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你方才实在是太冒险了!”出门之后,孙大娘子脚一软,扶芳立刻扶住她,两人一起走出去,扶芳才轻声说。
扶芳的声音有些发哑,显然也是被吓到了,轻声说:“您悄没声息都查到永年县去了,却一直没告诉老爷,老爷这会子是有事情牵绊,没反应过来,日后想起来,若是心中对您有了忌惮,那可如何是好啊?”
这些事情孙大娘子自己又何尝不知?
她叹了口气,轻声说:“老夫人走得太急了,我没有办法。”
见扶芳露出不解神色,孙大娘子便轻声说:“你瞧着家里这样子,老夫人一死,会如何?”
“还能如何?”扶芳思索着,扶着孙大娘子慢慢回自己院子,一边轻声说,“老夫人走了,家里的事情……”
说到这里,扶芳猛地瞪大眼睛,她意识到了什么,压低声音说:“娘子你说过,老夫人手里的库房里还有许多关家的老物件,里面还有许多没融的金银首饰,许还带着关家的印鉴呢!”
孙大娘子见她明白过来,便点头说:“正是,这东西老爷必然是不会叫宁小娘接手的,没得叫她知道当年事情,宁小娘那边不用管。可老夫人走了,老爷心中难过,家里唯一能与他聊老夫人和当年肇州之事的,便只有崔妙人一人。”
若是李珺把事情交给崔妙人,到公中还剩多少,就不好说了!
扶芳显然反应过来了,立刻说:“所以大娘子才想办法,先把老夫人的丧葬事情办好,顺理成章再清点老夫人的东西?”
孙大娘子点头,吐了口气,疲惫地说:“自打出事之后,老爷虽不说,但是对我情分日薄。淑儿过几日就要出嫁,文哥儿如今还没有找到老师……我无论如何,要抓着这个机会,否则日后再出点事情,手里没有钱财,只怕什么都支应不开。”
扶芳听到这里,心中动容,轻声哽咽地说:“可日后若是老爷追究起来,要如何是好啊。”
孙大娘子眼睛精光闪动,轻声说:“不会的,事关李家,若是能按死这个关怀素,摆平这件事情,老爷日后无论如何,都会记得我的好。”
这就是扶芳不知道的事情了。
扶芳满脸疑惑,孙大娘子却只笑了笑,说:“你放心,以前我替老爷办好了关家的事情,处理了关家那帮刁奴,老爷便给了我十几年的脸面。这一回也是一样的,你瞧着吧,关家那小丫头这回定然活不了了,老爷日后再如何,也会记着我的好。”
她说得笃定,扶芳依然不明白,却放下心来,开心地说:“那就好,那就好!”
二人说着话进了院子,一直在院子里急地走来走去的婉淑看到母亲进来,松了口气说:“阿娘,你们说什么如此开心呢?”
扶芳笑了一下,说:“老爷叫娘子处理老夫人身后事,我们说,三姑娘的嫁妆又可以丰厚许多了!”
婉淑闻言,立刻大喜,说:“真的?”
一旁陪着姐姐的李辰文听到,也是大喜,连忙拱手说:“恭贺阿娘又拿回掌家之权了。”
“倒是没全拿回来,但是事情办好,也不过是几个月的功夫。”孙大娘子志得意满地笑了笑,对一双儿女宠溺地说,“不过这回可以给淑儿再添些嫁妆了,至于瑜哥儿,你上回说国子监的陈大人喜欢金石对吧?你等我挑拣一下,若是有什么好东西,你便拿去拜访。”
李辰瑜一听,心中大喜,忙对阿娘道谢,又说这回若是拜了名师,一定好好读书云云。
那边孙大娘子一家其乐融融,这边关怀素被丢在柴房,疼得直抽气,对哭泣的柳叶说:“柳叶,先别忙着哭,现在是生死大事!”
