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那位小施主是不是这几日又要来了？”闲云握着书本，半支着胳膊倚靠在桌上，说一句话像是拐了三个弯。
“是是是，她几日前就递了信，说是明日来，好似这次要出远门了。”不言伸手抓了抓圆乎乎的小脑袋，回想信里的内容。
“对了，师父，她书信中同我讲，想请您再卜一卦。”
小道士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一手握拳拍在另一只手掌上，他可算是记起来了到底要说些什么。
还记得两年前第一次见到那个小女娘，可是让闲云吃了一惊。
不过也或许就是那一次的机缘，她日后竟一遇闲暇就来山上小住。慢慢与大家都相熟起来。小女娘的性格活泼开朗，又很好学，道观里的师傅谁都愿意教上她一两招。
但她却是从未来请教自己，约莫着上次的事情还是吓着孩子了，也还好没牵连到徒弟，她与不言倒是亲近的很。
此次主动找来倒是稀奇。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闲云竟笑了起来，假意思考了一会儿就一口应下。
“好。希望这次她能再给我个惊喜。”
昭睿如愿以偿，终于熬过了两年的学堂时光。
在先生们的不断鞭策下。她成长了
只是此成长非彼成长。多次认罚，数次磨练，昭睿发现了新门路。
现在自己抄书的速度可?是快一两倍，这抄的多了，自然而然也能记得些书中的内容。
课上也就慢慢的答得出了，这挨罚的次数越来越少。自己的小脑瓜子像是真的开窍了一般，越来越灵活。
她终于，也能在课堂上昂起头讲话了，为此，昭睿还专门叫着钱易得和薛瑾一起，开了个小小的庆功宴，也算是答谢他们俩一路以来的不弃之恩。
经年累月的锻炼，让昭睿的身子骨也不似从前那般羸弱。
在胡三娘的教导下，飞刀技术也算是小有成效，软绵绵的力道彻底成为过去，她出手的利刃已经变得劲中藏锋。
准头更是不用说，扎中苹果早就不成问题了。
胡三娘见到训练成效，也开始教一些其他的技巧，比如一次扎两三个个目标。
虽然有时结果不尽人意，脱靶也是常有，但和之前比起来简直是进步神速。
昭睿在跟舒妈妈取经之后，更是勤加练习。她偶尔会扮成小厮，跟在酒楼的妈妈身边学习一些打手处理闹事客人的技巧。
就比如如何掌掴，手掌从何处使力，即使是一个巴掌也能让对方彻底失去战斗意志。眩晕在地上，又比如，如何使用巧劲，抓住空隙去扳倒一个比自己体格高大的人。
舒妈妈也是着实满意自己带出来的小孩儿。
两年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春江时时刻刻跟在一旁，她震惊于自家小姐的改变。
昭睿倾尽了自己所有的时间，变得丰富起来，她这次的人生，从白纸，变成了一副绘满颜色的画卷。
就连昭禄也常常听见身边伙伴对女儿的夸赞。从刚开始她要求参与商队训练的质疑，到现在对她走的每一步都不假思索的选择信任。
“她能降服烈马，身手又不俗，前阵子比武，打得我儿子那是是心服口服，又能帮着你算账管理铺子，你生的女儿可是比男子都强上几分。”
“是啊，老昭，说不得再过两年，你就可以在家享清福喽。我们可是一个一个都嫉妒的很！”
接连不停的夸赞，只有昭禄看到了她在背后付诸的努力。
小小的孩子被练武的师傅一次一次摔在地上，她擦的满脸是泥，满手是血，但又一次次的站起来，像一只发狠的小兽一样不停的搏斗，有些时候鼻青脸肿的连自己都看不下去。
失败的累积，换来了今天应当属于她的成就。
昭禄点着头，心间充满了自豪和期待。
“苏兄，什么年代了还提男子女子的区别，老套啦！”
“睿儿自己争气，她在我这儿，永远都是第一人选，这孩子啊，也是说立就立起来了。”
“两年前还在爬树掏鸟蛋呢，但光讲我了！各位的孩子也都不差。日后还是要相互扶持，多帮衬着些。”
“很快，我们老家伙就都要歇息喽。”
昭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会儿的昭睿正在自家新挖的菜地里干活。自己锄地的动作可是越来越熟了。
从种土豆萝卜到小葱番茄。小丰收的时候还能分些给学堂的同伴和先生。劳动的成果肉眼可见，大家一起跟着她开心。
“春江，你说今年我们种些什么，还是干脆先不种了，等回来再说？”才是暖春，旭日才初露锋芒，一晒昭睿就出了一头的汗。
