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马车上,车轮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发出辚辚的声响,混着雨后的水汽和夜风,本该清新,谢羽祉却只觉得胸口发闷,那股压抑感比来时更重。
谢寒心情颇好,抱着那装着名笔的紫檀盒子,爱不释手地隔着盒子轻轻摩挲,对女儿的反常沉默后知后觉。
“祉儿,怎么了?可是在周府拘谨了一日累着了?”谢寒关切地问,末了又感慨道,“今日一行,倒有些意外。外界传言周大人权倾朝野,手段狠厉,老夫观之,却更像个饱学之士。霁衣公子……虽话不多,倒也稳重守礼,并不似传闻中那般……不堪。”
谢羽祉猛地抬头看向父亲,烛光摇曳下,父亲脸上的神情纯粹而真诚,仿佛真的只是看到一个有些内向寡言的世家子。
她忽然觉得无比的荒谬和委屈,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愤怒。
稳重守礼?
父亲,你知不知道那个“稳重守礼”的周霁衣手上沾了多少血?包括你女儿的命!你知不知道他用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眼神逼问你女儿“是不是心疼他”?!你知不知道……
无数的话语堵在喉咙口,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该怎么解释?穿越?重生?书中角色?她不能。
“父亲说得是。”
谢羽祉的声音干涩无比。
她扭过头,掀开马车窗帘一角,让夜晚凉风吹在自己依旧有些发烫的脸上,也吹散那几乎要溢出眼眶的湿意,“可能……是有些累了。”
她疲惫地闭上眼,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周霁衣最后那一刻的眼神。
当她冷淡地撇清“心疼”二字后,周霁衣并没有如她预想中那般暴怒或嘲讽。
他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看了她许久。
谢羽祉和谢寒回府时已是戌时末,马车拐进玉花街,帘外雨声淅沥。
“阿爹,”谢羽祉终于忍不住,掀帘探头,“您今日与周大人交谈好像很高兴?”
谢寒怔了怔,低头失笑,那笑意极轻,“祉儿,”他慢慢抚平草图的卷边,“我年轻时游学江南,曾见一处废园,断桥上生满青苔,池水腐而见骨,偏有一株老梅横斜在残垣上,开得疯魔。我当时想,若有一日能亲手让它活过来,死也甘愿。”
他抬眼,目光穿过雨幕,落在极远处皇城角楼的灯火上。
马车碾过水洼,溅起碎银似的雨点。
谢寒的声音混在雨声里,“我与他,不过是他背了‘奸佞’二字,我顶了‘匠气’之名,可我们心里都清楚,所谓忠奸,不过是史家笔下一行墨。真正能留下活气的,是那一桥一石、一草一木。”
谢羽祉想起晚膳时那碟清炒蒌蒿,想起周决亲自下厨时袖口沾的炉灰,想起他举杯时说的那句“多谢谢先生”,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酸涩的敬意。
“可……”她攥紧衣角,“外头都说……”
谢寒轻叹,伸手替她把被雨丝打湿的鬓发别到耳后。
“祉儿,你记住,园林之道,最忌‘一眼看尽’。假山后须藏幽径,曲桥尽头当有回廊。世人评周决,不过站在园门外指点评头。”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像是说给雨夜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祉儿不必思虑太多,为父自有分寸。”
车轮辘辘,碾过雨后微润的青石板,发出细碎的水声。
谢羽祉抱着膝,蜷坐在车厢深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只尚未完全结痂的右手。
方才周霁衣那句“你是不是心疼我”像一根倒刺,扎在她心口,拔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谢寒掀帘透了一口气,回头见女儿罕见地沉默,便温声开口:“祉儿,可是又在想周府的园子?”
“……嗯。”谢羽祉低低应了,抬眸时眼底掠过一丝极亮的锋芒,却佯作懵懂,“阿爹,女儿有一事不明。”
她轻轻咬了咬唇,像是鼓足勇气才问出口:“那位周大人……我今日听您与他说话,才知他竟是宦官。可宦官为何能被陛下委以中书令这样的宰辅之职?朝堂上不是最忌内侍干政吗?”
