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已过,意珠埋下去的两颗种子一点发芽的迹象都没有。
而且自从上次被抓住香囊后,一个卫玠一个谢青,夹在她左右两边看她的眼神都很奇怪。
特别是谢青,每日早晨走到他面前时,视线穿透力极强的将她上下扫过,似从中分辨有没有不该存在的东西,盯得意珠浑身不自在。
她只能老实把香囊藏到枕头下面,再不能戴了。
陛下这几日身子不好,长兄出入宫中伴在君侧,鲜少见人,意珠垂头耷脑,只能眼巴巴盯着笔瞧,脑中又想起那根发带。
同样束发,长兄和谢青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墨色发带沉稳,游刃有余的熟度令他自带种惩戒感,像即使有人跪到腿边,他也只会清淡垂眼,居高临下单手托住那人的脸。
要是能收集到那根发带就好了。
意珠站到梳妆台前去,翻出发带比划比划,又忽的闷不做声盯着铜镜望去。
青桃出去了,入秋后连蝉鸣也无,四周没一点声音她踮脚俯身,试探着张开唇。
牙尖和舌头在铜镜里模糊,她懵懂望进去,向那天长兄那般看她一样。
“小姐,”青桃跨过门槛,声音满是喜色,“小姐,老夫人请您过去。”
意珠一下合拢嘴,心脏跳到耳朵里去,嗡嗡作响:“请我?”
为何忽然请她?
青桃轻按她坐下,给她梳发:“本来就是该见一见的,只是先前老夫人身体不佳,没精力见人。”
“听闻老夫人最近气色好了点,您走丢那么久,在外头吃了那么多苦头,老夫人当然是要补偿您。”
意珠没吭声,不敢说这话她越听越心虚害怕。
人提心吊胆坐到老夫人窗边,被老夫人关怀几句,直到问起赏花宴的事,意珠才意识到为何叫她来。
“那日赏花宴上,太子妃还夸你聪明灵动,可见是个讨喜孩子。孙家夫人也觉得你极合眼缘,还请人来探口风。”
“当然,”老夫人话锋一转,稍显浑浊的眼神落到意珠面皮上,“我谢氏不是什么人家都能来探的,不过家中确实该为你好好打算,你自己可有主意?”
意珠连连摇头,绞着手不敢说一句话。
“没有么,我瞧你跟卫家儿郎关系不错,一同出游又八字相合,实在是有缘分。”
“可我的八字……”
身侧嬷嬷帮衬:“三小姐的时辰是不清不楚的,多亏杜姨娘上心,用你母亲的命格请大师推算。”
老夫人也满意,拍拍意珠手背:“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你莫害羞,这是件大事,你自己心意最重要。喜不喜欢尽管说,其余的谢家来做。”
意珠磕绊说不出来。
定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就是卫玠不气冲冲放狠话,她自个心里也有数。一个庶女能嫁给卫家独子吗,那只有做妾。
可怎么当着老夫人的面说不喜?
马车上明月和谢青都曾说过被拿走八字,可见老夫人并不是只盯着她的婚事,而是将府里适龄的都算了一遍,而她的结果正中下怀。
见她一直不说话,老夫人脸上神色淡了点,严嬷嬷脸色更是严厉,近乎审问:“三小姐怎么不说话,莫非是不满意?”
意珠忙应:“没有的,只是在想孙儿的八字许是不准,怕误事了。”
“这你放心,大师不是空口白凭的算。你姨娘也是为你好,连你母亲从前的贴身丫鬟都接来了。”
母亲的丫鬟?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人了,为何杜姨娘现在要寻人过来,难道是怀疑起她身份?
她确实没见过母亲,但母女总有迹可循,她若既不像谢家人也不像母亲,难保谢家不会起疑心。
光是想一想,意珠脸就白了几分,而老夫人目光老辣,似早把人看透,不等意珠说什么,她就淡淡拂袖:
“不急。今日我也乏了,你先回去吧,要请安后日再来。”
不知是不是她错觉,老夫人落下这话后,意珠处境就微妙变化了。
后院前有谢缙之拨正过,没出现克扣针对的事,只是府中地位极高的几位嬷嬷看她的眼神很怪,多了丝似有若无的衡量。
连着好几日去给老夫人请安,下人都通报说老夫人今日身子不好,明日再来。
那天意珠打道回府,路过后院秋千,有丫鬟在角落躲懒,闲聊着:“老夫人身子好上不少,以后应该不会有问题了吧?”
