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要是有用，国家还定保密法干什么？”张薇的声音冷得像块铁，“周正阳，抬起头！”
他猛地一哆嗦，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狼狈得像个被打碎了的泥人。
“我…我没想…”
“没想什么？”何彬截断他的话，把一叠银行流水单甩到桌上。
“没想这二千三百多万烫手？没想黑石项目对国家的价值？”
周正阳盯着银行流水上的数字，瞳孔缩得针尖大。
“…勒曼投资银行…”他嘴里喃喃作声，“韩国俊…他叫韩国俊…”
审讯室里突然安静下来。潜总攥着的拳头猛地砸在自己腿上。
张薇身体前倾：“说清楚。哪个韩？哪个国？哪个俊？”
“韩…韩信的韩…国家的国…俊俏的俊…”周正阳瘫在椅子里喃喃，“代号…代号叫‘灰鹞’…A国籍…勒曼的中国区副总…”
何彬冷笑：“业务口认识的？他围猎你？周博士，你当年清大答辩的脑子呢？”
“我就是…就是鬼迷心窍…”他突然激动起来，手腕上的手铐哐当砸在挡板上。
“你们没见过他那些手段！先请你喝酒，再带你炒股，最后说有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张薇啪地合上笔录本：“所以黑石项目的稳态燃烧模型值多少钱？转子动平衡参数又卖了几次？”
这一刻，周正阳的哭嚎戛然而止。
监控室里传来钱工压抑的喘气声，他不知什么时候摸进了监控室，正站在我身后。
“无耻败类…”钱工牙缝里挤出声响，“我们熬了三年通宵算出来的数据…”
我反手按住他胳膊。屏幕里周正阳正把额头往审讯桌上磕，一声接一声闷响。
“三次…就转了三次账…第一次是模型框架…第二次是试车数据…”他忽然抬头，眼睛血红地瞪着潜总。
“可潜总！他们答应只要基础参数！说能帮我们优化热障涂层！”
“胡说八道！”潜总开了口，嗓门震得麦克风发颤。
“三岁孩子都知道热障涂层是我们磐石的绝活！人家拿你黑石的发动机数据去优化涂层？！”
周正阳的嘴唇哆嗦着，突然发出怪诞的尖笑：“对啊…我后来才想明白…他们就是要天弓的飞行包线…要整个反导系统的拦截阈值…”
何彬摘下眼镜慢慢擦：“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前年团建…在滨海市…”答非所问的句子碎得拼不起来。
“他说我西装袖口磨边了…笑我们磐石穷酸…”
钱工在我身后耻笑道：“所以人家扔根骨头你就摇尾巴？”
“他说能让我孩子进国际小学…说给我老婆弄勒曼的信托名额…”周正阳突然暴起嘶吼。
“你们谁见过浦东那边私募年终奖？！他们一个项目经理拿的比我十年工资都多！”
张薇突然轻笑一声。
“周正阳。”她把平板电脑转过去，“看看这个。”
屏幕上是个穿 Polo衫的男人在打高尔夫，手腕上百达翡丽闪得刺眼。
“韩国俊，真名 David Han，前A国情报机关东亚处技术侦缉科，2012年退役。”
“你老婆的信托账户开在他小三名下，你儿子国际小学的赞助费来自他洗钱的白手套公司。”
她突然凑近挡板，“你以为的围猎，连剧本都是我们三年前就写好的。”
周正阳的嘴唇张合几下，没发出声音。
“现在。”张薇退回座位，“说说那U盘的事。”
监控屏里，另一边齐卫东戴着铐子坐在隔壁，正神经质地啃指甲。
“去年…去年三月…”周正阳语速突然加快。
“韩国俊让我找试验数据备份途径…我说有物理隔离…他就让齐卫东去找二车间林然…”
“U盘是特制的…”周正阳眼神发直，“看起来像普通U盘…插电脑能自动伪装成键盘输入…绕过杀毒软件…”
何彬突然插话：“你们怎么传递？”
“…塞在秦城高铁站储物柜…”声音越来越低，“齐卫东去拿…夹在饭盒里带进厂…”
潜总突然起身走到墙角，背影绷得像块钢板。
张薇敲敲桌子：“上次传递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十七号…”周正阳突然抽搐着干呕，“但那天U盘没回来…林然说杀毒软件更新了…”
监控室里响起钱工粗重的呼吸声。那天正是信息安全组突击升级防火墙的日子。
