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山深处的风,裹挟着雪沫与砂砾,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刮。距离河间寨更西百里,一处名为“野狐泉”的隐秘谷地,却因地下温泉滋养,竟有几分不合时宜的暖意。谷底蒸腾着淡白的水汽,在凛冽寒风中顽强地凝结、飘散,将几株虬曲的老松枝头挂满晶莹的雾凇。谷地深处,依着陡峭山壁凿出几间石屋,石缝间顽强地生长着耐寒的苔藓,此刻被热气熏蒸得显出几分湿润的墨绿。这便是此次密会的所在。
凌泉只带了陆寒和四名最心腹的玄甲亲卫,外加那两位被李仁忠硬塞过来的美人——月霜与火鸢。一行人弃马步行,踏着被温泉浸润、尚未冻结实的泥泞小径,悄无声息地潜入谷中。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硫磺气息,混杂着松脂的冷香,形成一种奇异而略带压抑的氛围。石屋门口,两名穿着西夏宫廷禁卫服饰、却面覆黑巾的彪形大汉如同石雕般矗立,眼神锐利如鹰,审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看到凌泉一行,其中一人微微颔首,无声地侧身让开。
凌泉脚步沉稳,率先踏入石屋。屋内远比外面看起来宽敞,显然依山势开凿颇深。地面铺着厚实的羊毛毡毯,隔绝了地下的寒气。墙壁上插着几支粗大的牛油火把,火光跳跃,将室内照得一片昏黄暖融。最引人注目的是屋子中央,一个用天然青石围砌而成、约莫丈许见方的温泉池子!池水清澈见底,水面热气氤氲,袅袅白烟升腾,将整个石室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雾之中。硫磺味在这里变得更加浓郁,带着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暖湿感。
池水边缘,一个身影背对着门口,浸在温热的泉水中。乌黑如瀑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光滑如缎的肩背上,水珠沿着那优美流畅的脊线缓缓滚落,没入被水面模糊的腰臀曲线深处。雪白的肌肤在蒸腾的热气与水光映照下,泛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莹润如玉的光泽,与周围粗糙冰冷的石壁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仅仅一个背影,便已透出惊心动魄的魅惑与……一种深藏不露的、如同母豹般慵懒而危险的气息。
月霜和火鸢跟在凌泉身后踏入石室,骤然看到这一幕,俱是一惊!月霜低低“啊”了一声,慌忙垂下眼帘,雪白的脸颊瞬间飞起两团红晕,小手无措地揪紧了衣角,灰蓝色的眼眸中满是羞怯与慌乱,像只受惊的小鹿,几乎要躲到凌泉身后去。而火鸢那双深邃如夜的眼眸中,则瞬间燃起两簇混杂着惊诧、警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的火焰!她死死盯着池中那具完美无瑕的胴体,艳丽的红唇紧紧抿起,下颌绷出一道倔强的弧线,身体下意识地微微前倾,如同领地受到侵犯的雌兽。
陆寒和亲卫们更是瞬间绷紧了神经,手已按上腰间刀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水汽弥漫的石室角落,唯恐有伏兵!