话音落下,她垂下眼睫,藏住所有情绪,她当然知道答案,只是她想听阿爹说。
谢寒闻言,并不惊讶女儿的疑问,只叹了口气,声音放得极轻:“中书令周大人虽为内侍,却并非寻常阉宦。”
他顿了顿,又道:“他师从昔年名扬天下的帝师戚瞻。”
可她只能抬起头,装作第一次听见这段往事,声音轻轻的,带着一点少女的惊叹:“原来……竟是这样。”
谢寒看她一眼,忽然笑了:“你这丫头,平日里不是最怕这些朝堂旧事?今日倒听得起劲。”
“戚瞻?”谢羽祉故作惊讶地睁大眼,“便是那位两朝帝师、连先帝都敬称‘先生而不名’的戚瞻?”
谢羽祉也笑,笑得乖巧又柔软:“只是觉得……周大人这样的人,原来也有恩师。”
“正是。”谢寒点头,目光透过晃动的车帘缝隙望向远处宫墙,语气里带着几分读书人特有的神往,“戚公门生遍天下,周决便是他晚年收的最后一位关门弟子。当年宫变,若非他以少年之身替当今陛下挡劫,又忍辱负重潜入建昌王萧肃身边,怕是……”
他忽然收住,似乎意识到接下来的话不宜出口,只含糊道:“总之,陛下重他,并非只因旧恩,而是他确有经世之才。”
谢羽祉指尖一紧,声音却愈发天真:“可女儿记得,今日在皇城外带头弹劾周大人的那位老大人,也姓戚……”
谢寒苦笑一声:“那是太子太傅戚寅,戚瞻的亲子。”
“两人,竟走到这一步?”谢羽祉轻声喃喃,像是自言自语,却又恰到好处地让父亲听见。
谢寒沉默片刻,声音低而沉:“戚太傅一生刚直,最恨阉宦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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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周决虽是他父亲的学生,却也是宦官,更是如今朝堂上‘周党’之首。于公于私,戚太傅都无法容他。”
谢羽祉抬眼,眸中映着车帘外一掠而过的灯火,像两点幽微的星。
“所以……戚太傅那日在宫门前,是想要周大人的命?”
谢寒没有直接回答,只抬手按了按女儿的肩,“朝堂上的事,远非你我父女能置喙。祉儿,记住,今日咱们只是去修园子,其余的,听而不闻,视而不见,方是保命之道。”
谢羽祉乖巧地点头重新闭上眼,马车轻轻一震,像是轧过某道无形的门槛。
谢羽祉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
原来自己笔下轻描淡写的“权谋”,落在这盛京的雨夜里,竟是这样血淋淋的刀光剑影。
谢羽祉听到父亲提起“戚瞻”与“戚寅”这两个名字,指尖在袖中轻轻一颤。
她当然知道。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一切?
戚瞻,是她笔下那个“文骨如山、笔锋如剑”的帝师,是靖朝开国以来唯一一个被皇帝尊为“国士无双”的人。
她写他的时候,曾一边哭一边敲键盘,谢羽祉写他在宫变之夜以身护主,写他在东宫被囚八年仍不肯低头,写他临终前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给一个被阉割的少年,写戚瞻死前那句“吾道不孤”。
建昌王萧肃曾经是戚瞻最得意的门生,戚瞻死的那天晚上,萧肃在东宫雪夜门口跪了一夜,都未曾进去,因为他明白老师戚瞻的文人骨气,以及对他的恨意。
但是这些谢羽祉只是写在了人物小传里。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在父亲眼里是“第一次听说”的模样。
原来她写下的每一个字,都会变成这些人的血肉、他们的命运、他们的眼泪。
她甚至不敢抬头,怕父亲看见她眼底那一点几乎要压不住的泪意。
只能在心里,轻轻地、无声地说一句:
对不起。
对不起,戚瞻。
对不起,戚寅。
对不起,周决。
对不起……周霁衣。
夜深人静时,谢羽祉无睡意,房间点着蜡烛,她在笔记上写下,“剧情走向完全不可控,女主,穿书人身份确定,反派周霁衣好像尚未黑化。”
笔记本泛黄的纸上已经密密麻麻记了一堆东西谢羽祉躺在床上,想起今天周府是一切,辗转难眠,明明她是创造者,创造了这个世界的所有一切,但是一切的一切,她又完全感觉掌控不了一点,感觉自己已经不是作者,不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了,而只是这个世界一个普普通通名叫谢羽祉的人。
这种想法很可怕,就像穿越一样,穿到古时的人会慢慢被那个时代给同化,谢羽祉立马站起来摇摇头。
她不会。
她谢羽祉是何等铮铮傲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