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主任把我叫进办公室的时候,表情肃穆。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我放下刚整理好的演练总结报告,他直接推过来一沓签到表:“技术部重训考核,通过率七成。”
“比上周好点。”我翻开扫了一眼,“但B区还有七八个不及格的。”
“好点?孙琳,规矩立了,关键在日常执行。我这‘老雷达’要退役了,你这‘新守望者’得给我盯得更严!”
我接过话:“您这雷达功率够用到一百岁。”
“少贫!”他瞪了我一眼,“双人复核制实行两周,投诉三起。都说耽误进度。你怎么看?”
我调出系统日志:“投诉的是赵工组和装配车间。但他们上周违规操作率为零。”
他哼了一声:“老赵又跟你诉苦了吧?说项目节点要崩?”
“没。他就问能不能把复核签字改成电子审批。”
“电子审批?”陈主任突然拍桌子,“黑客改个数据比伪造签名容易多了!你去告诉他,北峰航空不缺技术,缺的是铁规矩!”
电话铃响,他抓起听筒:“说!……什么?又漏检?让他们组长过来!”
挂电话后他喘着气揉着太阳穴:“供应商送来的密封圈,抽检发现毛刺。这种零件装上去,试飞时能要命!”
我默默调出供应商档案:“这个月已经第三次了。建议启动二级审查。”
“早该启动!”他忽然压低声音,“你知道为什么一直没动吗?”
我摇头。
“那家厂的副总,是赵工的同学。”他冷笑道。
走廊传来脚步声,陈主任立刻拔高音量:“所以更得查!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按规矩办!”
门被推开,赵工端着饭盒探头:“老陈,食堂今天烧排骨……”
“吃不下!”陈主任把抽检报告摔过去,“你先解释这个!”
赵工放下饭盒扫了眼,脸色变了:“我马上让他们停产自查。”
“自查?”陈主任揪着他到电脑前,“看清楚了!毛刺位置在受力面,抽检十个有六个不合格!”
“这是生产线模具老化!自查能查出来?”
赵工额头冒汗:“我这就联系更换供应商……”
“换?”陈主任点开供应链系统,“备选供应商三家,全部在河北。运输周期两周,项目进度你扛?”
饭盒里的排骨渐渐凉了。赵工抹把脸:“那你说怎么办?”
“停产!全线检查!已入库的全部复检!”陈主任盯着他,“至于你,写检查,扣季度奖。”
赵工猛地抬头:“扣钱我认,但项目……”
“项目没你照样转。”陈主任突然咳嗽起来,我赶紧递过温水。
他缓了口气才说:“记住,北峰航空缺了谁都能活,缺了规矩,就是死路一条。”
赵工默默拿起饭盒走了。陈主任忽然问我:“你觉得我太狠?”
“您是在救他。”我轻声说,“真出事就不是扣奖金了。”
他沉默一会儿,从抽屉里拿出个旧笔记本。只见本子内页用红笔标满密密麻麻的符号。
“这是我当兵时排长的笔记。”他摩挲着纸页说道。
“老侦察兵。他常说,规矩不是捆手脚的绳子,是救命的保险绳。”
窗外响起下班铃。他忽然合上本子:“下没几个月我就退休了。”
我怔住:“不是说要干到六十五?”
“心脏不行了,医生让静养。”他摆摆手,“以后B区归你管,这担子可不轻。”
他指着墙上地图:“九百多个工位,三百多台设备,每道流程都是防线。”
暮色透过百叶窗,把他鬓角的白发照得格外显眼。我抱起那沓考核表:“要不……明天我再加一轮培训?”
“培训不如实战。”他拉开窗帘,“看见试车台没?当年我师父退休前说,最好的守望者,是让规矩变成本能。”
他忽然笑起来:“知道为什么选你接班吗?”