唯有凌泉,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甚至没有看那池中背影一眼,目光锐利如电,径直扫过石室四周——除了门口那两个守卫,室内再无他人。他径直走向温泉池对面一张铺着厚厚雪豹皮的宽大石榻,姿态随意地坐了下来,仿佛回到自己家中。玄色劲装的下摆垂落在冰冷的石地上,与温暖的池水气息格格不入。
“太后好兴致。”凌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水汽氤氲的空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贺兰山下,千里冰封,倒是在这泉眼边,寻得一方暖榻逍遥。”他随手拿起石榻矮几上一个空置的银质酒壶,掂量了一下,又随意放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池中身影微微一动。水面荡开一圈涟漪。她并未回头,只是发出一声慵懒至极、仿佛带着水汽浸润的轻笑,那笑声如同玉珠滚落银盘,清脆又带着一丝勾魂摄魄的磁性:“凌大将军……不请自来,倒也不嫌我这陋室寒酸,污了将军的虎威?”她缓缓抬起一只手臂,那手臂线条优美流畅,肌肤细腻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指尖带着水光,轻轻撩拨了一下垂在颈侧的一缕湿发。动作优雅而缓慢,带着一种刻意的、掌控节奏的从容。
“寒酸?”凌泉的目光终于落在那片晃动的、引人遐思的雪白背脊上,眼神却冰冷得如同贺兰山顶的万载玄冰,没有丝毫情欲波动,只有纯粹的审视与计算,“能引动太后大驾,亲临这刀兵四伏之地,与我这敌国统帅‘坦诚相见’……这地方,可比汴梁城的金銮殿,有趣多了。”他刻意加重了“坦诚相见”四字,语气中的讽刺如同冰锥。
“呵呵呵……”水中的梁太后再次轻笑,笑声在石室中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魅惑力,“大将军果然快人快语。只是……”她话音陡然一转,声音里那份慵懒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含锋芒的锐利,“将军一面应承着李仁忠那老匹夫,一面又暗地里遣人递话给我……这左右逢源的本事,倒让本宫……刮目相看呐。”她终于缓缓转过身来!
水波荡漾,雾气缭绕。一张足以颠倒众生的容颜在氤氲水汽中显露出来!眉如远山含黛,斜飞入鬓,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英气;眼若寒潭深水,深邃得仿佛能吸摄魂魄,眼尾微微上挑,流转间顾盼生辉,却又藏着刀锋般的锐利与洞察一切的冰冷;琼鼻挺直,唇瓣丰润如熟透的樱桃,色泽是天然的嫣红,此刻微微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她的美,不是月霜的清冷纯澈,也不是火鸢的野性艳丽,而是一种糅合了权力巅峰的雍容、岁月沉淀的成熟风韵以及如同淬火精钢般坚韧意志的、极具侵略性的绝色!尤其是那双眼睛,直视着凌泉,没有丝毫闪避,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野心、被冒犯的愠怒以及一种棋逢对手的、近乎兴奋的较量光芒!
“李仁忠?”凌泉迎上她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嘴角同样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货物,“一个快要被自己野心撑破肚皮的冢中枯骨罢了。他开出的价码……”凌泉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直刺梁太后眼底,“太后觉得,够买下你和你儿子的江山吗?”
梁太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那双深邃眼眸中的寒光骤然暴涨!如同冰面下骤然炸开的惊雷!一股无形的、属于上位者的凛冽威压瞬间弥漫开来!连池边的水汽都仿佛被这股气势冻结了一瞬!她浸在水中的身体微微绷紧,水面下的曲线起伏更加惊心动魄,却带着一种即将扑杀猎物的危险张力!
“凌泉!”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被彻底激怒的尖利,如同冰棱刮过琉璃,“你放肆!” 这声厉喝在石室内激起回响,震得火把光芒都摇曳不定!
月霜吓得浑身一颤,几乎要软倒在地。火鸢则猛地握紧了拳头,艳丽的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惊惧与对凌泉的担忧。
凌泉却如同磐石般纹丝不动,甚至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更深了些:“放肆?”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几乎将整个温泉池都笼罩在内!那股在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更加纯粹暴戾的杀伐之气,如同无形的怒涛,狠狠撞向梁太后散发出的威压!“太后今日在此,是来跟我谈‘放肆’二字,还是来谈……你和你儿子……还有你那摇摇欲坠的西夏国……究竟值多少价码?!”
他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梁太后的心防之上!那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威胁与掌控欲,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了这西夏最高掌权者的咽喉!
石室内死寂!只有温泉池水微微翻滚冒泡的“咕嘟”声,以及火把燃烧时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空气凝固得如同冻土!硫磺的气息混合着浓重的杀机,令人窒息!
