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周六去学琴,仍旧是蒋婧先去上课。
李老师一般会给蒋婧上一小时的课,之后休息十分钟再轮到他。蒋斐轩习惯性地定了一小时零五分钟的倒计时,在响铃后,结束分秒不浪费的高强度练习。
他收拾好谱子,合上琴盖,走出琴房,竟没看到那个本该乖巧在门口等他练琴结束的小人儿。
侧头过去,铺了地毯的深远走廊的另一头,蒋婧背着她新得到的乐谱包——那是从蓉特意按照她的喜好定制的,包身是珍珠白色小牛皮,从包两侧延伸出来的两只挺括的小翅膀——正来来回回地在走廊里冲跑。
她微微俯身低着头,双手张开向后下方,迈着快速的小碎步呼咻跑过来,又呼咻跑回去,身后翅膀便随之轻轻颤动,仿佛下一秒就会带着她扑闪起来。
蒋斐轩眉毛挑高,瞳孔短暂放大又回缩,不自觉地视线跟随,心里先是试图理解,然后理解失败。须臾,他双手环胸,盯着她又跑了一转。
“蒋婧,你在干嘛?”
见她越跑越开心,没有停下的趋势,他不知是笑还是叹地发声。
听到声音的蒋婧扭头,惊喜地一个小跳,又咯吱咯吱笑着猛冲过来。
“斐轩哥哥!我在开心!”
她双手撑开,仰着头笑容灿烂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的沉默后没等到对方反应,疑惑地歪头:“你不问我为什么开心吗?”
蒋斐轩四平八稳地勾勾唇角:“傻子都能猜到是为什么。李老师夸你了?”
“嗯!”她语气很重地出声,显得很是娇稚。
“你怎么知道李老师夸我了?”
“我辅导的,我能不知道?”
“那你今天还辅导我弹吗?”她急急忙忙地从包里翻出谱子和练琴指导笔记本,像是要证明很难似的,把谱子翻得哗哗响。
“李老师这周又给我布置了两页,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特别难,你带我练行不行?斐轩哥哥?”
蒋斐轩嘴唇张开又闭上,最终没吐出一个字,只有一声气音从鼻子里哼出来。
“看我心情。”
“怎么看?”她诚挚地望着他,模样恳切,像是听进去他的话,凑上来尤为认真地在盯住他的脸。
蒋斐轩忽地伸出手,摁住她的额头,挡住了那道灼人的目光,低声说道:“笨蛋,不是这样看。”
“总之,你先去练琴,等我上完课再说。”
*
回到大伯家中时,暮色已经很浓了。院子里的梧桐随着拂过的晚风发出轻柔的沙沙声。
蒋婧下了车,不由自主地站在原地安静地侧耳倾听。
已经迈上台阶的蒋斐轩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问道:“进去了,你在干什么?”
她指着在柔和灯影下可见其枝叶繁茂的高高的梧桐树,眼睛里闪着光,压着声音低低地说道:“我在听这棵大树说梦话!”
“你要一起听吗?斐轩哥哥!”
“它在这里一定过的很开心,所以才会发出这样美妙的声音。”
最后下车、缓步过来的蒋铮嘴唇会心地上勾了一下,把蒋婧一溜儿地抱起来,说道:“那大伯陪着你一起听会儿,好不好?”
闭上了眼睛,整个世界只剩下风吹树叶的声音,蒋铮难得地感受到宁静的时刻,也不由得放松下来。
蒋婧表情开朗地说道:“大伯,你也喜欢听大树唱歌的声音吗?”
“小婧喜欢,大伯自然也喜欢。”蒋铮摸了把她乌黑顺滑的及肩长发,又问道:“小婧知道这是什么树吗?”
她摇摇头,在蒋铮的托举下伸手接住一片缓缓掉落的树叶,好奇地问道:“它叫什么树?”
“它叫梧桐树。”
“可是我不知道是哪几个字,大伯,你等写在我的手心里告诉我呗!”
蒋铮含笑托握住她对于成人来说丁点儿大的手,在她的手掌心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三个字。
“我知道‘树’怎么写!这样写!对不对?”
“对,小婧真聪明。”
“你再写一遍梧字,大伯,是这样吗?”