“然后呢？”张薇声音紧绷。
“韩国俊很生气…说再弄不到数据就停掉信托…”周正阳突然疯狂抓头发。
张薇和何彬对视一眼。潜总慢慢走回座位，眼底通红。
“周正阳。”潜总的声音颇具震慑力，“你还记不记得入职宣誓那天？”
蜷缩着的周正阳抖了一下。
“你说要为国防事业奋斗终身…”潜总突然哽咽，“现在呢？你把战友们的命卖给A国？！”
呜咽声变成嚎啕。周正阳把铐子往桌上砸得哐哐响：“我错了！潜总我错了！我给清大丢人！给磐石丢人！”
何彬突然把一叠照片推过去。那是在周正阳办公室里找到的。
第一张是黑石项目组全体合影，背景是试车台冲天烈焰。第二张是钱工趴在电脑前睡着的侧脸，眼镜腿上缠着白胶布。第三张…
“这是谁？”何彬指尖点着照片里的小姑娘。
周正阳的哭声停了。他手指颤抖地抚摸照片：“…小媛…我女儿…”
张薇突然放柔声音，“你看她眼睛多亮。”
那一张照片推过去。幼儿园汇演舞台上的小姑娘正踮脚够话筒，裙摆像朵蒲公英。
“她前天放学问我…爸爸为什么好久不接我啦？他的大火箭造好了吗？”
周正阳的指甲在照片上抠出白痕。
屏幕里周正阳正把脸埋进照片，呜咽声闷在纸页间：“…我说…我什么都说…”
张薇递过去纸巾：“从资金流向开始说。”
“…走澳门…再进开曼群岛账户…”他擤鼻涕的声音响得滑稽。
何彬飞速记录。潜总突然插话：“你怎么认识的这些人？”
“…韩国俊介绍的…”周正阳抬头露出通红的鼻头。
“说他们…能帮我处理外汇…”
张薇乘胜追击：“境外账户密码？”
“…我女儿生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张薇轻轻敲桌：“现在，周正阳，我要你从头说。每次传递内容、时间、接头方式。”
她推过去一厚摞空白笔录纸：“写清楚。这是你唯一能给小媛留点体面的机会。”
铐链哗啦作响。周正阳颤抖着抓起笔，第一笔就划破了纸。
周正阳突然抬头：“…能给我…给我支烟吗？”
张薇扔过去半包烟。打火机咔哒点燃时，他手指抖得差点烧到头发。
烟雾缭绕中，钢笔又开始移动。一行行字迹蜿蜒爬满白纸，像扭曲的蚯蚓。
“…一五年四月…传递了叶片共振频率…”
“…一六年元旦…给了冷却管道布局图…”
每写一行，钱工就在我身后报一句粗口。
写到第二页时，周正突然停顿。笔尖在某个日期上反复涂抹着。
“这天怎么了？”张薇指尖点着纸面。
烟灰落在纸上，“那天…那天我在给女儿过生日…”
他忽然崩溃大哭：“她吹蜡烛前许愿…说爸爸造的大火箭能飞得比月亮还高！”
烟头掉在桌上烫出焦痕，此情此景，潜总猛地背过身去。
监控室门吱呀打开。纪委监委的人端着盒饭愣在门口，显然被屋里烟雾缭绕的阵势吓住了。
“来得正好。”钱工夺过饭盒扔桌上，“听听咱们的周大博士怎么卖国！”
盒饭红油渗进周正阳写着的笔录纸，洇化了“月亮”两个字。
周正阳的哭嚎忽然停了。他盯着污损的纸页，眼神呆滞。
“…不对…”他猛地抓住铐链，“韩国俊那天找过我！”
张薇和何彬同时前倾身体。
“手机…”他呼吸急促起来，“他让我用境外加密软件…说生日祝福要发特殊频道…”
何彬突然抢过话头：“什么软件？”
周正阳额头渗出冷汗，“一个消息看完就焚的…但我电脑应该有缓存…”
“电脑在哪？”张薇声调骤变。
“我家…衣柜夹层…”他语无伦次比划，“贴着小媛的贴纸…”
脚步声纷沓响起，夹杂着无线电杂音。
周正阳瘫在椅子上大口喘气，像条离水的鱼。
潜总慢慢走过去，把一杯浓茶推到他面前。
“老领导…”周正阳忽然抓住潜总袖口，“我…我能看看小媛最近照片吗？”
潜总沉默片刻，拿出他被收缴的手机划了几下。
屏幕亮起的瞬间，周正阳的眼泪砸在屏幕上。穿公主裙的小姑娘正对着镜头比耶，门牙缺了一颗。
“她换牙了…”他咧嘴想笑，却扭曲成更丑陋的哭相。
何彬突然收拾笔录本站起来：“带走。”
两名警卫架起周正阳时，他忽然回头嘶喊：“潜总！跟小媛说…说爸爸的大火箭…真的飞上月亮了！”
走廊里的回音渐渐消失。
监控屏熄灭瞬间，我听见钱工沉重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