梁太后死死盯着凌泉,胸口剧烈起伏,水面下那诱人的峰峦随之波动。那双美得惊心动魄的眼眸深处,翻腾着滔天的怒火、屈辱、以及……一丝被彻底看穿底牌后的、无法掩饰的惊悸!她引以为傲的权谋、她精心布置的试探、她身为太后的尊严……在这个男人面前,竟如同纸糊的屏风,被他一脚踹得粉碎!只剩下赤裸裸的实力碾压!
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漫长。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终于,梁太后眼中的狂怒风暴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与……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她深吸一口气,那丰润的唇瓣微微开合,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虚妄的决绝:“好……好一个凌大将军!本宫……认栽!”她缓缓抬起手臂,水珠顺着光滑的肌肤滚落,“说吧!你要什么?除了李仁忠许诺你的那些……还要什么?才能让你……退兵!”
凌泉重新坐回石榻,姿态依旧沉稳如山:“李仁忠的价码?”他嗤笑一声,如同听到一个拙劣的笑话,“太后觉得,一个空口白牙、连自己脑袋都未必保得住的老朽,能开出什么让我心动的条件?”他伸出三根手指,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第一,李仁忠答应割让的黄河东岸五州之地,再加贺兰山以西、包括沙湖、黑水城在内的河西三镇!第二,赔款数额,翻倍!绢帛六百万匹!白银二百万两!分五年付清!第三……”他目光如电,死死锁住梁太后骤然收缩的瞳孔,“在兴庆府内,划出东城‘安远坊’!由我驻军!人数……不少于三千!西夏守军,不得踏入此坊半步!此三款,立约为凭!少一条,我大军即刻踏平兴庆!鸡犬不留!”
“你——!”梁太后猛地从水中站起半身!水花四溅!那惊心动魄的饱满曲线暴露在空气中,肌肤因愤怒和泉水的热度而泛起诱人的粉红!但她此刻已完全顾不得这些!凌泉的条件之苛刻,远超她的想象!割地翻倍!赔款翻倍!还要在国都驻军?!这简直是亡国之约!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凌泉,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尖利变调:“凌泉!你欺人太甚!你这是要亡我大夏!!”
“亡国?”凌泉冷冷地看着她因愤怒而剧烈起伏的胸口,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冰冷的算计,“太后若觉得这是亡国……那便当我没说。”他作势欲起身,“陆寒!传令前军!明日卯时……”
“慢着!”梁太后几乎是嘶吼出声!她猛地又沉入水中,只余肩膀以上,剧烈的喘息让水面波纹荡漾。她死死咬着下唇,艳红的唇瓣几乎要被她咬出血来!那双美眸中充满了屈辱、不甘、绝望,以及……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疯狂挣扎!她看着凌泉那张毫无表情、如同铁铸的脸,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睛……她知道,这个男人不是在恐吓!他真的做得到!兴庆府……挡不住他!李仁忠那个蠢货,只会加速灭亡!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息都如同凌迟。
梁太后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如同风中残蝶。再睁开时,那里面所有的情绪风暴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与决绝。她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却又透着一股狠厉:“……好!本宫……应你!”她猛地抬眼,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凌泉,“但!你必须保证!即刻停止对兴庆府的一切进攻!并且……七日之内!替本宫……除掉李仁忠!及其党羽!一个不留!!” 这最后一句,带着刻骨的怨毒和血腥!
“成交。”凌泉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他站起身,走到温泉池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水中的梁太后,那目光如同在审视一件刚刚谈妥价格的货物,“太后的诚意,我收到了。我的诚意……”他微微侧头,对陆寒道,“传令各营,自即刻起,停止一切对兴庆府方向的攻击行动!违令者——斩!”
“是!”陆寒沉声应命,转身大步走出石室。
梁太后看着凌泉果断下令,紧绷的身体终于微微松懈下来,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缓缓靠向池壁。水汽氤氲中,她绝美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是劫后余生的虚脱?是割地赔款的屈辱?还是对眼前这个可怕男人更深沉的忌惮与……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病态的敬畏?
