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王海的微信。
只有一行字:“老同学,方便电话?有急事。”
来了,距离上次他试探性地打听“鹰眼”项目已经过去两周,这期间张薇那边一直在布控。
而我,就是那个挂在鱼钩上,等着“影子”咬钩的饵。
我深吸一口气,拿着手机走出技术支援中心嘈杂的办公室,找了个没人的小会议室。
关上门,电话几乎立刻响起。
王海的声音依旧带着那刻意的热情,还有点喘,像是刚跑完步。
“琳琳!没打扰你吧?”他总是这么自来熟,仿佛我们大学时真是无话不谈的“铁哥们“,而不是毕业多年才突然热络起来的“老同学”。
“刚开完会,什么事这么急?”我的表演需要带着点儿工作后的疲惫。
“哎,就是上次你提的那茬,‘鹰眼’那个项目!”他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
“我跟你讲,真有门路了!你绝对想不到,我这边真能搞到他们缺的那个关键部件!进口的,原装,渠道绝对靠谱!”
我看到了那种猎物一步步走进陷阱的场景。
我知道他在撒谎,那个所谓的“瓶颈”,是我和赵工、张薇一起精心编造的诱饵信息,根本不是真正的难题。但戏还得演下去。
“真的假的?”我声音里掺进一丝恰到好处的怀疑和惊讶。
“那东西……现在不是卡得死死的吗?听说国外查得特别严,谁敢碰?”
“嗨!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王海的声音充满诱惑力。
“琳琳,你就在里面,近水楼台!只要你……稍微帮我一把,弄点具体的参数,或者研发遇到的具体瓶颈细节。”
“不用多,关键的一两条就行!我拿这些去跟那边谈,证明咱们有能力参与,这买卖就成了!”
他顿了顿,像怕被人听见:“好处费,这个数!”
我几乎能想象他隔着电话比划的手指头。他报了个数字,一个足够让普通人瞬间窒息的数字。
会议室里很安静,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厂区天空,沉默了几秒。
这几秒,好让这表演中的犹豫在电话线里蔓延。
同时我也知道张薇那边肯定在监听,每一句都会是证据链的一部分。
我声音带上了儿点表演出的颤抖,“王海,这……这太冒险了!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形势?”
“保密条例天天讲,天天查,这钱……拿着烫手啊!”
“富贵险中求啊,琳琳!”他急切地打断我,生怕我退缩。
“你想想,就一点信息,神不知鬼不觉!你天天经手那么多文件数据,找个不起眼的角落……谁会知道?”
“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守着那点死工资,什么时候是个头?有了这笔钱,你爸妈的房子,你自己的车……”
他的话精准地舔舐着普通人可能存在的软肋,家庭,生活。
“不行不行……”我连连否定,声音里的恐惧表演得更真实了。
“我害怕……真查出来,我这辈子就完了!工作丢了是小事,这是要坐牢的啊!不行不行……”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两秒,王海似乎在判断我这恐惧是真是假,是动摇的前兆还是彻底的拒绝。
随后他放缓了语气,带着循循善诱的耐心:“琳琳,别怕,没那么严重。”
“真出了事,有我呢!我背后的人能量大得很,能兜得住!”
“咱们是老同学,我能坑你吗?这样,你再好好想想?不急着现在答复我。”
他顿了顿,补充道:“或者……你看这样行不行?也不用你直接拿文件,太扎眼。”
“下次你们项目组讨论技术细节,比如开什么协调会,碰头会的时候,你……嗯,能不能用手机录个音?”
“或者,把关键的讨论要点,手写记下来,拍个照发给我?这样总隐蔽多了吧?风险小多了!”
他果然在降低门槛,从直接窃取文件数据,降到录音、手写记录。
狡猾,但也更符合一个“胆小但可能被利诱”的普通行政人员的心态。
他知道我在技术支援中心,有机会接触非核心但关键的项目协调环节。
我捂着话筒,深深吸了口气,声音依旧带着颤抖的表演:“……这……听着好像……风险是小点?但万一被人发现手机……”
“哎呀,开会带手机不是很正常?你放桌底下,或者揣兜里,开录音模式,神不知鬼不觉!”
