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怀素不知家里各人打算,正拉着姨母说话。
她也不客气,上了马车就说:“姨母便是不来,我也想着去找您呢。您可知道,我家里那个大娘子,最近在琢磨给我说亲,看的是滁州刺史的儿子马修文。”
程娘子立刻皱起眉头,说:“马修文?是御史中丞马大人那侄子么,最近才回京师的?”
看关怀素点头,程娘子神色一凝,说:“我听说,那马公子品行似乎不太好,具体我不太晓得,一会儿到了地方,我问问珠儿,她与小姐妹出行较多,知道年轻人的事情。”
程娘子说的珠儿就是那英姿飒爽的骑马姑娘,她的祖父乃是当初程将军的老友,同是先帝帐下将士,双方是生死之交,因此后辈关系极其密切,彷如一家人。
厉如珠性子爽快,等到了程娘子家中,程娘子问厉如珠关于马公子的事情,厉如珠顿时一口茶差点没兜住,得亏反应快,侧头喷到了一侧。
而后她挥退丫鬟,拿袖子擦擦嘴,震惊问关怀素:“我们私底下都在说,不知谁家女孩这么倒霉要嫁给马修文那混账……那倒霉鬼竟是你?!”
程娘子敲她脑门一下,呵斥:“浑说什么呢,只是婉玉她那后娘想这么安排,你快说说,若真是混账,难道还真看着婉玉遭难不成?我头一个不答应!”
说到最后一句,程娘子脸色已经冷下来,身上有了煞气。
厉如珠顿时松了口气,拍胸口说:“没定下来就好,那马修文打马球的时候,大家都是抢球,他倒是好,盯着姑娘冲撞,只想着往我们身上蹭,十分下流,我们后来再不叫他了。”
“光天化日的,竟这么猖狂?”这马修文行为举止太过荒诞,便是程娘子都不敢相信,忍不住问,“他不怕满京师都知道么,怎地一点也不收敛?”
“那没有。”厉如珠摇头,说,“他先头装了七八天吧,后来才没忍住露了真面目。”
“这、这等腌臜人物,如今京师只怕不少人私底下也晓得了,孙萍千挑万选,就选了这个人?!”程娘子气地抚心口,而后又冷笑一声,说,“是了,她替马家办好这事儿,日后少不得好处,她想把你卖了给自家闺女儿子铺路,想都别想!”
程娘子说完,气得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卤花生都跳了起来。
“要不我去设伏,把那孙大娘子打一顿?”厉如珠看着程娘子,热情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自荐。
关怀素“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厉如珠转头,有些生气地说:“喂,我可是为你出头也,你还嘲笑我?”
“不是,我没有嘲笑的意思。”关怀素看她误会,立刻解释,“我觉得姐姐你古道热肠,侠肝义胆,非常英勇。”
这一顿夸下来,厉如珠脸上的表情瞬间高兴了,她奇怪地看着关怀素说:“姨母没骗人,你确实性子变了许多。先头我邀你出来玩,你回回拒绝,还劝我女子应当安分,便偶尔在宴会上遇到,你也从来假装与我不认识,如今怎地换了个人一般?”
厉如珠这话说的,一下子让程娘子有些紧张,生怕关怀素觉得被质问之前为人处事不当,立刻便要把话头引开,关怀素却阻止了程娘子,认真地对厉如珠说:“我自小便被拘在后宅教养,原先是我不懂事,把真心关心我的人拒之门外,反倒是听信小人谗言,是婉玉的错,婉玉跟姨母与厉姐姐道歉。”
说完,她起身行了一礼。
这礼关怀素发自内心,哪怕姐姐被奸人蒙蔽,错过了这些真心关心她的人,但是起码这些人哪怕次次碰壁,却依然真心地关心着姐姐,担心姐姐的处境,这对关怀素来说,就是天大的情分。
程娘子眼前一热,连忙抱住关怀素,连声说:“我的玉儿,你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换了个人一般,竟是把什么都想分明了。”
关怀素也是眼前发热,哪里是姐姐想清楚了,是姐姐已经被害死了啊!
但是许多话,便是与程娘子也是不好说的,于是关怀素只能回抱住程娘子,落下泪来。
这一番抱头落泪之后,关怀素与姨母之间再无一丝隔阂,反而愈发亲热,便是厉如珠听完她的处境,也从心底里生出义愤填膺来,连忙安慰关怀素,拍着胸脯说,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只管来找她,又说以后遇到一起玩云云。
众人说完闲话,拿帕子稍微擦了擦脸,终于说到了后日孙大娘子的宴会来。
“李家后宅里,我只有几个贴心的丫鬟,其他仆婢都是大娘子与崔小娘的心腹,若是宴会真在家里办,到时候我就怕百密一疏,真正闹出什么事儿,我便再无翻身之日了……”关怀素叹了口气,捏着帕子说。
“不成那日我也去,我倒要看看,在我眼皮子底下,孙萍敢玩什么花招!”程娘子一脸悍烈,冷声说,“若真敢做什么,我拼这条命,也要叫她死!”