凌泉不再看她,转身走向门口。经过僵立在原地的月霜和火鸢身边时,他脚步微顿,目光在火鸢那张混合着震惊、茫然和一丝莫名兴奋的艳丽脸庞上停留了一瞬。火鸢接触到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眼中那抹野性的光芒似乎被点燃了少许。
“走。”凌泉只丢下一个字,率先踏出石室。门外清冷的空气夹杂着硫磺味扑面而来,他深深吸了一口,仿佛要将石室内那令人窒息的暖香与血腥交易的气息彻底涤荡干净。
数日后,刚刚被宋军以雷霆之势攻占、城头硝烟尚未散尽的“沙陀镇”。
这座扼守贺兰山北麓要冲的小城,此刻满目疮痍。断壁残垣间,幸存的西夏百姓如同惊弓之鸟,蜷缩在残破的屋舍内,透过门缝惊恐地窥视着外面街道上往来巡逻、甲胄森然的宋军士兵。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血腥气和一种劫后余生的惶恐不安。
镇中心一处相对完好的土司衙门大堂前,临时搭起了一座简陋的木台。凌泉一身玄色常服,负手立于台上。他身后,是刚刚张贴出的、墨迹未干的巨大告示。告示上用西夏文和汉字并列书写着同样的内容,核心只有一条——即日起,凡沙陀镇及新归附宋军之西夏属地,所有无主荒地、牧场,皆由官府丈量登记,按丁口无偿分予原西夏牧民、农户耕种放牧!三年之内,免收一切赋税!只按新制缴纳少量地亩税!
寒风卷起告示一角,发出“哗啦”的声响。
台下,聚集了数百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西夏百姓。他们大多是此地的牧民和农户,被宋军强行驱赶聚集于此。此刻,他们仰着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麻木、恐惧和深深的迷茫。告示上的字,他们大多不认得。但台上那个南朝将军冷峻的面容和周围士兵手中雪亮的刀枪,让他们噤若寒蝉。
一个穿着宋军低级文吏服饰、精通党项语的汉人小吏,正站在台侧,用尽力气大声宣读着告示内容。他的党项语带着浓重的汉人口音,磕磕绊绊,却努力将“分地”、“免赋”的意思传达出去。
“……分地?真的假的?”
“免赋三年?这……这南朝将军莫不是哄骗我们?”
“哄骗?刀都架脖子上了,还用得着哄骗?直接抢不就完了?”
“那……那要是真的……咱们……”
“嘘!小声点!别让那些兵爷听见!”
台下响起一片压抑的、带着极度怀疑和难以置信的嗡嗡议论声。世代为奴、被贵族和寺院盘剥得几乎喘不过气的底层牧民和农奴,根本无法理解“分地”、“免赋”意味着什么。那更像是天方夜谭!是比西夏国主大发慈悲还要虚幻的泡影!
凌泉面无表情地听着台下嘈杂的议论,目光扫过那一张张被风霜和苦难刻满皱纹、写满不信任的脸。他并不急于解释。土地改革,触动的是千百年根深蒂固的阶层利益,绝非一纸告示、几句口号就能让这些被压迫惯了的人立刻感恩戴德。这需要时间,需要实打实的利益兑现,更需要……铁腕的保障。
就在这时!
人群外围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须发皆白、身形佝偻得几乎直不起腰的老牧民,拄着一根磨得油亮的木棍,颤巍巍地推开挡在前面的人,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挪到了木台之下!他穿着破烂的羊皮袄,脸上沟壑纵横如同刀刻,浑浊的老眼努力地向上抬起,死死盯着台上那张巨大的告示,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
维持秩序的宋军士兵警惕地握紧了刀柄,上前一步想要阻拦。
凌泉微微抬手,制止了士兵的动作。他目光沉静地看着台下那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老牧民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终于颤巍巍地抬起枯瘦如柴、布满老茧和冻疮的手,指向告示上那几个最大的西夏文字——“分地”、“免赋”。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浑浊的老眼里,竟缓缓涌出两行滚烫的泪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流淌下来,滴落在脚下冰冷的冻土上!
