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像耗尽了最后一点电。
成了？还是砸了？
“孙工，还在忙？”保卫科的刘副科长出现在门口，探头往里看。
新官上任，刘振民那股子想把事情都管起来的劲儿挺明显。“审计这阵风，刮得够猛啊。”
我撇了撇嘴，“谁说不是呢，刘科。”
我指了指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表格，“喏，明远厂新一批的资质复核，看得人眼晕。”
“明远？哦，那家做外壳的。”刘副科眼神在我桌面上扫了一圈，“你们技术支援中心，这次可是重点。压力不小吧？”
“压力大顶什么用？”我顺着他的话，声音里带出点被琐事缠住的烦。
“活儿一点没少干，还得伺候各路神仙。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啊。”
“都一样，都一样。”刘副科长打着哈哈，一副很理解的样子，“都是为了工作嘛。走了啊，你也别熬太狠。”他晃悠着走了。
刘副科长的话很正常，可这会儿，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人心里发毛。
我下意识瞄了眼张薇的微信，她说，王海那边有动静，会立刻通知我。
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拽回到屏幕上的明远厂资料，合作好几年了，资质文件看着都齐。
可就是……那个姓刘的副厂长，眼神太活泛。上次来送样件，还“顺口”问过新型号设备调试得咋样了。
嗡嗡——
手机屏幕亮了，是条微信。
张薇：【鸟离巢。灶别熄。】
鸟离巢？王海动了！灶别熄……行动继续，我得稳住，还得加把火！
我吸了口气，手指有点不听使唤，在键盘上敲了个字又删掉。
“孙姐。”是同部门的小周，捧着她的卡通水杯，脸皱成一团。
“财务那边又炸锅了！上个月明远厂那笔加急费的报销凭证，还没补过去！”
“审计卡在那儿过不去，财务王姐都跟我急眼了！这都第三趟了！”
我揉着太阳穴，这疼是真的。
“明远？又是他们？”我心里那点不舒服又冒出来了，但眼下更重要的是“灶别熄”。
我眉头紧锁，语气里全是被人催逼的烦躁和不耐烦：“行了！打他们老板电话！直接打！”
“告诉他们，审计组就在这儿盯着！今天下班前，看不到快递寄出的单号照片，后面那批新订单，我们直接换供应商！”
“让他们自己掂量！”这话半真半假，明远效率拖沓是真，但此刻把事情闹大点，把水搅浑，正好掩护我那个“鹰眼”的假饵。
“得令！孙姐威武！”小周像是得了圣旨，眼睛一亮，转身就冲出去打电话了。
走廊里立刻飘进来她拔高的嗓门：“……喂！刘总！我们孙工发话了！下班前！就下班前！”
“单号！不然新订单真没了！审计卡着呢！火烧眉毛了大哥！……”
我听着，这火发出去，正好。
让北峰内部显得鸡飞狗跳，为了一张票据都能吵翻天，那我之前电话里“不小心”抱怨的“鹰眼项目组卡壳导致大审计”，混在这堆鸡毛蒜皮里，才更像真的。
嗡嗡嗡——
手机又响了。屏幕上是王海的名字。离上次通话，刚过一个多小时。
这么快？他信了？还是来探虚实的？
我盯着那名字，数了三个数，才划开接听。
没等他出声，我带着股压不住的火：“王海！有正事赶紧说！我这儿快被那帮外协厂气炸了！”我语速快得像扫射。
“刚还在骂明远的人！屁大点票据拖拖拉拉，催命一样催八百遍！审计组就在隔壁杵着呢！”
“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再这么搞下去，我们中心今年全得喝西北风！”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王海迟疑的的声音才传过来，话里话外带着点儿刻意的惊讶和安抚。
“哎哟喂，老同学，消消气消消气！”
“我这不是……刚听你提了一嘴那个什么项目组…咳…看你火气冲天，还以为我撞枪口上了呢。”最后那句，明显带着试探。
来了！他在确认“鹰眼”！他信了！至少，他愿意相信这乱局里有他想要的“料”！
我立刻接上，语气更冲，但刻意压低了嗓门，像怕被谁听见。
“别提那晦气玩意儿了！真是雪上加霜！摊上那破项目就够倒霉了，进度跟乌龟爬似的，上面天天拍桌子骂人！”
“现在好了，审计组揪着这个由头，把我们整个中心翻了个底朝天！查！往死里查！鸡蛋里挑骨头！”
“我现在看见审计组，腿肚子都抽筋！”
我故意喘了口粗气，声音透着累到极点的颓。
“王海，老同学，真没劲儿跟你唠了。这会儿脑子都是糨糊，就想赶紧把这堆催命符对付完。”
“改天，改天我请你吃饭，算给你赔罪，行不行？”我把“赔罪”两个字说了出来，暗示我对之前“说漏嘴”很懊恼。
“行行行！理解！太理解了！”王海的语气立刻变得无比“贴心”，甚至有点…压不住的兴奋？
“你忙！千万注意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就不叨扰了！等你忙完这阵儿，咱们一定聚！好好聚聚！”
电话挂得比上次还快。连句客套的“再见”都省了。
饵，彻底甩出去了。而且，这鱼咬钩的速度，快得吓人。
他那份快溢出来的“体贴”和“理解”底下，是闻着血腥味的兴奋吧？“等你忙完这阵儿，好好聚聚”？
“影子”这是等不及要通过王海，来掏“鹰眼”的底了吗？
张薇知道鱼咬钩了吗？他们准备怎么办？是放长线钓大鱼，还是准备……
小周电话开着免提，那边也传来明远厂刘副厂长带着点谄媚的声音。
“……小周妹妹！别急别急！单号马上发！马上！快递小哥就在楼下候着呢！咱们合作这么久，这点小事还能卡壳？……”
办公室里，电话铃声、键盘声、同事压低声音的抱怨和催促……汇成一片乱糟糟的背景音。
这就是我的战场。
没有硝烟，没有炮声，只有填不完的表格、催不完的票据、应付不完的琐碎，和藏在这些日常底下的暗箭。
鱼咬钩了。水面，却连个多余的泡泡都没冒。
我睁开眼，点开屏幕上那份明远精密加工厂的供应商资质复核文件。
该干活了。审计还没完，票，还得接着催。
这场无声的仗，裹在无数个“明远厂”的鸡毛蒜皮里，才刚刚开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