知夏接过她手中的木瓢。春江紧接着递来擦脸的帕子。
她摆了摆手，把脸凑的离春江进了些。
“我满手的泥儿！快些帮我擦擦。”
“阿父好不容易同意了，今年终于可以出门瞧瞧。我可是激动的很。”
昭睿这般的努力，昭禄一点儿拒绝的机会也没剩下，自然是点头的很痛快。自家商队的老人各个经验丰富，纵是她去也有足够的安全保障。
“好小姐，您都连说了一周了，我俩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但明日还要再去一趟学堂，可莫要忘记了。老爷说这西行一来一回快则二三月，长则小半年呢，让先生们给您备了些功课，路上自己也要抓点紧。”
“学业还是不能拉下的。”
春江一边折着帕子替她擦汗，一边碎碎念的嘱咐个不停。
知夏看见自家小姐逐渐沉下来的脸色疯狂眨眼示意，春江却丝毫没能察觉。
“知夏，你眼睛可是有什么不适，是不是太阳灼到了，我来替你浇水。”
“什么，他让我出门还要学，怎么可能。我做不到！”昭睿耍赖一般，、小孩子心性上头，她不管不顾的直接坐在地上。撅着嘴，一脸的不满。
“怎么不可能，不能做就不要去了。”高昂的调子从背后传来。惊的小女娘立刻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站好。
“阿母，我不是那般意思，您可千万别让阿父变卦。”
她像只灵活的小狸猫，一扭身就扑进阿母的怀里，
“瞅瞅你这一身的泥，就往我身上贴。”
语气里有几分嫌弃，实际上妇人笑的开心极了，小女娘还未扑到，她就早早的伸开双臂准备着。
春日的衣服比冬日单薄，她很容易就能摸到到怀中女儿的变化。当真是又健壮了几分。为了西行做了不少打算，也吃了不少苦，她这次也是下了功夫的。
“睿儿，你阿父也是为了你好，怕你拉下太多的功课补不上。”
“听说你明日又要去那观中了，记得带上你阿弟一起，他最近零嘴儿吃的多了些，让他也跟着小师傅们锻炼锻炼，总是窝在家里也不成。”她环抱着昭睿，耐心的替她梳理鬓边的碎发。检出些小树叶撇在一旁。
“那是自然，辰儿聪慧，观中的道长们都喜欢他，上次静虚道长还专门嘱咐我要带着他多来学经，别看二郎懒呼呼的，他的的脑袋可是比我强太多。”
“再这样下去，我可是要嫉妒了。”
昭睿抬头望着阿母的眼睛，说起阿弟语气倒有些酸溜溜的。
“睿儿也聪慧的很，可莫要这么想，你俩擅长的领域不同，你看你这两年算数，习武哪样不是长进飞快，我倒是担心你阿弟日日看书，别再看傻了去，你可是要多带他走走。”
昭薛氏听进去了，她确实也失言过几次，说儿子学习上更有天分。但实则没有什么可比的，自己那么说也只是为了让女儿能好好念书，现在想来是后悔的。
都是自家孩子，哪儿什么好不好的，
她拉着昭睿的手认真解释。至少从现在开始，要让自己的孩子自信起来。
“还有啊，你看看你，可是同辈中顶尖儿的，城里铺面的账你算得了，商行间的比武你赢得过，旁的更是不用我多讲，以后家里的行当，早晚都是要交给你的。”
昭睿听到阿母的话，有些感动，她展开双手又紧紧抱住母亲，小鼻子轻轻嗅着熟悉的香味。这番努力，他们总算是看到自己了，这些日子的苦，总是不算白吃。
阿母这样顶好的人，值得一个更好的结局。
“知夏，记得让二郎准备好要带的衣物，我们下学就走。”打早上起，昭睿就开心的紧。
昨日心安理得的跟阿母一起睡，实在是太安心太舒服了。倒起的稍晚了些，她穿戴整齐拿着书箱就急着出门。
“小姐，您先擦擦脸，别跑啊。”春江刚准备好温热的湿帕子，一转头就只见到自家小姐的衣角在门口闪过剩下一丝残影。
昭睿匆匆出门，随便在院子里的水池子里捧了把凉水拍了拍脸蛋儿，用袖子抿干。
今日可是自己近日上学的最后一日，定不能让先生抓住把柄。想到这她还是有些着急，
脚步走的快，衣摆也跟着飞了起来，她低着头一路猛冲。
“今日我们讲：……，她隐约听到先生的讲课声，完蛋了。
“不对啊？出门前看了，明明还有一刻钟的，怎的今日周先生提前开讲了？”
春日学堂设在屋外，见状她只能放轻脚步，像小猫一样，垫脚躬身，走到最后一排自己的位置上。
周先生拿着书本正好没看到自己，昭睿立刻松了口气。
对着薛瑾投来的关切目光，她眨了眨眼轻松回应。
“咳，今日怎的来的这般晚啊？”周先生背着身，却还是察觉到她的小动作。
小老头放下手中的课本，转过头一道贼贼的目光盯向昭睿。