“谁查你手机?手写更安全,就你自己能看懂就行!”王海的声音透出兴奋,他可能觉得鱼钩咬得更紧了。
“琳琳,想想那笔钱!够你少奋斗多少年!机会就这一次!”
“……我……我得想想,好好想想……”我语速刻意变得很慢,显得我充满了纠结。
“看有没有……有没有那种不沾手、不露痕迹的机会……最近查得特别严,我们主任天天盯着……”
“好好好!你慢慢想!不着急!”王海忙不迭地说,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
“想好了随时联系我!记住,老同学,绝对亏待不了你!你帮了我这次,以后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有的是好处!”
电话挂断了,而是刚才那番表演,耗尽了心力。
每一句犹豫,每一声恐惧,都要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要让他觉得有希望,又不能显得太轻易上钩。
我得是个被巨额利益诱惑,内心剧烈挣扎,害怕风险,但又忍不住心动的普通人。
张薇的指令很明确:钓,但不要惊。要让他觉得即将成功,才能引出他背后更大的“影子”。
我把手机揣回口袋,走出小会议室。走廊里人来人往,同事们步履匆匆,讨论着项目节点、测试数据、流程卡点。
这一切看似平常的忙碌之下,是无声的硝烟。
回到工位,陈主任正站在我座位旁,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外协厂进度报表。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锐利得像鹰。
“小孙,脸色不太好?不舒服?”他问。
我赶紧挤出个笑:“没事主任,刚接了个推销电话,烦得很,吵得头疼。”
他“嗯”了一声,没再追问,把报表递给我:“这份报告,下午三点前核对完签字给我。”
“重点看‘飞腾精密’那几项交付节点,他们最近反馈有点拖沓,你盯紧点。”
“明白,主任。”我接过报表,飞腾精密,也是我们重点监控名单上的外协厂之一。供应链上的每一个环节,都可能成为敌人渗透的缝隙。
陈主任点点头,转身走了。他宽厚的背影总给人一种踏实感。
我打开电脑,屏幕亮起,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文档和流程界面。
其中一个不起眼的文件夹里,静静躺着我为“鹰眼”项目准备的伪装资料。
我点开那个文件夹,目光扫过那些熟悉又冰冷的文件名。
然后,我新建了一个文本文件,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输入一行字:
【王海 16:03来电。索要“鹰眼”具体参数/瓶颈细节或会议录音/手写要点。承诺巨额回报(具体金额已记录)。已按预案回应:表现出强烈恐惧与犹豫,强调当前严查形势,表示需要寻找“不沾手”机会。目标持续施压,降低获取信息门槛。通话录音已自动上传预设路径。】
这就是我的战场。没有硝烟,没有枪炮,只有暗藏机锋的对话和人心叵测的试探。
我的价值,就在于这看似平凡的岗位上,在于每一份文件的谨慎处理,每一次联络的细致甄别。
以及此刻,在深渊边缘,为守护这片“苍穹”而扮演的角色。
我拿起那份外协厂报表,开始逐行核对。数字,节点,责任。这才是真实的、脚踏实地的我。
至于王海和他许诺的“百万好处”,不过是这场无声战场上,需要被清除的一缕阴霾。
他以为他看到了我的“价值”,一个可以用金钱收买的突破口。
但他永远不会知道,我真正的价值,恰恰在于让他相信这个他所谓“价值”的存在。
然后,亲手将他和他背后的影子团伙,送入法网。
我盯着报表上一个稍有延迟的节点,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拨通了飞腾精密联系人的号码。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晰和干练:
“喂,李工吗?我北峰技术支援中心孙琳。关于你们负责的部件,节点报告上显示……”
工作,仍要继续。守望,此刻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