一旁厉如珠想了想,说:“妹妹、姨母,你们别担心,她这个宴会应该办不成。”
看二人都回头看她,厉如珠立刻说:“我早上才得的消息,大长公主后日打算大摆宴席,届时满京师人都得去,算算时间,刚巧撞上你那继母的生辰。”
“什么?!”程娘子大喜,连忙抓着关怀素的手,连声说,“阿弥陀佛,这可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在帮着咱们婉玉呢!”
关怀素也是大喜,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大家心中都没了忧虑,终于放开,开心地聊了一下午,到了晚上,姨父陈松下值回家,关怀素才依依不舍道别。
“哎呀呀,屋里好容易热闹了一天,又要清冷了。”程娘子颇为舍不得地看着关怀素上马车,不由自主拿着帕子擦眼睛,显见是哭了。
旁边的陈大人伸手拍她的后背,却因为性子似乎天生有些木讷的关系,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关怀素连忙伸出头来笑着说:“姨母可别忙着哭,那西边厢房既说了留给我日后来顽,便好好收拾,选些好用的笔墨砚台啥的……到时候我日日过来,姨母到时候别嫌弃我赖着不走就行!”
她这话俏皮话一说,顿时冲淡了离别情绪,想到如今确实今时不同往日,日后见面的时候确实不少,程娘子也顿时心中松快了些,到底也破涕为笑,也打趣说:“知道了!你只管来就是!”
说着想到什么,关怀素刚要收回头,就看到姨母突然提起裙摆,几步走到面前,踮脚凑到马车窗边悄声对关怀素叮嘱:“玉儿,姨母这些日子给你置办了衣衫首饰,你今儿带回去看看,后日你便好生穿戴起来。”
看关怀素没明白,程娘子跺了跺脚,轻声说:“傻孩子,大长公主素来不爱排场,这回弄这么大的动静,定是为了平安侯的婚事。”
怕关怀素不上心,程娘子急促地说:“大长公主常年在外,驸马又是不管事的,这平安侯日后成婚之后,定然是新妇管家,到时候一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尊贵又清闲……满京师的闺秀虽多,但是你娘当初与大长公主是同窗,身份情分自有不同。玉儿你好好表现,未必不能雀屏中选!知道吗?记得,好好打扮!”
最后这段话说的是又快又急,关怀素听得还在愣,那边厉如珠看着程娘子说完话离开,立刻一夹马肚子启程,身后陈家的马车夫也跟一挥鞭子跟上。
“姑娘,方才程娘子说了什么?”柳叶好奇地问关怀素。
关怀素这会儿彻底反应过来程娘子说的内容,脑子里想到了周乐天的样子。
昔日破城去敌、英雄盖世的少年将军,如今已经变的单薄羸弱,不但如此,还背负上了叛国骂名。
可是哪怕如此,他真的想娶妻,应当可以满天下随意拣选。
姨母只怕是想多了,宴会上,她和周乐天只怕见都见不到,哪里需要细细打扮?
“没什么,姨母叮嘱我小心行事。”因此关怀素只是笑了笑,即刻把此事抛之脑后去了。
她此刻需要细想的是——如何改变家里的局势。
关怀素闭着眼睛,默默地想着家里局势。
崔妙人和孙萍立场一致,都想把她扫地出门,她在李家内宅需要一个同盟,一个能与孙萍和崔妙人分庭抗礼、又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人。
“宁小娘的身体如何了?”关怀素轻声问身边的柳叶。
柳叶一愣,立刻回答:“郎中说宁小娘伤了根本,如今看着好了许多,但是还得继续温养。后续得常年吃人参养着,估计得要个一年半载才能大好。”
关怀素闻言,想到宁小娘那张脸,她心中暗暗有了打算。
便在这个时候,马车到了地方。
“婉玉妹妹,吵架完回家了,你害怕不?”下了马车,就看到厉如珠翻身下马,提着马鞭有些痞地对她笑。
关怀素笑了一下,摇头,说:“有什么好害怕的,该害怕的是她们才是。”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像是带着笑,但是实则神色冰冷,在西斜的长街上看着有种莫名的肃杀感。
厉如珠愣了一下,问:“你真不害怕啊?”
“没什么好怕的。”关怀素看着李家,轻声说,“我这个人呢,最怕的不是别人恶毒,我最怕的,反而是别人很好。”
“什么意思?”厉如珠不解。
“因为对好人下手,未免太过阴险小人。但是若对方是阴险小人呢,我便毫无顾忌,可以放开手脚施为了。”关怀素脸上带着温柔的笑,轻声说。
然后对厉如珠点点头,说:“回去时小心点,一路平安,厉姐姐。”
而后,厉如珠就看到她转身,换上了一副恬淡温柔的笑容,扶着丫鬟往李家宅子里款款行去。
“姑娘?”程家随车送人的老妈妈挑起帘子问厉如珠怎地还不走。
“妈妈回去吧,我自个儿骑马回去!”厉如珠回过神来,对着程家的老妈妈挥手,一夹马腹,马蹄声骤起,瞬间便潇洒离去。
“这婉玉姐姐有点意思……”厉如珠在马背上微微笑了一下,轻声自言自语了一句,“倒真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她如风一般驰骋而去,身后的关怀素也已经回了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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