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便是独属于州长的道歉,形式大于实质的表演。
“我很抱歉。”
温罗尔微蹙眉头,他前倾身躯,拉近了两人面庞的距离。这动作本该显得亲近,却让无形的压力陡增。
他的眉骨深邃,翡翠色瞳孔直视着雷杰,语调清晰又诚恳,如同在议会发表演说:
“……温然对你做出那样的事情,让我非常痛心。”
“之后的各项医疗检查、精神创伤评估,以及所有合理的补偿费用,我全部会负责支付。你的身体和心灵因此受到的伤害,我深感遗憾。”
“我没有履行好一个父亲的职责。”
他说得如此真挚,雷杰也听得异常认真,甚至微微点了点头。
但两个人彼此心知肚明,这只是冠冕堂皇的开场白。若真有半分歉意,何必反复播放那段羞辱的录像,让受害者戴着屈辱的抑制环,像待审的囚徒般半跪在地板上。
雷杰喉结滚动了一下,“好。”
他不会接受,只是暂时咽下苦果。
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在温罗尔唇边扬起,“我知道你很聪明,雷杰先生。那么现在,我们该谈一谈核心问题了。”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派对?”
“以及,为什么出现在三楼会议室。”
温罗尔的语气骤然变得刻薄。
“你接近温然,是提前计划好的吗,还是说另有图谋。”
一场审讯开始了。
温罗尔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那姿态如同法官敲响了法槌,随时可将雷杰审判为罪人。
“因为我是界碑的员工。”
“这次派对的服务人员全部由界碑提供。我理应来到这里。”
雷杰面色沉静地回答。
温罗尔的笑意更深了:“看来你和寒朝的关系相当不错,他也是这样回答的。”
“甚至……想袒护你。”
“但是,雷杰先生,当天的安保计划非常明确。所有界碑人员,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一楼服务区和后花园。除非有客人的明确邀请和带领,否则不得进入别墅的私人区域,尤其是三楼。”
他向后仰,拉开了与雷杰的距离,可无形的压力并没有消失。
“告诉我,是哪位客人如此特别,给了你进入三楼会议室的权限?难道说是你自己闯入的吗,如果是你本人的行为,那可是非常严重的事情。”
雷杰迎着温罗尔洞悉的目光,觉察到了不对劲。
这家伙问的问题,好像在引导他回答出寒朝的名字。当时确实有人用寒朝的名字把他引过去了。
他想不通温罗尔引诱他报出寒朝的目的,他决定遵从本能。
“没有人带领,我也是被骗的,说有紧急事务需要立刻去三楼会议室。”
“哦?”温罗尔拉长了音调,示意雷杰继续。
“我到达会议室时,里面空无一人。我以为大家还没到,或者消息有误。”
雷杰越来越冷静,“现在回忆,应该是房间的通风系统似乎被人动了手脚,我感觉很热。然后,温然就推门进来了。”
他省略了许多,比如通风系统不只是让他发热,还释放了某种非法气体。
温罗尔审视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雷杰的脸上。
雷杰知道,他对面的人不只是阅历比他长久,更是一个政客、政治家。任何逻辑清晰的辩解都可能被对方轻易拆解,反而暴露更多。
他需要一个盾牌,一个最原始也最有效的盾牌。
无知与混乱。
雷杰微微垂下头,肩膀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当他再次抬起脸时,那双黑眼睛多了几分不同。
那双眼睛,是造物主精心设计的欺骗。
他开始装迷茫,这一点雷杰很容易做到。
浓密的睫毛下,黑色虹膜浮现一层薄薄的水光,呈现出澄澈与正直。最具有迷惑性的是他天生的眼型,眼角微微下垂,形成一种无辜弧度,如同某种温顺的大型犬类,即使不刻意做表情,也自带一种无害感。
此刻,他恰到好处地放大了这种生理特征,让那下垂的眼角显得更加无助,瞳孔微微放大,倒映着温罗尔威严的身影,却像是无法聚焦,充满了药物影响下的混沌和对突发状况的不知所措。
黑色眼睛懵懂地望着温罗尔。
“再然后,我和温然少爷突然很奇怪。身体变得不受控制,很热很渴……”
“我知道那感觉不对,是易感期?还是别的什么。”
“我拼命克制住了,我发誓州长先生,我尽力了。”
“但是……您的孩子……”
雷杰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心悸和一丝不易察觉被冒犯的屈辱。
当然,他又一次省略了部分陈述,比如他的怀疑。
温罗尔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翡翠眼眸依旧审视着雷杰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嗯。”
