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出门时骑的快马,此刻下着这不合时宜的大雨,顾溪亭便带着许暮寻到一处廊下避雨,让顾意先回府赶马车过来。
廊下,顾溪亭高大的身形几乎将许暮整个罩住,隔绝了斜飘进来的雨水。
“这雨下的不是时候。”顾溪亭目光落在许暮单薄的衣衫上,出门时走得急,连件披风都没带。
他担心许暮身体刚好没几天,经不起这般折腾。
许暮却恍若未觉,只是怔怔地望着檐外如注的雨帘。
他缓缓伸出手,任由冰凉的雨滴砸在掌心。
“这里……”许暮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淹没,“一直都是这样吗?”
顾溪亭心头一紧,他顺着许暮的目光望去,雨幕中的云沧,灯火在风雨中显得如此微弱,许暮问的不仅是眼前的雨,更是这世道。
顾溪亭张了张嘴,喉间有些发涩。
这世间的污浊与不公,他早已深陷其中,甚至以此为棋局,可要将其血淋淋地剖开,展示给眼前这般纯粹的人看,他感到一种难言的滞涩。
许暮转头看向他,那双总是清澈的眼里,此刻是近乎执拗的探求,仿佛非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顾溪亭的心揪了一下,他其实一直不愿许暮了解太深。
许暮这样的人,就该在云沧的山岚茶香里,当一个逍遥自在的茶仙,制出惊艳世人的茶。
可如今,他也将彻底卷入这泥潭。
顾溪亭声音低沉:“一直如此。”
许暮身体一颤,声音也有些发抖地问他:“为什么?”
顾溪亭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此刻再隐瞒已是徒劳。
“晏、庞、薛三家,并非简单的联盟。”顾溪亭的声音格外清晰,“他们早已织成一张巨网,盘根错节,互为犄角。”
“晏家,盘踞茶源,以暴力垄断大雍主要优质茶区,视茶园为私产,任何试图研制新茶、挑战其地位的势力,皆被其以最残酷的手段摧毁。”
顾溪亭再次看向许暮:“我们初见时,你许家茶园的情况,不过是其中一例。”
许暮对晏家的恶行是有所了解的,便接着问他:“那薛家呢?”
提到薛家,顾溪亭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他向许暮娓娓道来:“因与晏家关系密切,成为唯一负责朝廷茶马贸易的世家,边境诸部族赖以生存的茶叶,皆需经薛家之手,没有他们的茶,大雍便换不来足够的战马。”
说完后,他又将目光投向雨幕深处,仿佛能从中看到纵横交错的运河,以及如山的船队。
“庞家,天下漕运,尽在其手,所有大宗物资,尤其是需长途贩运的茶叶,其流通命脉皆被庞家掌控,船队、码头、乃至沿途官吏,无庞家点头,寸步难行。”
说完,顾溪亭的拳头在身侧微微握紧:“三家勾结,早已形成闭环,晏家出茶,庞家运茶,薛家销茶换马,利益共享权势互保。陛下初设监茶司时,曾想从看似根基最浅的晏家入手,试探能否撬动一角,结果……”
“结果怎么了?”
顾溪亭眼中闪过一丝自嘲:“三家联手,利用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疯狂弹劾我,更散布流言,将随之产生的经济动荡、边患加剧,统统归咎于陛下的轻举妄动,迫于压力,陛下不得不妥协。”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冲破雨幕,稳稳停在檐前,顾意跳下车辕,正好听到顾溪亭最后的话,忍不住接口道:“那次,主子为了保住刚成立的九焙司,自请受了鞭刑五十道,生生扛了下来!”
许暮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顾溪亭。
五十道鞭刑……九焙司核心成员加上顾意,正好七七四十九再加一人!
难怪身怀绝技又有些桀骜不驯的九焙司众人,都对顾溪亭如此信服。
顾溪亭目光如刀射向顾意:“再多嘴,打断你的腿。”
顾意脖子一缩连忙撑开伞,护着两人迅速上了马车。
车厢内隔绝了风雨,顾意倒是贴心,在车厢一角备好了干燥的披风。
顾溪亭拿起一件,仔细披在许暮身上。
许暮拢紧了披风,他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顾溪亭。”
“嗯?”
“倘若没有我。”许暮抬起头看向他,“或者说,没有赤霞,你来云沧后,原本打算怎么做?”
顾溪亭微微一怔,他靠向车壁闭上了眼睛:“原本么……实在没招了就一个个都杀了。”
许暮看着他脸上那绝非玩笑的神情,突然想到了一首诗: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他心头凛然:“就这么直接?那之后呢?”
