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一片死寂，只余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在座都是官场半辈子的人精。看着报告上触目惊心的数据与图表，每个人的脸色都越发难看。
一切不言自明。
周正国不再看王宗德惨白的脸，起身痛心疾首地说道：
“问题的根源不在企业接待能力，而在于个别领导干部思想僵化、脱离实际！是他们那套过时的官僚主义管理模式，严重阻碍先进企业发展，甚至影响军需物资的正常保障！”
这份报告、这番话，成了压垮王宗德的最后一根稻草。
空气凝固了。
省主要领导看完报告，面色沉郁，缓缓抬头，目光冰冷地投向如坐针毡的王宗德。
最终会议决定：
“鉴于王宗德同志在指导全省工业改革中出现严重官僚主义与脱离实际的问题，不再适合担任主管工业的重要领导职务。”
“经省委常委会研究决定，免去其主管工业的副省长职务，调任省政协，担任排名末位的副主席。”
……
当天下午，接到调令的王宗德仿佛被抽去全身骨头。
他将自己关在那间曾意气风发的办公室里，整整一个下午。
没有咆哮，没有失态。
他只是静坐窗前，望着外面熟悉的省城街景。
夕阳西下，金色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弥漫着难以言说的萧索。
他脸上第一次露出茫然与衰颓。
他想不通。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自己经营多年的政治版图、那张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地毁在一个自己连名字都记不清的乡下年轻人手里。
他甚至没有机会和对方正面交锋。
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输了。
一败涂地。
这场没有硝烟的政治仗，以林卫国的完胜告终。
……
省里的风波终于尘埃落定。
卫国制药厂那根紧绷已久的弦，总算松了下来。
林卫国没有庆功，也没有急着犒赏任何人。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召开全厂职工分红大会。
消息传开，全厂沸腾。
大会当天，中心广场人山人海。
几百名工人站在台下，神情复杂。
有喜悦，有期待，但更多是忐忑与不安。
大家都明白：厂子虽然赢了，却赢得很惨烈。
那几万盒废品，是实实在在的损失，好几十万。
这么大的窟窿，年终分红恐怕……要落空了。
林卫国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平静地走向话筒。
他没有宣扬胜利，也不提省里那场惊心动魄的博弈。
而是面向全场，尤其是站在最前排的刘铁柱等老师傅，
深深地鞠了一躬。
“各位师傅，各位同志。”
他的声音透过扩音器，清晰传遍广场：
“前半个月的路线之争，由于我个人计划的疏忽，让大家尤其是刘铁柱师傅和很多一线老同志受了天大委屈。
我，林卫国，在此向大家诚恳道歉！”
这番话，让台下所有工人的心都猛地一颤。
谁见过这样的厂长？打了胜仗，不居功，先向工人道歉。
刘铁柱眼眶霎时红了。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
林卫国直起身，紧接着宣布第一个决定：
“我知道，大家最担心的，是那批废品带来的损失。”
他指了指旁边早已备好的一叠账本。
“这上面的每一个数字，都是大家的心血。
这几十万的损失，责任不在工人、不在车间、也不在领导班子。”
他望向台下几百双紧张的眼睛，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责任，在我一个人！”
“我宣布：此次事故造成的所有经济损失，由我林卫国个人承担！
绝不占用工厂一分利润！绝不影响大家的收入！”
人群顿时一片寂静。
几十万的损失……他一个人扛？
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林卫国做出了更令人震撼的举动
他拿起一盒火柴，“刺啦”一声划着，
径直将火焰丢向那几本记录损失与责任的账本。
火焰腾地升起。
那些冰冷的数字、压得人喘不过气的负担，在火光中化作灰烬。
他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所有人：
从今以后，这笔账，清了。
“厂长……”
人群中，有人哽咽着喊出声。
下一刻，无数个流血汗不流泪的汉子，纷纷红了眼眶。
可林卫国的话还没说完。
他看着燃烧的火焰，平静地宣布了第二个决定：
“第二件事，关于今年的年终分红。”
大家的心又一次悬到嗓子眼。
“我宣布”林卫国的声音陡然提高，如战鼓擂响：
“今年的分红，不仅不因损失减少一分钱！
相反，因为我们顶住了内外压力，安平模式获得了省计委和军方的高度认可
所有工人的分红，在原有基础上，再上浮百分之三十！”
全场死寂。
整整三秒。
紧接着，“噢！！！”
欢呼与呐喊如山呼海啸般爆发，几乎掀翻屋顶。
“林厂长万岁！！”
“我这辈子就跟定林厂长了！”
工人们把帽子、手套、毛巾纷纷抛向空中。
他们跳着、笑着，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们看到的不仅是钱，更是一个有担当、能共苦、也能同甘的领导者。
赵胜利和王建民两位年过半百的老人，也忍不住像孩子一样抹泪。
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林卫国在这家厂的地位，再也无人可以撼动。
……
分红大会散场，夜色已深。
厂长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苏晚夏没有回去。
她坐在林卫国对面，手拨算盘、对着账本，眉头紧锁
正替他处理那笔几十万损失带来的个人财务危机。
“……你之前放我这的钱，加上预支分红、广州带回的那些……总共还差将近十五万。”
她声音里掩不住担忧：“这么大窟窿，你打算怎么办？”
林卫国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灯光昏黄，映得她侧脸格外动人，写满了关切。
他忽然伸出手，第一次主动地、握住了她那双因打算盘而微凉的手。
苏晚夏轻轻一颤，脸颊绯红，想抽回却被他握得更紧。
“晚夏，”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钱的事，别担心。对我而言，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
他将她的手轻轻按在自己胸前。
“以前我一个人，什么也不怕。但现在我有你们，有这个家，有这个厂。”
“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灯光朦胧，两人静静对望。
所有情感，都在这一次共渡难关后悄然升温、水到渠成。
林卫国望进她星辰般明亮、又带一丝羞怯的眼睛，
缓缓许下了承诺：
“等忙完这阵，我们就结婚吧。”
“以后，换我来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