这小老头太聪明了，昭睿在心中暗叫不好，立刻从还没坐热的凳子上站了起来。
“先生我发誓，今日我未迟到，明明还有一刻钟。”她站的笔直，大家纷纷投来关切的目光。
钱易得捂着嘴憋不住笑，薛瑾疯狂眨眼给昭睿做表情好像在示意什么。
她似懂非懂但接收到信号，立刻参照以往的经验，一气呵成。
“先生我不敢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课业全部完成了，绝对不给您添麻烦。您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薛瑾扶额摇头，有几个同伴实在憋不住笑出了声。
昭睿这一整套道歉服软连贯的让人惊讶。连小老头也掩着嘴偷笑起来。她自己这才察觉到不对劲。
周先生清了清嗓子，看着眼前有些紧张的学生，一本正经的说到。
“不逗你了，我早早就听昭老爷讲了，这次休日过去你要跟着商队西行了，当真是有勇气。”
“是，周先生，还请您莫要为难学生，此去是学生这两年来的唯一心愿。”
话题转的飞快，昭睿就着话儿往下讲，
“怎的，在你昭睿心里我便是这般苛刻的先生？”小老头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学生不敢。”昭睿低着头，在耳边听到越走越近的脚步声。
周先生慢步走到小女娘的跟前，在她的桌台上，放了一个扎的紧紧的纸包。
小老头的眉毛一挑接着开口“知道你这次去的时间长，给你备了些书本，除了课业，旁的故事书，知道你爱看，路上也可以让你解解闷。”
“好了你们要送什么，都快些。”他大手一挥，大家这才放开声音，纷纷掏出自己准备好的礼物。
“什么？还有...礼物？”
眼前的状况让昭睿有些发蒙，钱易得见她这幅模样走到她身旁悄声解释“先生和我们大家都知道你要跟商队西行去了，准备给你个惊喜，故意演了一下，谁知道你立刻就上钩了。”
他看着昭睿惊讶的表情，乐开了花，以往每每都是她整自己，这也算是自己得逞了一次。
“我给你准备了一套马具，你路上要是自己骑马也能舒服点，能装东西的地方也多。”他把准备好的包裹递给昭睿。
“睿儿，本来我是想与你同去，顺道看看阿父，但他写信让我安心上课，过一段自会回来看我。”
“正好我帮你多盯着点课堂上的东西，待你顺利归来再帮你补上，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薛瑾递过来一个精巧的雕花盒子，里面躺着一根精致的木头簪子，雕刻的桂花栩栩如生，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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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枝头一般，
簪身刻满了表达吉祥的花纹，让生硬的木材变得灵动起来。
“我怕路上有人会惦记，给你备了这个。”她早早的就在城外林木匠那里定了这个簪子，那木匠手艺极好木雕做的栩栩如生，薛瑾也想给小妹第一次远行添一点彩头。
“昭小娘子太不够意思了，怎么不提前跟我们讲，我备了些家中盛产的好茶。”
“昭姐姐，我让外祖母帮我写了这个，你路上遇到我们家的餐食铺子都可免费。”
“昭小娘子，我这个是我的。一个仿鸟鸣的哨子，能招来小雀儿。”
“这个是我在自家铺子给你订的成衣，男装女装都订了一套，方便你路上穿。”
大家纷纷递去自己精心准备的物件儿。
真的好温暖，昭睿有些控制不住的流泪。任由它落下。
两年紧锣密鼓训练，筹划，她催促自己，孤身一人不断向前。
但也忽略了很多。她这一回头，身边也是站在一群的好朋友。而不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昭姐姐，你怎的哭了！”靠最近的向小娘子忙不迭的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双颊上的泪水。
“周先生对不起，我误会你了，是我心胸狭隘不及您大人有大量。”
“还有大家，你们对我太好了，这次我出门定给你们每人都带礼物。”她哽咽着，说话磕磕绊绊，红着眼圈。
“别这么说，这两年我们或多或少都受到了你的照顾，明明年纪不是最大，却是最细心的，只是你平日实在是太忙了，一下学就抓不到人。”
