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此刻一片沉寂，耳中回荡的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走着的滴答声。
钱工的手还按在那份风险清单上，张薇的目光从紧闭的会议室门收回，落在桌上那个不起眼的文件袋上。
她的声音冷厉，“这场戏，他周正阳演过了。”
我心里一惊：“演？”
“对，演。”张薇抬眼，视线锐利地扫过我和钱工。
“他周正阳越急，越证明清楚这平台底下埋着什么雷，或者……他背后有人等不及了。”
她不再多说，利落地拆开封口线，抽出几张纸和几张模糊的监控截图打印件。
最上面那份文件被她推到桌子中央。
“这是你们北峰所属的中国空天集团的正式批示。”张薇沉静道。
我和钱工立刻凑近。文件内容非常精炼，核心就两条：
1.鉴于磐石重工“统一平台”项目涉及北峰“天弓”项目一级机密工艺参数迁移，且技术支援中心与审计组联合提交重大安全风险预警（附件：磐石技术口初步风险清单摘要，编号FS-2021-R-001）。
2.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保守国家秘密法》第三十二条、第三十九条，《军工核心产品数据安全管理特别规定》，及集团安全条例，此项操作立即暂停！所有涉密数据迁移操作，必须通过集团指定的“磐盾”最高等级安全认证流程。认证团队由国家保密局集团技术防护中心、国安委信息保障局及集团安全审计部专家联合组成，将于72小时内抵达磐石重工。审查内容：物理隔离有效性验证、网络防火墙规则及抗渗透测试、数据加密算法强度评估、权限管理机制合规性审计、日志记录与审计功能完整性核查。审查期间，磐石重工必须无条件配合，涉密数据相关存储设备、网络环境及关联系统保持冻结状态。
落款是集团分管领导和保密委员会的签名盖章，日期：昨天下午四点十分。
“最高等级安全认证？‘磐盾’？”钱工盯着那串名词，眉头拧着，“听着就……这是要动真格的？”
“就是动真格。”张薇语气肯定，“这是给‘统一平台’做外科手术级的解剖！”
“查它物理隔离是不是真的密不透风，防火墙是不是筛子，加密是不是纸糊老虎，权限管理是不是一锅粥，日志审计是不是睁眼瞎！”
“任何一项被联合专家组的渗透测试打穿，整个平台立刻会被贴上‘高危’标签。”
“别说传数据，系统能不能保得住都得打个问号！认证通过前，谁敢动核心数据，就是踩高压线，谁也担不起这责任！”
她指尖戳在批示的日期上：“文件是昨天下午就签发的。”
“周正阳今天的‘军令状’、‘一天都不能拖’，是在明知故犯，强行闯关。”
“他整个上午，对这份决定项目生死的关键批示，只字未提！”
钱工拳头砸在桌上，“他……他这胆子也忒大了！”钱工的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一个管业务的常务副总！规矩能不懂？这批示他百分百收到了！”
“他这是想抢在认证组来之前，把生米煮成熟饭？还是想借着‘项目紧急’的由头，把水搅浑了摸鱼？！”
“这正是疑点。”张薇把几张监控截图推到我们眼前。
她指向最核心那张，一个便利店门口模糊人影的照片上。
“时间、地点、接触对象，都透着不对劲。”
画面很暗，但能辨认：一张是昨晚深夜周正阳办公室亮着灯，窗前人影晃动。
另一张是厂区大门监控，显示他的黑色轿车驶离时间：凌晨一点十五分。
最后一张，是厂区外街角便利店门口，一个穿着连帽衫、低头看手机的男人站在车旁，拍摄时间：凌晨一点二十二分。车，正是周正阳那辆。
“凌晨一点多，厂区宵禁后，他亲自开车出来，就为在便利店门口见个连脸都不敢露的人？”我的心脏跳得厉害，像要蹦出嗓子。
这场景，跟内部安全培训里那些“异常接触”警示案例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撒了谎。”张薇的带着千钧之力，“在会上，他说审计组是来‘扫清障碍，让项目跑得更快更稳’。”
“事实是，我们就是一道闸！一道在泄密悬崖边上，死死卡住危险、防止国家核心机密滑落的闸！”
“这份批示就是尚方宝剑，安全是红线，是底线，是碰都不能碰的高压线！”
她将文件、截图迅速收拢，塞回档案袋，动作干净利落。
“这份批示，”她扬起袋子，“连同这些情况说明，我会亲自、立刻送达周正阳副总办公室。”
“这，就是我的‘建议’。也是集团和国家对核心机密安全的态度。”
会议室再次陷入沉寂，钱工看看我，又看看张薇，眼里是震惊，是愤怒，是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一种被背叛的痛楚。
干了一辈子军工，最恨的就是这种可能动摇根基的蛀虫！
“张组长！我跟你去！”钱工站起来，“我要当面问问他，到底安的什么心……”
“钱工！”张薇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你的战场不在这里！立刻回技术口！”她的目光紧紧锁住老工程师。
“两件事，必须立刻办：第一，安抚好你的人，稳定军心！告诉他们，集团和国家听到了我们的声音，支持我们的决定！”
“认证组马上就到，技术口是主阵地！第二，立刻组织骨干，依据那份原始风险清单。”
“那份在物理隔离环境、未接入任何网络的原始清单，整理出最详实、最硬核的技术风险报告！”
“这是你们技术口配合认证组工作的核心武器！任何数据，只依据原始清单整理！”
“电子档、打印件，没有我们审计组的书面许可，谁要都不给！明白吗？”
“原始清单！”钱工像是抓住要害，他点头，“明白！那份原始清单，锁在我个人保险柜最里层！”
“除了我，谁也碰不到！报告，我亲自带人弄！豁出这把老骨头，我也得把那些技术窟窿，一个不落地捅给认证组看明白！”
“好！”张薇点头，目光转向我，“孙琳，你跟我去。”
“你是北峰技术支援中心代表，是风险清单的第一发现人和联合上报人，有资格在场陈述技术事实。”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挺直腰杆：“明白！”技术支援，就是要在技术上说清楚，说明白，站得稳！
张薇不再多言，拿起档案袋，大步走向门口：“走！”
我立刻跟上。走廊里只有我们两人急促而坚定的脚步声在回荡着。
目标明确：周正阳的办公室。每一步踏出，都感觉空气又凝重一分。
张薇脚步未停，侧头低声，“孙琳，记住你的定位。”
“你是技术支援。你的职责，是清晰、准确、专业地陈述技术风险事实，解释清单上的每一项关键隐患及其潜在泄密路径。”
“只谈技术，不谈动机，不推测人事。其他的，交给我。”
“是！”我再次应道，头脑异常清醒。
技术，就是我的武器和铠甲。
窗外，秦城的天空被厚厚的铅灰色云层彻底覆盖，光线昏暗得如同黄昏。
一场酝酿已久的风暴，终于要砸下来了。
而我们，正走在风暴眼的正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