费的日子,都是好日子。


    顾溪亭被叫去议事,许暮就一直在船头伫立,仿佛要将这江景刻入心底。


    渐渐的,水面被西斜的日头染成一片碎金,水光与云霞交相辉映,壮美中透着一丝慵懒的宁静。


    此时,惊蛰正伏在船舷一侧,专注地观察着两岸的地形,手指在随身携带的简图上飞快地勾勒。


    顾意突然凑过去,不由分说拽起他的胳膊:“走走走,再跟我去练练那箭袖怎么用!熟才能生巧!”惊蛰被他拖着,无奈地收起图纸。


    惊鸿司的统领掠雪,带着手下的人正一丝不苟地巡视全船各处,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顾溪亭则拿着一副箭袖护腕走了过来:“让璇玑司改了一点,试试合不合手。”


    许暮伸出手腕,顾溪亭垂眸,动作利落地替他戴上,调整着腕带松紧。


    顾溪亭的手指不可避免地拂过他腕部的肌肤,许暮能感觉到顾溪亭靠近的气息,落在自己发顶。


    戴好后,顾溪亭并未立刻退开。


    他自然地向前一步,从身后贴近,一手稳稳圈住许暮劲瘦的腰身,一手覆上他戴着护腕的小臂,将他整个半拢在怀中。


    他握着许暮的手臂抬起,指向岸边一棵孤零零的老树,只听极其轻微的咔一声机括脆响,一道乌光闪电般射出,精准地钉入树干,没入大半!


    “如何?”顾溪亭松开手,退开半步,语气竟然带着一丝邀功意味,像个等待夸奖的少年郎。


    许暮却看着那树干上的小黑点故意逗他:“浪费了我一发好箭。”


    顾溪亭失笑,重新将下巴搁在许暮头顶,蹭了蹭:“赔你十根。”


    许暮耳根微热,却没推开他,凝神静气回忆着练习时的感觉,手腕微沉,也对着另一处岸边的枯树果断发射。


    又一道乌光射出,虽未像顾溪亭那般深深钉入树干,却也并未落空。


    许暮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眼中也染上一点小小的得意:“确实更趁手了。”


    恰在此时,掠雪巡查过来,正好看到许暮命中枯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抱拳道:“公子好准头。”


    有人过来,顾溪亭也不好再环着许暮,即刻敛了笑意恢复正色:“情况如何?”


    掠雪指向前方水天交接处隐约可见的轮廓:“回大人,一切如常,但过了前面那道河口,再行一日半,便是鬼见愁了,到那儿之前,按常理,应无大碍。”


    鬼见愁,这三个字,自带寒气,瞬间驱散了船头短暂的轻松与暧昧。


    那是大雍漕运线上最险恶的一段水路之一,河道骤然收窄,两岸峭壁如刀削斧劈,多少商船官舫艄公水手,都曾命丧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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