他猛地丢开拐杖!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这个连站立都困难的老牧民,竟然朝着凌泉的方向,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额头重重地磕在冻得坚硬如铁的土地上!
“砰!”
一声沉闷的响声,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老牧民没有起身,就那么匍匐在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带着哭腔喊出了一句含糊不清、却饱含了毕生血泪的党项语!旁边通译的小吏愣了一下,随即用颤抖的声音翻译道:“他……他说……腾格里(天神)保佑将军!……草场……草场……终于……有盼头了……!”
这一跪!这一声嘶喊!如同投入滚油锅中的冷水!
瞬间!
台下那数百名原本麻木、怀疑、恐惧的西夏百姓,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他们看着那个代表着他们祖祖辈辈苦难的老牧民,看着他额头磕出的那片刺目的青紫!看着他眼中那绝望深处迸发出的、微弱却真实无比的希望之光!
“噗通!”
“噗通!噗通!噗通!”
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去!男人、女人、老人……他们或许依旧不懂那告示上所有的字,但他们看懂了老牧民的眼泪和跪拜!那是最底层被压迫者,对“土地”和“生路”最原始、最本能的渴望与……臣服!
“谢将军!”
“谢将军大恩!”
“腾格里保佑将军!”
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呼喊声起初细弱,继而如同汇流的溪水,越来越大!最终汇聚成一片带着劫后余生般巨大感激的声浪!在沙陀镇残破的街道上空回荡!无数双曾经充满敌意和恐惧的眼睛,此刻望向台上那个玄衣身影时,充满了敬畏与……一种近乎盲目的、新生的期盼!
凌泉依旧负手而立,面色沉静如水。寒风卷动他玄色的袍角。他看着台下跪倒一片、如同潮水般的西夏百姓,看着他们眼中那被点燃的、微弱却真实的希望之火。他知道,这一步棋,走对了。人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李仁忠也好,梁太后也罢,他们许诺的不过是上层贵族的交易。而他凌泉,要的是这西夏万里河山之下,最沉默也最庞大的力量——民心!
他微微侧头,对身后肃立的陆寒低声吩咐:“记下。自沙陀镇始,新占之地,均照此例。敢有阻挠土地清丈、煽动民乱者……杀无赦!”
“是!”陆寒沉声应命,眼中闪过一丝凛然。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同骤雨般由远及近!一骑快马疯狂地冲破人群外围的警戒线,直冲木台之下!马上的骑士浑身浴血,甲胄残破,正是凌泉派往兴庆府方向监视李仁忠动向的斥候队长!
“大帅!!”斥候滚鞍落马,连滚带爬扑到台前,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惊恐,“李……李仁忠……反了!他……他勾结了野利部的残兵!昨夜……昨夜突袭了梁太后在城外的行营!梁太后……梁太后重伤被俘!兴庆府……兴庆府大乱!城门紧闭!李仁忠……李仁忠他……他打出清君侧、护幼主的旗号!要……要登台摄政了!!”
“什么?!”凌泉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戾气瞬间从眼底升腾而起!李仁忠!这个老匹夫!竟敢提前动手?!还打乱了他与梁太后约定的七日之期?!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刺破沙陀镇上空弥漫的烟尘与百姓的欢呼声!直指西方兴庆府的方向!那里,刚刚被他强行按下的战火,似乎……又要被一个蠢货重新点燃了!
“传令!”凌泉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骤然炸裂!带着滔天的杀意与不容置疑的决断!“飞火营!即刻升空!目标——兴庆府!李仁忠的枢密使府邸!给我——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