“不对,是这样,先是一个木字旁,再写一个五,再写一个口。”
一大一小在院子里呆了许久,直到蒋婧把梧桐两个字学会了,才欢天喜地地答应回去。
蒋斐轩再次惊讶于父亲对待蒋婧的耐心,有些失落地敛下目光。一转头,发现哥哥站在他身后,视线落在那两人身上,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哥?”
蒋斯承:“听到车子声不见人,妈妈叫我出来看看怎么回事。”
“哦,爸爸在教蒋婧识字,耽误了一会。”
蒋斯承耸耸肩,表示知道了,然后一声不吭地转身进了门。蒋斐轩又回头看了一眼爸爸和堂妹温馨的背影,顿了一瞬后,也跟着进去了。
*
大伯和大伯母都是沉稳内定的人,营造出的是一种安静而温厚的家庭氛围。两个哥哥若是与他们交谈,总是深思熟虑、言之有物。
故而蒋婧在大伯家吃饭的时候比在家里老实不少。找一百个理由推辞不想吃饭的废话说的少了,自然只能动作机械地往嘴里喂饭。不过看着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东西,实际上翩翩浮想着早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
一个不注意碗里又被夹了菜,蒋婧从出神的沉思中摆脱出来,愁苦巴巴地瞅着大伯母:“吃不下了,大伯母,能不能放回去?”
“夹到碗里的东西就不能再放回去了。”蒋斯承用责备的口吻说道。
蒋婧连呼吸都一瞬间放轻了。
从蓉佯装露出了一个严厉的神情,仿佛这是个很严重的缺点似的说道:“你碗里的米饭一点没动,菜也只吃了一两口,怎么就吃不下了?不好好吃饭不是乖孩子。听话,就着菜把米饭吃完。”
她抿着嘴一抬眼看过来,从蓉又无奈心软乎,俯身温声询问:“是因为不喜欢吃吗?”
蒋婧摇摇头,默默长叹一声,继续艰难地咀嚼。
她认了,反正每次在说一不二的大伯母家吃饭都很煎熬就是了。
看着她苦大仇深的样子,从蓉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你乖乖吃完饭,大伯母就给你奖励一颗托人从海外带回来的夹心棒棒糖,怎么样?”
“真的吗?”
“大伯母什么时候骗过你,快吃。”
饭后,蒋斐轩领命带着蒋婧继续去练琴。
弹奏着音阶的双手欢快地在琴键上跑着,蒋婧嘴巴里含着棒棒糖,自我感觉良好地晃晃脑袋。
蒋斐轩却是听不下去地皱眉,拿着谱子拍了一下她的头,说到:“让你慢练,弹这么快干嘛?手腕都不稳了。”
她收手放在膝盖上,抬着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错了两个音,找出来是哪两个。”
蒋婧不甚认真地望着谱,许久都没有瞧出错音,只是吧唧吧唧地含着棒棒糖,偶尔还发出糖碰到牙齿的哒哒声,明显心思不集中。
蒋斐轩严辞开口:“把糖吐了。”
蒋婧立马抗拒地摇摇头,总是带着崇拜的眼神看自己的小孩第一次露出了急眼的模样。
“我说,把糖吐了。”
他直接上手掐住棒棒糖的木棍,捏住她的嘴巴,态度很坚决。
蒋婧发现他不是在开玩笑,被他不由分说的苛刻引得心里一震颤,委屈地任由他拿走嘴里的棒棒糖。
棒棒糖被扔进了垃圾桶,发出了哐当的一声。
“看着我干嘛,找音。”
蒋婧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睛里逐渐漫漶上水意,声音酸涩地告知:“我快要哭了。”
“但是我不想要哭的。”
蒋斐轩被她含泪欲泣的样子弄的心烦,暗道为什么她不能够改掉动不动就哭的毛病。他小时候就很少哭,因为父亲早早就训诫过他,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有理智且有效率的沟通才能达成目的。
“你到底学不学?不想学就出去。”他试图保持平静,但似乎成效并不好,语气僵冷地说道。
“不想学了,除非你赔我一根棒棒糖。”
见他良久没有表态,她难过地撇撇嘴,抑制着哭声,笨拙地翻身滑下琴椅。
从后面的人视角望去,圆头小孩娇小玲珑的身躯随着一抽一噎上下起伏着,时而左手右手交换着抹把眼泪。往外走的步子小而拖滞,像是被情绪加大了重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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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斐轩撑着琴,始终一言不发,待她彻底离开后,终是气恼地沉沉吐了一口气。