柳叶还没说话,门口传来宁小娘赔笑说话的声音,还有管家李福小声说了几句,柴房的门便打开了。
“可不能说太久,一会子老爷知道了只怕我们都不好过!”李福小声说着,宁小娘答应着,走了进来。
一进门,宁小娘看到关怀素的惨状,眼泪一下子下来了,哽咽地说:“姑娘受苦了……”
关怀素见她进门,心中登时有了希望,挣扎着坐起来说:“是我行事太顺,一时托大,竟不小心中了他人连环计。”
说完,不等宁小娘继续说话,关怀素便忍着喉中腥甜,说:“小娘,其他的话我都不说了,只是求小娘救我和柳叶一命!”
“你父亲虽然生气,但是也不至于要你的命吧?!”宁小娘见她说得如此严重,登时有些惊疑不定地说。
关怀素摇摇头,喘气说:“小娘,如今我没时间跟您细细解释了,我只能跟您说,今儿晚上,不出半夜,我便定会有性命之忧!若是小娘愿意,便请您替我走一趟,跟我姨母说,请她务必快些带人救我性命,过了今晚,我必然性命不保!”
说着,关怀素奋力从头上拔下珍珠簪子,动作大了,竟呕出一口血来!
宁小娘瞧着心疼,但是她听关怀素讲得如此严重,也不敢耽搁,便把簪子揣在怀里,压低声音说:“你放心,此事我必然办好!”
关怀素没想到宁小娘竟一点也没犹豫,也不细问,就接了这样烫手山芋,眼圈一红,哽咽地说:“多谢小娘,如今我和柳叶的性命,都交在小娘手上了!”
宁小娘闻言,心中发紧,立刻点头说:“那我不耽搁了,立刻出去想办法!”
关怀素点头,便看到宁小娘急匆匆地出门去了。
关怀素这才缓缓趴在柴草垛上,也不敢躺着,怕压着背上的伤口。
她今儿穿的是碧蓝色,柳叶看到她背上鲜红的血浸出来,登时害怕地流泪,说:“姑娘,可怎么办,你背上全是血!”
关怀素苦笑一下,说:“没事,若是今晚能过去,再关心伤势吧。今晚若过不去……柳叶,那便是我害了你了……”
说到这里,一贯镇定的关怀素终于眼圈发红,流下泪来。
柳叶闻言大惊,在她心中,姑娘一贯是无所不能的,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姑娘如此绝望,登时又怕又急,忙问:“姑娘怎么这么确定,咱们这罪名还没审问踏实呢,再说了,退一万步,方才李大人不是还说,大不了把咱们送回肇州么?到时候我们找机会跑掉不就是了!”
“若是孙萍不把我的真实身份说出来,或许还有机会,孙萍最擅忍功,她敢站出来,就说明她有一击必杀的把握。”关怀素刚开始确实惊到了,但是在被连番审问的时候,她却早已经把所有可能性都想过了,她轻声对柳叶解释,“周妈妈是我赶走的,宁小娘是我扶起来的,且她手里的钱财、李家的钱财,都是关家的,更何况还有我手里的皇庄、大长公主的赏赐,甚至是关家的钱财,老夫人因何而死,此时已经不再重要,只要我不在了,都是李家的。”
“可是还有大长公主呢,李家若是敢动您,难道不怕大长公主发怒?!”柳叶想到大长公主,登时觉得有了希望。
“我冒名顶替、身份不明,又有杀人嫌疑,若是我死了,罪名已定,大长公主哪怕要对李家发怒,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关怀素压低声音说,“但是我若是活着,他不敢赌我知道多少,事关我娘的嫁妆,那是李家立身根本,且我娘若是死因有异、加上姐姐死的事情暴露出去,李家的名声定然会更差……所以李珺反应过来,一定会马上对我动手!”
“那怎么办?!”柳叶听到关怀素这么一分析,立刻急了。
“没有办法,我们都被关起来了,除非有人能知道这件事情,救我出去,否则李珺下不了狠心,孙萍也会劝他下定决心的。”关怀素苦笑一声,说,“怪我,我只是没想到,居然有人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竟会突然对老夫人下手……”
说着,关怀素想到一闪而过,李辰文那惊慌失措的脸。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变故,崔妙人怎么会对能照拂自己的人下手呢?
关怀素实在是想不明白,她忍不住喃喃自语,问柳叶:“柳叶,老夫人明明活着,对崔妙人才是最好的,对不对?”