“那不一定,靠参汤日日吊着也不是办法。你没听那位道长的话吗,说是老夫人这撞太岁了,需府上办婚事冲喜,否则好不起来。”
意珠脚步一顿,在草丛后熟练蹲下来。青桃卡在中间,见小姐做得这般自然,犹豫跟着蹲下去。
“大户人家好像都很信这个。谢家那么多人,冲喜还不简单,二房的大小姐也早就在看郎君,这不正好?”
丫鬟耸肩,边说边揪手边草:“你说得轻巧,老夫人要的是八字合适且旺她的。”
“算八字指不定算出个歪瓜裂枣,哪有自己寻的夫家好,又要在今年冲成,传出去仓促不好听,让人轻视,都推脱着呢。”
“但总要落到一人头上吧,我今早去伺候时还见严嬷嬷在说三小姐的事。
从前三老爷院里就有小妾假孕踏进谢家被查出来,老夫人对子嗣看管得更严。”
“三小姐领回来时正在修养又没见过她,说是要在查清前只把三小姐当表小姐对待,本来人就还没入族谱。”
什么叫表小姐,她们小姐是名正言顺的谢家姑娘!
青桃义愤填膺抬头,却见小姐默不作声,像是衡量什么。
翌日再请安,下人放她进去了。
这次那位严嬷嬷不在,老夫人也什么都没说,与意珠闲谈,说起她母亲:
“你母亲虽家世不高,但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否则也做不出为护你父亲,自己跳下去的举动。”
“真要算,崇文侯有半条命是你母亲给的。她从前身子就弱,出事后谁也没想过她会活下来,还能生下你。”
“意外,当真是意外。”
老夫人咳嗽几声,感慨摆摆手,意珠乖顺端茶水服饰老夫人,不敢说半个不字。
另个嬷嬷带她出去前也很体贴,慈眉善目的叮嘱她天冷加衣,模样当真像村里会摸着她头要她多存点银子,为自己着想的老妇人。
同样的语重心长,只是这个嬷嬷说:“三小姐别怪老奴多嘴,你本就是中途归家,比不得其余人在老夫人膝下长大的亲近,该为自己多打算。”
“这两日有三小姐的服侍,老夫人气色都好了不少,可见还是有缘的。”
“上次说的婚事,那更是极好的机会,谢氏门槛在这,即使不为您,为谢家的名头也只会选家世清白大有前途的郎君。”
“届时事定下来,老夫人喜到病除,这就都是三小姐您的功劳。何况老夫人体己三小姐,不会让你马上嫁,只是议亲而已。”
意珠定定看着她:“只是议亲?”
“自然,三小姐就是随便挑郎君,打发看两眼那也没什么。”
意珠低头,好像已被说动。
丫鬟的话就在耳边,仿佛只有她点头应下这门事,老夫人的视线才会放到婚事而不是身世上。
是她杯弓蛇影经不得查,还是老夫人当真起疑?
不论哪一点她都赌不起,现在握在手里的,竟就只有卫玠决绝的狠话。
意珠定下心来,朝嬷嬷笑得乖巧:“嬷嬷,我晓得了,不过不用再挑其他人。”
她只选卫玠。
卫玠那么讨厌她,说绝无可能放她进定国公府,那到时他气冲冲拒绝,这事就算过去,也怪罪不到她头上来。
嬷嬷哎了声应下,转头就去回话。
老夫人挥手让人把参汤撤下去,转动佛珠:“她当真这么说?”
严嬷嬷从帘后出来,冷哼声:“我以为她有多不情愿,原来是只想盯着定国公府。”
“女儿家知晓为自己谋求好婚事,是应该的。”
老夫人淡淡瞥她,抬手命人去探定国公府口风。
冲喜之事说出去不算体面,但若是同定国公府结为连理,做妾名声也好听点。
严嬷嬷讪讪一笑:“您说得是。”
“只可惜意珠出身不高,谢家倒想她做正妻,定国公府怕是不肯的。”
“过几日等人回话了,给那丫头挑个家世不错的清白郎君,送她去做主母,也不会差。”
至于谢意珠说的“只挑卫玠”,头已经点了,开了这个口,做到哪一步哪是她能说了算?
