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跪倒在人墙外,对着卢璘不停地磕头,额头很快便见了血。
“老爷,行行好,救救我的孩子吧!她快不行了!”
“我什么都不要,只求一口米汤,一口就好!”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被挤得东倒西歪,绝望地伸着枯瘦的手。
“我……我不想死……”
惨状,就在眼前。
陆恒等一众自强社的学子,哪里见过这等景象,一个个脸色发白,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挤了进来。
正是刚才那名出言挤兑的年轻士子。
他二话不说,也将自己的行囊解下,从里面掏出几个油纸包,一把塞进了陆恒的怀里。
“算我一个。”
黄观和陆恒等人都是一怔。
士子没有多解释,只是默默地站到了人墙边,帮着阻拦拥挤的人群。
卢璘见状,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拨开众人,站到了最前面,面对着那一双双通红的眼睛,运足了气,朗声开口。
“大家不要着急!不要拥堵!”
“先给老人和小孩!吃的会有的!”
“大家再坚持一会,我去城里给大家弄吃食来!”
人群的骚动,奇迹般地停滞了一瞬。
所有人都看向这个站在最前方的年轻人。
去城里弄吃的?
去哪里弄?
怎么弄?
黄观心中一急,刚想上前阻止卢璘,却被汹涌的人潮隔绝在外,根本挤不进去。
心中默默叹气。
琢之,你这是何苦啊。
现在城里粮食早就被各大豪绅囤积居奇,价格飞涨,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
你这个承诺,要怎么兑现啊?
黄观明白卢璘此举的用意,人活着,有时候就凭着一口气,一个念想。
可这口气,这个念想,若是最后落了空,眼前的这些灾民,恐怕会彻底陷入绝望。
不等黄观多想,年轻士子也跟着高声喊道。
“吃的!还有药品!我们都会想办法搞过来!”
“大家再坚持一会!我们都是读书人,不会骗大家的!”
一名自强社的生员灵
机一动,扯着嗓子高呼。
“大家请相信我们!”
“这位,是我们自强社的社首,江南道案首,卢璘卢案首!”
“是写出‘天下谁人不识君’的卢案首!是圣上都亲口称赞过的!”
“卢案首说有吃的,就一定会有!”
“江南道案首?”
“卢璘?”
“就是那个写诗的卢案首?”
灾民看向卢璘的眼神,多了一丝敬畏和希望。
人的名,树的影。
卢璘这个名字,在江南道,已然是一块金字招牌。
不远处,高高的城墙之上。
一名身穿云锦华服,腰佩美玉的年轻贵公子,正凭栏而立。
他身后,跟着几名同样衣着不凡的随从。
城墙下发生的一切,都被他尽收眼底。
当看到卢璘站出来,振臂高呼,许下承诺时,年轻贵公子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冷笑。
“卢璘?”
摇着手中的折扇,贵公子慢悠悠地开口。
“江南道案首,好大的名头。”
“可惜,说到底,还不是个小小秀才。”
贵公子转头,看向身旁一名随从,玩味地问。
“你说,等他拿不出粮食的时候,底下这群贱民,会怎么对他?”
随从谄媚的躬身笑道:“公子爷,到时候,都不用您吩咐,这群饿疯了的灾民,就能把他撕成碎片。”
“哈哈哈哈!”
贵公子发出一阵大笑。
“那就有意思了。”
“传我的话下去,城中所有粮铺,即日起,一律不准对外售卖一粒米。若有违者,直接封店抓人。”
“我倒要看看,这位名动京都的卢案首,要怎么变出粮食来,兑现他的承诺。”
半亩园内,残荷听雨,本是雅致清幽之地,此刻却气氛凝重。
黄观看着卢璘,长叹一声:“琢之,你刚才冲动了啊!”
见卢璘不为所动,黄观脸上满是忧色,继续说道:“我知道琢之你是好心,可现在临安府城内的情况,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粮食的。”
另一位自强社的生员张胜,脾气素来火爆,此刻更是满脸怒容,一拳砸在石桌上。
“何止是买不到!那群天杀的粮商简直丧心病狂!”
“他们囤积居奇每日只放出一点点粮食城里的粮价今天已经涨到八两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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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一石了!这群畜生真该千刀万剐!”
卢璘闻言眼皮子跳了一下。
八两银子一石?
自己上次来临安府时上好的精米也不过七八百文一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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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时日粮价翻了十倍不止。
另一名叫李枫的生员补充道:“不仅如此他们还到处散播谣言说什么运河淤堵漕运三年不通又说北境战事吃紧朝廷要加征辽饷搞得人心惶惶城中百姓只能高价买粮!”
卢璘皱起了眉:“朝廷的赈灾粮呢?上塘河决堤这么大的事朝廷不可能没有反应。”
“赈灾粮?”
张胜闻言更加怒不可遏冷笑一声:
“是有赈灾粮可还没到百姓手里就被人以押运途中受潮霉变损耗为由暗中扣了。
“转手就卖给了城里的四大粮商!”
这是官仓里的硕鼠和外面的豺狼勾结到了一起啊!
卢璘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到底是哪些人?”
“明面上是‘丰裕号’、‘德昌隆’、‘永盛和’、‘广源泰’这四家米行。”
黄观接过了话头:“这四家垄断了临安府八成以上的粮食生意。至于他们背后站着什么人就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了。”
卢璘听过这四家米行的名头在整个江南道都赫赫有名。
是临安府城内根深蒂固的庞然大物几乎每个临安府的百姓都离不开与它们的交易。
“我知道一个!”
一个消息颇为灵通的生员愤愤不平地开口:“府衙里负责发放米帖的钱谷师爷郑汝明!这个黑了心的王八蛋就是这次的主谋之一!谁不知道那丰裕号的东家就是知府大人的小舅子!”
“**结沆瀣一气!其实刚才那位兄台说得没错不把这米价打下去光靠我们自强社这点钱粮去赈灾不过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
另一位生员长叹一声满脸的无力:
“可凭我们几个穷书生如何能做到?城东、城西、城南、城北四座粮门外的米价牌一日三换。昨天还是斗米百文今天早上漕船迟到的消息刚一传进城那牌价就直接跳到了一百六十文!”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临安府如今的局面血淋淋地铺在卢璘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