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几辆省城牌照的墨绿吉普车，径直驶进了卫国制药厂破败的大门。
这支队伍和刘建斌那伙上次咋咋呼呼的来人完全不同，从头到尾都绷着脸，一股说不出的低沉气压。没人说话，个个板着脸，动作利落干脆。
领头的是省计委项目处王处长，四十多岁，黑框眼镜片后的目光亮得扎人。
他步履带风，两步并作一步就下来了，一看就是办事利落的主儿。
他身后跟着的，不光有省工业厅、卫生厅的人，更扎眼的是两位——身穿军装，肩上扛着醒目的红牌，来自省军区后勤部！
这阵仗，落到卫国这么个乡镇小厂头上，大得有点吓人。
红旗厂的厂长高建军、副厂长刘建斌也被县里“请”到了现场。抬眼一扫这排场，尤其对上那两抹军绿和红肩章时，两人脖子后面凉飕飕的，心直往下沉。
王处长一点客套没有，立刻带人扎进车间。林卫国亲自引着这群人，一项一项细看。他准备的清清楚楚，把自制的标准化流程图摊在众人眼前，又把远超当下的生产管理思路，一点点抛出来。
“我们这儿的规矩，‘生产环节认人负责’，谁干活谁留名，原料入库到成品包装，每道工序都得签字。要是验出次品，不光东西要查源头，签字的人——奖金绩效跟着扣！”林卫国说得很实在。
这法子透着一股子狠劲和新意。王处长听着，偶尔点下头，眼神里亮光闪动。旁边几位省里干部的表情也松动了。
——直到“速效止血散”的实际效果在众人眼前炸开！
林卫国让人在厂区空地抬来一块刚从屠宰场运回、尚带温热的新鲜猪后腿肉。他当着众人的面，在最丰满、模拟人体大动脉的部位，狠狠划下一刀！
噗——
一股鲜红血液瞬间喷射而出，犹如小型喷泉！
众人惊呼声中，林卫国眼疾手快，将一包白色药粉精准撒上伤口。
奇迹再现！
疯狂喷涌的鲜血，在接触药粉的刹那几乎瞬间凝固！短短三秒，伤口便被一层干燥保护壳牢牢封住，再无一滴渗出！
全场死寂！
亲眼目睹这一幕，那两位省军区后勤部军官的眼神彻底变了！年长那位再也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冲到王处长面前，激动地低声道：“王处长！这药！这技术！对我们部队太重要了！您想想，战时若能量产配到一线，能多救回多少战士的命啊！”
这句话，像重锤狠狠砸在高建军和刘建斌心上！
评估总结阶段，气氛凝重异常。王处长没有直接点名批评谁，只是翻着手里的报告，像是随口问坐立不安的刘建斌：
“刘副厂长，你们红旗厂是省里的医药标杆龙头，这么多年来，有没有想过集中力量，研发一款像‘速效止血散’这样能切实保障一线工人、甚至解放军战士生命安全的新产品？”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起来：“还是说，只想着怎么保住你们厂那些效果平平、利润却不低的老产品市场份额？”
这番话让刘建斌额头瞬间渗出黄豆大的汗珠，他张着嘴，喉咙像堵了团棉花，在王处长平静的注视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旁边的高建军，养尊处优的脸也黑得像要滴出水。
这一刻，他们终于痛苦地意识到：这次踢到的哪里是铁板？分明是巍峨钢山！在“保障战士生命”和“提升国家工业生产力”这种绝对的政治正确面前，他们之前指责卫国厂“扰乱市场”、“生产不合规”的借口，显得无比渺小可笑，甚至……恶毒！
王处长合上报告，为调研作了总结。出乎意料，他没有当场宣布任何决定。
他站起身，对林卫国和高建军说道：“两家厂的情况，工作组已基本掌握。此事意义重大，已超出工作组决策权限。我们会立即形成正式报告，上交省里领导批示。”他看了眼挂钟：
“三天后，等通知吧。”
短短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这三天，对刚见一丝曙光的卫国制药厂，是充满希望的煎熬。
对不可一世的红旗制药厂，则如同等待末日降临的最终审判！
林卫国平静望向窗外。他知道，这场博弈真正的胜负，已不在安平县，也不在这间会议室里。
真正的较量，早已在更高远之处，悄然展开。
三天，对清河县关注此事的人来说，漫长得如同三年。
尤其卫国制药厂的一百多号工人，心情更是如同过山车。时而因对未来的憧憬高高抛起，时而又因对省城大厂的恐惧重重砸下，备受煎熬。
三天后，两份盖着省计划委员会鲜红大印的红头文件如期而至。如同两道最终判决书，一份送往省城红旗制药厂；另一份，则直接下发到安平县卫国制药厂。
省城，红旗制药厂，厂长办公室。
高建军盯着文件上触目惊心的标题——《关于红旗制药厂滥用行业地位打压技术创新行为的通报批评》，那张养尊处优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文件措辞严厉，批评红旗厂“固步自封，不思进取，以不正当行政手段干扰市场，打压基层技术创新”。并明确要求：厂长高建军与副厂长刘建斌，必须向省计委和省工业厅，递交不低于三千字的深刻检讨！
最致命的是最后一条：责令红旗制药厂，“即刻起，想尽一切办法，全力保障安平县卫国制药厂的生产原料供应，不得有任何推诿和延误！”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高建军气得浑身发抖，再控制不住，一把抓起桌上心爱的紫砂茶壶，狠狠砸在地上！
茶壶应声粉碎。
一旁的刘建斌看完文件，像被抽走了全身骨头，彻底瘫软在椅子上。他知道，自己的职业生涯到头了。
在这场看似毫无悬念的绞杀战中，他们输得一败涂地。
……
与此同时，安平县，卫国制药厂。
林卫国站在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面对全厂一百多号工人，平静却有力地念出手中的文件标题——《关于将“速效止血散”项目列为省级重点生产试点项目的决定》！
台下，先是陷入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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