*
杜氏接来意珠“母亲”丫鬟的那天,意珠刚出府。
老夫人的手笔弄得人惴惴不安,而陛下龙体有恙,谢缙之伴在君侧接连几日都在宫中,院子日日都是暗的。
意珠半点人影都见不到,听闻可以送东西去官署后,特意请小厨房做了茶糕和果脯给谢缙之送去。
陛下病中不见外人,只见了东宫和钦点的几位大臣。
究竟是轻是重外人都拿不准,大皇子更是刻意在宫外等着,要尽孝心。
意珠远远见到大皇子马车就没靠近了,只把东西递给下人,请下人去送。
要放下帘子时,视线却无意瞥到一角。
那人垂首同下属交代着什么,云缎锦衣难掩谦谦贵气,但面容温润,动作也有条不紊,分明是白日,抬手间仿有月霜沿着袖袍丝线流动。
姜时玉说完侧头,无意识同意珠对上视线,两人皆一怔。
好一双乌黑温和的眼,意珠说不出感觉,回过神来时手已经放下帘子,指尖在抖。
她茫然看着手,想要张口唤车夫离开,车身却被轻轻扣了两下
概因她主动回避视线,对方很有分寸,只隔着珠帘开口:“姑娘停在此处,可是有事?”
日光折在珠帘里,将他儒雅侧脸晃得模糊,落在意珠手里就只剩下余温。
意珠怔忪:“没有,我来找我兄长。”
很轻的声音,姜时玉停顿瞬,珠帘错落,那双乌黑水亮的眼瞳垂下,低低令车夫离开,好像同他没半句要多说的话。
属下见他还停留在原地,试探道:“这可是公子要寻之人?”
是她。
就这一面,姜时玉确信上次在街边一晃而过的那双眼,是这孩子。
这两日还能来官署前寻的人屈指可数,她又坐着谢家马车,是什么身份不言而喻,姜时玉低叹口气:“谢缙之藏得严实。”
“既已寻到人,公子接下来预备如何,可需要去打听清楚?”
姜时玉却沉默不语。
见过那孩子后下意识记住寻她,完全是种没理由的本能。他尚说不清,也不曾告诉家中,只是直觉该寻到她而已。
姜时玉揉揉眉心,先道:“先将我要你办的事做好,再去查她。家中不必多言,母亲近日平稳了些,这些琐事不要拿去打搅她。”
下属应声,等意珠的事查明放上来,已是深夜。
正逢多事之秋,陛下病体是真,大皇子等着尽孝也是真。只是不知是谁传出的消息,有人私下揣测陛下这是不想东宫接手实权,刻意搁置才如此。
太子五年前就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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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么久来只有空职而无实权,这两年皇后母族没落后陛下态度更有所冷淡,让大皇子生出议心,难道是要换储君?
文人学士针砭时弊,一向最盯着宫里的消息,果真跟着传开向陛下谏言。
不论如何陛下自有他的缘由,下面人看似是为太子说话,但传到陛下耳朵里是什么意思,适得其反只会让陛下觉得太子在用民生倒逼。
姜时玉出手压了几篇策论,没让他们淌这趟浑水。
下属将查到的东西适时呈上:“公子,那位谢三小姐的事都在这儿了。”
原来她叫意珠。
那双眼乌黑柔软,确实如她漂亮宝贵的名字一样,很相称。
姜时玉往下看去,扫过她婚事时皱眉:“议亲?她应是崇文侯最小的孩子。”
京城世家谈论姻缘,大多按年龄排行来,鲜少有家中兄弟都在就先嫁出去的。
何况她还才回京不久正是在谢家好好安顿的时候,为何议亲?
“谢家有这个打算,谢老夫人身边的人昨日走了趟定国公府,就是不知那边是什么反应。”
两家结亲是门当户对,但也要提防陛下疑心。
定国公虽无兵权却也是个重臣,又就这么一个独子,若婚事能成,必定是尽全力托举的。
世族大家的格局随子嗣官职变动,也常有变化。姜氏虽为名门,有文人清名受京中追捧,但同揽实权的谢氏来说还是更被动些。
公子细问这个,是为了替姜家提前布局应对吗?