顾溪亭轻笑一声,带着一丝自嘲的苍凉说道:“那九焙司这把刀,也就没用了。”
他顿了顿,睁眼看向许暮:“我们本就是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刀,也是最容易舍弃的弃子。”
许暮喉头滚动了一下:“你不是小侯爷嘛。”
说到这个身份,顾溪亭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是啊,我若只是个普通官员,杀了也难消那些权贵心头之恨,可我是小侯爷啊,陛下连我都能以律处决了,再把三家的权力和产业分给其他早已眼红的世家门阀,事情不就都解决了么,既能平息风波,又能重新制衡。”
车厢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和车外滂沱的雨声。
良久,许暮才低声道:“你从未对我讲过这些。”
顾溪亭的目光落在许暮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这本也不是你需要背负的。”
许暮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现在是了。”
顾溪亭看着他,久久无言,他最不愿看到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命运将许暮一步步推向了风暴的中心。
他无法阻拦,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若许暮是那种能被轻易阻拦的人,他就不是许暮了。
马车驶回顾府,三人各自回房匆匆换了湿透的衣衫。
稍作整理后,许暮依约来到顾溪亭的书房,顾溪亭已命人煮好了滚烫的姜茶。
他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推到许暮面前:“喝了。”
许暮没有推辞,捧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辛辣的暖流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
顾溪亭看着许暮,既然他已决意同行,除却两人之间那难以言明的情愫,许暮便也不再只是他在云沧的盟友,而是要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战友。
有些事,必须讲清楚。
两人在书房内低声商议了许久,将后续计划一一梳理清晰,顾溪亭才让顾意把大家都唤来。
九焙司的几位正副统领神情肃穆,惊蛰站在角落,眼神带着探究,老将军眉头紧锁,卜珏则紧挨着许暮。
顾溪亭开门见山:“云沧城今日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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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想必诸位都已知晓,许公子,将会随我等一同前往都城。”
此言一出,书房内气氛微凝,众人了解许暮的性情,因己身牵连无辜,他执意同去并不意外。
但谁也没想到,顾溪亭竟真的答应了。
“胡闹!”萧屹川第一个沉声反对,“都城如今是龙潭虎穴,庞薛两家虎视眈眈,许小子去太危险!还有小诺怎么办?”
顾溪亭看向萧屹川,认真道:“这正是我要拜托您的事,小诺跟着我们,确实危险,但跟着您,走陆路回都,最是稳妥。”
“行军途中艰苦异常,风餐露宿常有的事儿,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受得了?”萧屹川还是不答应。
许暮上前一步,对着萧屹川深深一揖:“老将军,小诺她很像我们娘亲,也恳请您,护她周全。”
他顿了顿补充道:“听闻此次随您回京的队伍中,还有几位与娘亲相熟的旧友,想必也能照拂一二。”
提到他们娘亲,萧屹川眼神一黯,看着许暮恳切的目光,最终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道:“罢了罢了!”
“还有一事。”顾溪亭接着道,“许家茶园重建完工后,许暮的诸位弟子及其家眷将暂居其中,赤霞的生产也不能停,我已拟好奏本,不日便可送达宫中,已请旨将许家茶园定为贡茶茶庄,为确保此处产业及众人安全,需萧家军派一部精锐驻扎于此。”
他再次郑重地看向萧屹川:“许家茶园,还有卜珏他们这些孩子的安危,还需仰仗您了。”
萧屹川大手一挥:“这你放心,有老夫的兵在,哪个不长眼的逆贼敢来撒野,来一个抓一个,正好坐实了他们的罪名。”
许暮转向卜珏,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大弟子问道:“卜珏,怕吗?”
卜珏挺直了腰板,那一直睡不醒的眼神此刻竟然异常坚定:“公子深入虎穴都不怕,我做您的徒弟,更不能给您丢脸,茶园交给我公子放心便是。”
顾溪亭赞许地拍了拍卜珏的肩膀:“钱秉坤那边也会再派些得力人手过来协助。”
卜珏重重点头,眼中闪烁着光芒。
一旁的顾意听见这话凑了过来,笑嘻嘻地揽住卜珏的肩膀:“哎呀小卜珏,以后你就是有产业的人了,那我俸禄要是被主子罚没了,你可得养我啊!”
卜珏被他闹了个大红脸。
顾意的玩笑,倒是让大家在紧张的氛围里轻松了一刻,顾溪亭看向许暮,此刻竟然产生了一种感觉:有时候没心没肺,也不是坏事。
“那就这么定了。”顾溪亭一锤定音,“兵分两路,九焙司众人随我押解晏清和走水路!”
众人领命散去,顾溪亭和许暮将惊蛰单独留了下来。
三人走到巨大的书案前,顾溪亭摊开一张绘制精细的《大雍漕运图》,沉声道:“我们需要你,一起。”
惊蛰的心猛地一跳,看着那幅象征着大雍命脉的舆图,一股前所未有的热流瞬间涌遍全身。
时间在专注的商讨中悄然流逝。
当惊蛰终于从书房中走出时,东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一轮残月仍悬在空中,与初升的朝阳交相辉映,形成日月同辉的奇景。
他停下脚步,仰头望着这天象,一夜未眠的疲惫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取代,眼中是藏不住的跃跃欲试。
他低声自语:“天……真的要亮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