“还经常给我们送蔬菜瓜果，我们都记着，正好借着这次，也祝你一路顺风。”
“是啊昭姐姐，待你回来我们再一起给你办接风宴。”
“昭小娘子你可莫要谦虚了。”
欢快的氛围充斥着整个学堂，这会儿就算是看连周先生昭睿也觉得他和善了几分。
“好了好了，我来布置一下假期的课业，今日要学的不多，但还是要认真，只有她一个人要走，你们后面还是要继续认真的给我上课，心可莫要跟她一起飞了。”
昭睿像一只炸着刺的小刺猬，她试探的向别人伸手散播善意，却又刻意的回避别人过多靠近。或许是因为自己太害怕竹篮打水一场空，怕现在的一切最终都会在转瞬之间变成虚幻的泡影。
至少此刻，她真正收起来尖锐的部分，漏出柔软的内心。
说到底，她自己也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下学跟大家告了别。
她收起书箱让春江带着礼物先行送回家中，她还要赶去马场牵自己的黑宝。
才刚到，就远远就瞧见阿父站着，身旁还跟着一位身型板正的中年男子，两人看起来差不多年纪。
见阿父朝这边看过来，昭睿使劲儿的挥起手。
“睿儿，快些来，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好！”自己也学着阿父那般大声跟对方喊话。
她小跑拉近距离。昭禄也向前几步迎过去。
“睿儿，你这跑的也太猛了些，慢点慢点。”
“这位是你邱叔，早年跟我一起走商队的老人了，现在商队这块是他全权负责。”
“当了很多年的总管人。经验丰富，让他带着你，我也能安心。”昭禄拉过女儿，介绍眼前人。
昭睿是隐隐约约记得有一位叫邱连山故人，他还有个儿子，一家都很得家中信任。
父亲获罪后，阿母也是让他们父子帮着给外祖送信，那当是十分可靠之人。
昭睿双手抱拳，躬身行礼。
“邱叔叔，这一路要麻烦您了。昭睿提前谢过。”邱连山脸上挂着掩不住的笑容，他一早就想见见小家主了，总听老爷提起小家主这两年学习刻苦，骑艺精进远超同龄之人，他这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这一见，也当真是像老爷说的一般，年少有才，他不禁感叹起岁月催人老，年轻一代就这样野蛮的生长起来了。
“小家主，不必如此，感念老爷的知遇之恩，我才有现在的日子。”
“教您早日熟悉家中状况，也是我应该做的，况且小家主这般年轻就有如此思量，短短时间却成长迅速，我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邱连山连连点头，现下日子好起来了，商队辛苦，愿意仔细学习的后辈少之又少。
小家主又能有如此觉悟和成长，实在难得。
“睿儿，你这次的要求我也跟你邱叔讲了，我们家走商的线路比较多，你偏偏挑这条近年才开始的，虽然我不太熟悉，但是你邱叔叔已经谋划好了。”
昭禄示意邱连山把准备好的东西拿给她。
“小家主，这是我整理的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和路上可能遇到的问题，还要一些必要准备的东西，您这两天且先看看，有什么其他需求再跟与我商议。”
邱连山递上薄薄一叠纸书。
“好了睿儿，我再跟你邱叔聊几句，你且忙自己的去，路上注意安全。”
昭禄早就得知，今日她和二郎又要去观中，嘱咐完便放她早早离开。
小女娘也识趣的去找她的小马驹。
昭禄自己拉着邱连山絮絮叨叨，提起些年轻的趣事。
岁月蹉跎，往事历历在目。日子就是这般，一边向前走，一边回头望。
向前看自己期待的，向后回望经历的，带着不断历练过的本心再次上路。
昭睿见阿父这般开心的样子，也彻底的放下心来，不再担心确定的事情会变卦。
她从马厩的侍从手中接过缰绳，把新的马具递给对方，帮着一起给小马驹穿上。
“我的黑宝，这次要跟我一起出门长见识喽。”她手里拿着一把草料，小马配合的勾着头来吃。
晌午的阳光照在黑宝的身上，两年的成长颇为惊人，转眼它已经比自己还要高了很多，但性格还是如此乖顺。她翻身骑跨在马背上，黑宝一动不动稳稳的托住自己，还是那么安心。
她轻夹了一下黑宝的肚子，小马懂事的走起来。
一人一马，慢悠悠的往城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