姜时玉摩挲纸张角落,盯着那些字却没有再言语。
夜已经很深,廊下灯火如豆,同样倦怠未归的人嗅着秋意撑头假寐,一座挺括周正的山。
下属提到他身侧的东西,分明就是意珠那孩子送来的食盒。
姜时玉定神,朝他走去:“谢缙之。”
闭眼的人没有反应,光平静转动玉戒,直到姜时玉问:“谢缙之,意珠的婚事当真要这么打算?”
姜时玉想起意珠的脸,总觉得她还小。
才回到京城该放她出来多跑跑跳跳,多带她四处游玩走动,将京城里上好的衣料珠宝都捧到她面前。直到几年后她玩够,再带她去挑人品周正性格谦和的人。
定国公府家世不错,可卫玠素爱玩乐,全然是个没开悟的性子。他要晓得对人好还需要些时间,何必费意珠的耐心陪他点化。
说到底自家都还未熟透,没把胆子养起来的人,怎么会自己想要出嫁,是不是卫家那孩子私下做了什么。
如玉似的指头停下,谢缙之撩起漆黑锋利的一眼,没什么表情。
姜时玉本就生得温文尔雅,面善又谦和,从前东宫及他们二人出行,孩童都更喜欢朝姜时玉问话。
现在低声关切,还真是那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意珠长兄。
他倒不记得意珠什么时候同姜时玉见过,要他来操这份闲心。
两人无言对视,各不相退,好半晌谢缙之才扯唇,重音落在后半句上:
“我记得姜公子不是个爱管闲事的性子,怎么忽的说起我妹妹。”
“你不知道吗?”
姜时玉皱眉,这个外人脸上有种谢缙之尤其不喜表情,自然且理所应当的语气,说得好像意珠背着他同姜时玉关系有多好,话都说给他听去了去。
“谢家问起婚事时,意珠挑了定国公府。”
呵呵。
他看姜时玉是在这熬坏了头,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姜时玉不是她哥哥,当然不知晓意珠是同他说过,日后不再会和卫玠胡闹的。
不知者无罪,谢缙之也不打算同他解释清楚,只皮笑肉不笑的:
“劳烦姜公子操心,我竟都还不知有这事,一时都要困惑意珠是姓姜还是姓谢了。”
私自打听旁人家事,确实不妥,姜时玉低低道:“抱歉,我只是瞧着那孩子总觉得亲切,无意过界。”
谢缙之道无妨,好似并没受此事影响,只是转身回府时脸色陡然阴沉下来,几乎能滴出水。
一路无言,谢缙之径直走到意珠院前,影子在院口落下黑沉一条,有些骇人。
吴泽头上冒汗,真不知该不该这时开口,偏偏谢缙之眼神扫来,他又只有说:“姜公子说的,确实不是假话。”
“她是怎么说的?”
“……意珠小姐说,只要卫玠。”
只要卫玠?
谢缙之笑了起来,还颇有耐心去想,姜时玉忽的提及这事,怕是意珠下午来给他送东西时被他看见了。
他的小妹妹怎么有空见姜时玉,有空说只要卫玠,都没空跟他提这件事的半个字?
好,好得很。
她那天灰扑扑在掌心,费力张唇被卷走口水时是怎么说的?
说知道了,记住了,原来就是这样记住的。
她去喜欢卫玠,满意这么婚事,哥哥呢?
不再满眼希冀跑向他,不再依赖靠到他手边,不再依恋黏稠靠着血缘望向他,把关系变得温热特殊,这些都朝卫玠去了,那哥哥呢?
谢缙之神色阴郁,克制再三的道德底线因这一句话翻滚,直到寅时一刻,他清醒踏进院子。
谢缙之长身如玉,影子被惺忪烛火吹得膨大狰狞,径直停到闺房门前。
一墙之隔,摇摇欲坠的界限里,他的小妹妹应该就在里头熟睡,不知梦里有谁。
他幽幽低头,门似没关拢,开了半条缝。
里头竟有光,最胆怯的妹妹跪坐在地上。
烛火要亮不亮的泄出来,落进他半只眼里,森森如竖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