柳叶点头,说:“她如今没了多少宠爱,老夫人在,好歹也有情分呢。”
“是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我没算到的事情,才叫她如此下手?”关怀素咬牙,轻声自言自语。
“姑娘的意思是,老夫人的死,与崔妙人有关?!”柳叶震惊地问。
“我不确定,但是李辰文肯定知道什么。”关怀素眯了眯眼睛,轻声叹了口气,说,“如今只能看老天还愿不愿意给我机会查清真相了。”
她抬头,看着柴房那扇小小的窗户,咬住下唇。
若是死在这里,关怀素真的不甘心。
她自小就聪明,跟着祖父走南闯北,从会走路的时候开始就学工学、学人心。
她的人生还有大好河山,还有天南海北认识的友人约好再聚,竟没想到会折损在这里。
想到这里,关怀素叹了口气,对柳叶说:“若我折损在此,也是命数,只可怜柳叶你被我连累了!”
“姑娘说什么废话!”柳叶却瞪眼,她眼里在流泪,但是语气却很坚毅,说,“我与姑娘自小一起长大,便是天南海北都没分开过,若是姑娘折在这里,是姑娘的命数,也是我的命数!”
“不是,你听我说!”关怀素从脖子摸出一块羊脂玉来,珍惜地摩挲一下,取下来拿给柳叶,边说,“若是今晚我躲不过,但是他们不知道你的底细,这块玉乃是羊脂暖玉,价值千金,你拿着找机会,一定要为自己留一条性命!”
“我不要!这是老爷子看您体弱,特地去求了给您压命的!”柳叶咬牙,生气地哭着说,“我一个人跑出去又有什么用,姑娘不在了,谁惦记着给我安排一年四季的新衣裳首饰,谁带着我到处游玩,记得我在每个地方喜欢的吃食?姑娘不在了,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不,活着就有意思!”关怀素听她说得可怜,也是辛酸,轻声说,“柳叶,你活着出去,找到钟妈妈和师兄,告诉他们我是被李珺冤死的,让他们把这件事情报给大长公主。”
关怀素知道没有别的办法说服柳叶,便对她说:“出去替我报仇,柳叶,不然我冤死了、姐姐也冤死了,我娘可能也是冤死的,柳叶,只有你出去了,才有人证,才能替我报仇!”
柳叶闻言痛哭,最终咬牙,流泪接过玉佩说:“好,姑娘,我答应你!”
关怀素闻言,登时重重地松了口气。
她终于安排好了一切,如今,便只能等着命运的安排了。
“姑娘。”天色逐渐黑下来,柴房里没有灯,黑暗之中,关怀素听到柳叶不安地小声叫她。
“我在,柳叶别怕。”关怀素小声回答。
“姑娘,您就算身份暴露,也是老爷的亲生骨肉,您确定他会这么狠心吗?”柳叶带着希望在黑暗之中颤声问。
关怀素沉默了很久,久到柳叶以为姑娘不会回答她了,才听到关怀素幽幽的声音,说:“柳叶,李家这么小的院子,崔小娘院子里稍微日子过得差一些,我们便都知道了。”
柳叶不明白姑娘这时候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然后她听到姑娘小声说:“那你以为,姐姐过得如何,真的如李珺所说,他一概不知吗?”
“男子不太关心后宅,也许真的没那么清楚……”柳叶磕磕巴巴地说。
她哪里不知道呢?上回关怀素也说过这样的话,也说过乡下的员外宠爱妾室,于是坐视妾室逼死发妻,老爷子是怎么说的。
可是生死之际,柳叶还是忍不住幻想,幻想也许李珺真的就是不知道后宅阴私,他真的只是不晓得大姑娘过得多么凄惨、又是如何被害死的。
关怀素知道她的心思,但是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如果真的马上就是快死了,如果这是她和柳叶最后的日子,那么,与其让柳叶害怕绝望,让她带着幻想,也许会幸福一点。
于是许多话到了嘴边,关怀素轻声说:“嗯,也许呢。”
两人的手在黑暗之中交握,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哗啦”一声,本来好容易小了两日的雨水,又一次瓢泼一样从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