学生不听话,关老师什么事,他想。就不该花费这么多时间教一个水平低下的初学者,简直浪费精力。
门外,蒋婧拖着步子走到客厅,爬上了深棕色的扣皮椅,自己闷头呜呜哭了一会儿。
客厅里没有人,往常这个时候,大伯和大伯母都会一起去外面散步,蒋斯承会一直待在他的房间里,她可以独自一个放开了难过,不怕被人发现。
不过如果是斐轩哥哥能发现的话,她可以友好地原谅他的。蒋婧默默地想着,但是想到离开琴房时背后传出的琴声,她愈发心里发酸。
斐轩哥哥肯定巴不得自己闹脾气不学琴,反正他愿意教自己都是因为大伯让他这样做。
她早就看出来了,他们都害怕大伯,大伯说什么他们都会听的。
可是她又不害怕大伯,大伯待她很温和。
这么说来,她难道不是最厉害的小人吗,因为她都不害怕家里最厉害的大人。
唉,什么时候她也能像大伯那样让他们害怕就好了。这样她说什么,他们也就能照做了。
“喂,小矮子,你哭什么。”
她正胡乱想着,被厨房里传来的声音打断思绪。
悠悠回头,又缓缓转回来,蒋婧像一个被霜打的茄子垂下了脑袋。
蒋斯承关上冰箱,拿着冰过的矿泉水走过来,踢了一脚她坐的沙发,问道:“怎么不理人?”
她于是低低地解释道:“我的棒棒糖掉了。”
“我才吃了一小会儿的。”
后一句说得伤心,蒋斯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理解她一副天崩地裂的悲伤神情,嗤之以鼻:“就这?三岁小孩就是麻烦。”
他看了眼琴房的方向,又朝蒋婧说道:“这糖都放在储藏室里,你还想吃的话,我带你过去再拿一根就是了。”
“真的吗?”
蒋婧抬头,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身体比脑袋先一步反应,跳下椅子跟着走过去。
储物室在绕过厨房过去的走廊深处最后一间,蒋怀谦推开那道门,漆黑的房间里显出走廊壁灯映出的一个门框形光亮区。
“你进去拿吧,就在窗户下面的柜子里,看到了吗?”
储物室的最远处墙壁上是一道正方形的多扇平开实木窗户,蒋婧顺着他指的方向,在走廊灯的照射下,依稀看到了窗户下面的一排架子。
见她点点头,蒋斯承撑着门,示意她进去。
“不开灯吗?斯承哥哥?”
“这个房间的开关不在这。走廊灯这么亮,能看清。”
“那你想吃糖吗?我们一起,好不好?”
“我给你扶着门,光才能透进来。不过你可以顺便多拿一个。”
交涉完毕,蒋婧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小脑袋瓜一心想着吃糖,迟钝地点点头,不疑有他地缓慢走进去。
储物室里很大,里面摆满了很多的实木柜架,上面摆置了很多储备的生活用品,仿佛电影里巨大迷宫的围墙。
蒋婧在心里自动给它们配上了诡异悬疑的背景音乐。
越往里走越黑,蒋婧停下来,像是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别扭地攥着衣服的蕾丝花边,细弱如蚊地对着蒋斯承的方向说道:“斯承哥哥,我有点害怕。”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动作快点。”
她嘟嘟嘴,天人交战了几秒,还是转过身,继续走过去。
一泓清冽的银辉,无声地从那扇厚重的窗户倾泻而入。
窗外,夜空晴朗,深邃又通透,絮状的流云像沉入水中漂浮的丝巾,环绕在那轮皎洁明亮的满月周围。
月亮静谧地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宛如一枚宝珠。
蒋婧痴痴地看呆了。
与此同时,在她的身后,门锁咔哒一声,储物室的门被合上,走廊灯光映出的光亮区域消逝不见,整个房间瞬间淹没进黑暗之中,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她惊吓地回头,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即刻涌到了头脑。
蒋婧第一次知道,原来在极度恐惧的那一刻,人是发不出声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