温罗尔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既没有表示相信,也没有戳穿。他只是记录下了一个供词。
“你该清楚自己的身份,雷杰先生。你是alpha,而温然是个omega。你咬他的那一口……无论当时情况多么特殊,对他造成了极其严重,超出你想象的影响。”
他抛出了关键的指控,如同法庭上最终的宣判:
“你对他造成了临时标记。”
alpha的信息素,尤其是通过咬合注入的信息素,会在omega体内形成强烈的生理和心理依赖,如同一种强效的成瘾药物,影响着omega的内分泌、情绪,甚至部分自主意识。这种影响会持续一段时间,直到标记自然消退或被强行洗去。
温罗尔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怜惜的神情,那是一种父亲面对心爱孩子遭受痛苦时的不忍,但雷杰更认为那是不忍之下的算计。
温罗尔缓缓说道:“清洗临时标记,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那很痛苦,对omega的身体和精神都是巨大的折磨。我的小儿子……”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软弱的温柔,这与他州长的身份形成了诡异的反差,“……他很娇气,从小一点疼痛都受不了。打针都会哭很久。”
温罗尔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作为父亲,我实在不忍心看他经历那样的痛苦。”
这理由听起来虚伪,让雷杰感到了恶心。舍不得让温然受苦清洗临时标记,那当时有人逼迫温然了吗。
“所以,雷杰先生,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这也是对你造成这种局面的一个补偿方案。”
温罗尔选择了一个极其微妙的词。
“在临时标记自然消退之前,大约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我需要你留在温然身边,照顾好他的情绪和身体。”
雷杰面色没变,但心中冷笑。
在受害者面前为施暴者说情,说到底这群特权阶级根本没有把底层人当人看。
“陪伴他,安抚他因标记而产生的生理躁动和不稳定情绪。”温罗尔继续说,语气不容置疑,“你的存在,你的信息素,是唯一能有效缓解他痛苦的东西。这对你来说也是将功补过的机会。”
他抛出了诱饵,“作为回报,除了之前承诺的医疗和赔偿费用,我会额外支付给你一笔非常可观的补偿金,足以让你离开这个落后的地区,在联邦任何一个角落安稳地开始新生活。”
雷杰的思维在飞速运转,答应,他当然不会答应。但秦观澜……被骗到三楼,通风口内的催情剂,明显是对方做的。或许自己已经被当成了一把“刀”,秦观澜在借刀杀人。
继续留在界碑,这次侥幸逃脱,下一次会被当成什么,下一次陷阱会在哪里?他迟早会被秦观澜谋害。
温罗尔的要求,虽然令人屈辱反感,却提供了一个立刻脱离秦观澜掌控的机会。
温然是个omega,又是在临时标记期,相对来说太好控制了。
一个暂时的避风港,尽管这个港湾背后站着温罗尔这个善于谋算伪装的男人。
离开,可以趁现在脱离界碑。
“为此,我还会额外补偿你提出的一个要求。”
温罗尔承诺道,眼神锐利地捕捉着雷杰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似乎很满意于对方展现出的动摇和贪欲。
雷杰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艰难地消化着这个提议,权衡着巨大的风险与可能的收益。
然后,用那双正直的黑色眼眸直视温罗尔。
“不够。”他的声音依旧不高,却比之前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底层人讨价还价时的执拗,“钱是其次。我有两件事情需要您这种大人物帮忙。”
温罗尔笑着做出了一个“请说”的手势。
“第一,找到杀害金美莲的凶手。我要知道是谁杀了他,为什么杀他。”
“金美莲?是你的爱人吗。”
“不,他是我兄弟,我的家人。”
雷杰自己都未发现,在这一刻,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冰冷,如同冻土般的恨意。
“第二,金美莲死前联系了一家中介机构,我们本打算申请其他州的临时居住证明,想彻底离开这个鬼地方。为此他出面付了三十万联邦金,那是他……攒了很久的全部积蓄。”
“我希望你能找到那个中介,把那三十万联邦金拿回来。一分都不能少。”
书房里陷入一片死寂,温罗尔的目光在雷杰脸上逡巡,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