我摇头。
他很认真的看着我,“不是因为你聪明,是因为你死心眼。而这地方,最缺死心眼的人。”
他又说道:“记住,敌人永远挑最方便的漏洞钻。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让所有漏洞都不方便。”
离开他办公室时,他忽然哼起一段军歌调子,歌词混在风里听不真切。
只有最后一句清晰地落进耳中:"……守望者不是官衔,是烙进骨头的印记。"
我攥着那本磨毛边的笔记本站在走廊上,这时,“孙姐!”小郑跑过来,“陈主任要退休啊?”
我翻开笔记本第三页,指着一行红字。
“‘98年4月,三车间王某某未按规定佩戴防静电手环,导致精密元件击穿,整批产品报废’,你觉得这是故事还是事故?"
她凑近看了会儿,突然瞪大眼睛:"王工?现在那个总工程师?"
“当时他还是个学徒。”我把本子塞给她,“明天早会你念这段。”
这时值班室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接起来就听见赵工吼:"孙琳!河北供应商说暴雪封路,零件起码延误五天!"
我按开免提,“预案里写过运输风险,为什么没签本地备用供应商?”
电话那头静了三秒:“……老陈当年批的单一采购渠道。”
我调出供应链地图,“现在立刻联系西安第二备选厂,他们有四小时应急响应资质。”
赵工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可他们的价格高15%……”
“去年因为毛刺问题返工的成本是27万。”我敲下发送键,“订单已经发过去了,明天早上七点前到货。”
挂电话时小郑还愣着:“可……可采购流程不是要三天审批?”
我亮出屏幕上的电子签章:"陈主任去年就给我开了三级风险处置权限,只是有些人总觉得''小孙老师''只会整理文件。"
下班前的夜巡的保安手电扫过走廊,光斑停在公告栏的考核表上。红色不及格栏里还有个名字没处理。
“技术部的小刘?”小郑凑过来,“他今天又把认证密钥贴在工位隔板上了。”
我抽出红笔在名字上画圈:“让他现在去复检所有已装配单元的密封圈。”
小郑笑了出声:“这招狠!他得摸黑干到天亮。”
“比不上陈主任狠。”我指向窗外试车台,“十年前有个实习生违规操作,他让人家把试车规程抄了三百遍,边抄边听试车噪音。”
她缩缩脖子:"后来呢?"
“现在那人是质检处处长。”我把巡检记录拍给她,“去把B区所有工位的便签条收了。”
“啊?那些安全提醒……”
“真正的规矩得记在这儿。”我点点自己太阳穴,“不是贴成行为艺术。”
她转身跑开时,我对着走廊尽头喊:“收完去库房领二十把密码锁!明天所有个人储物柜统一换锁!”
不远传来陈主任的咳嗽声:“……居然学会用我的招数了。”
“您没走?”
“走了怎么看得见精彩演出?”他甩给我一串钥匙,“工具间有全新密封圈样品,先给赵工救急。"
钥匙串上挂着枚铜质弹壳,刻着“1984-1989服役纪念”。
他弹了下弹壳,“我守到最后一班岗,现在该你了。”
警报器又响,这次是电网波动预警。我们同时冲向总闸间。
“看好了!”他拉开电箱门,“红色按钮是切断实验区供电,绿色是备份系统,但真正要紧的是这个!”
他掀开墙上的消防示意图,后面藏着个机械扳手。
“手动重启闸!去年网络攻击导致系统锁死,全靠这个才没耽误导弹试产!”
扳手上系着根红绳,绳结打得很笨拙。
“我徒弟编的。”他忽然声音哽咽了许多,“五年前牺牲在高原试飞场……他说师父,得留条后路给手动操作的人。”
我递过手套:“明天我给所有隐藏应急装置编册。”
他却按住我手腕:“不。只告诉接班人,就像我今天告诉你。”
窗外突然落下雨点,他关掉总闸间的灯,让警报器的红光裹住我们。
雨停时他大衣也没穿就走进院子,路灯把水洼照成满地碎金。
我追出去喊:"笔记本!还给您!"
他没回头,挥手划破雨雾:“你留着吧!记得传给下一个死心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