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寨的寨主,是风息。
相国夏侯仪临终前的嘱咐再度回响在璇玑耳畔。
既然夏侯仪与风息相识,风息会不会知道驿站里追杀他们的势力来自哪一方?她要现在就暴露自己翌朝皇太女的身份,去找风息么?
璇玑眸光变幻不定,许是察觉她的沉默,让风黎察觉了一丝异样。他关切道:“怎么了?”
“没什么。”璇玑摇了摇头,决定还是暂时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毕竟她的身份实在特殊,若是被外人得知,搞不好会引来危险。
更何况现在她又在南荒,万一引起南荒与中庭的矛盾就更麻烦了。
还是先治好风黎,拿到碧躅花再说。
打定主意,璇玑向风黎道别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自从来到南荒以来,难得如此安详的夜晚,星光从竹窗里洒落,映得房间里一切都仿若笼罩在薄薄的雾气里。璇玑仰面躺在竹床上,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梦里瑶华池涟漪潋滟,池畔上百株栀子花如同雪海,蓝衣的公子站在花树下遗世独立,有风吹过,洁白的花瓣落满他的衣袂,仿佛覆了一层霜雪。她很想像以前一样奔过去扑进他怀里,双腿却像灌了铅,怎么也动不了。
他距离她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景……”
醒来时眼泪已经濡湿枕巾。
窗外天光大亮,璇玑洗漱的时候照了照镜子,发现两只眼睛粉光融滑,肿得像桃子一样。原本糊在脸上的草木灰也被眼泪冲得白一道黑一道,看上去十分滑稽可笑。
因为已经得到了白水寨主的信任,璇玑索性将自己的伪装全部卸下,直接以真面貌示人。所以出门的时候,她直接吓了阿依一跳。
“你、你、你……怎么越看越像一个女的?”
“她本来就是女子。”一道慵懒的嗓音响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循声看去,阳光下一袭红衣猎猎,像是火焰般明亮。少年眉宇飞扬,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透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洒脱。
“你不是说不护送我么?”
沈醉唇边的笑容瞬间僵住。
最后没好气地回答:“你要真出了意外,我可不想给昭天门和我师父惹上麻烦。”
璇玑冷哼一声:“我要出了事,一定让人第一个找你麻烦。”
沈醉不甘示弱:“那我好怕哦。”
两人正斗着嘴,阿依却抚住胸口,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还好你是个姑娘,你是不知道,这两天寨子里都纷纷传言说少寨主喜欢上了一个中庭来的男子,寨主怕不是要绝后了。”
听见阿依的话,沈醉脸色蓦地沉了沉,最后嗤笑一声:“才认识几天就喜欢上别人,你们少寨主可真够草率的。”
说完,他转身就走向马厩,准备去给骏马喂草。
然而经过璇玑身边的时候,少年的脚步却又顿了顿,将东西往她手里一塞,“给你,敷眼睛用。”
璇玑低下头,发现是一枚温热的鸡蛋。已经剥去了蛋壳,却又留了薄薄一层衣膜,指尖触上去,能清晰感受到内里的柔软与温度。
她不由得怔住。
下意识找了面铜镜端详自己,只见镜中少女唇红齿白,一双上挑的凤眼只是眼角有一点点红而已,不仔细看和平常几乎没什么区别。
奇怪,明明自己早上是等眼睛消肿了,才出来的啊。
他怎么知道自己哭过了?
她疑惑地注视着沈醉离开的背影,然而视线之中却只见一袭红衣隐入竹楼后消失无形。
————————
孤月山位于白水寨的南边,前些日子寨主为了防止四周村寨的疟疾蔓延至白水寨,下令用栅栏封住了周围大部分路,通往孤月山的路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璇玑看到这条路后,坦诚说,在她看来,封不封锁没什么区别。
因为这条路位于密林的沼泽上,只有十几根不知何年何月打进去的圆木桩容人通行。木桩表面泛着潮湿的暗沉光泽,部分区域已经开裂,透着几分摇摇欲坠的脆弱。
四周的沼泽冒着丝丝缕缕的灰白色瘴气,浑浊的泥水咕嘟咕嘟地翻涌着气泡,偶尔还能看到不知名的水生植物缠绕着沉在水下的枯枝,散发着腐殖质的腥气。
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许是看出璇玑的担忧,阿依拍着胸脯保证道:“跟着我走就好,你们小心点,只要别踩到木桩外的沼泽,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那如果踩到了呢?”璇玑不禁追问。
阿依挠挠头,“踩到了啊……”
他似乎在组织措辞想要向璇玑描述沼泽的危险,却碍于贫瘠的语言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的可怕。
沈醉接过话头,向着不远处一努嘴,“看那头牛的下场就知道了。”
“牛?牛在哪儿?”璇玑左顾右盼。
“笨,枯树的树杈那里不是挂着两只犄角吗?”沈醉一指璇玑斜前方的雷劈木。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璇玑只看见半截焦黑的枯木斜插在沼泽里,虬结的树杈间果然挂着两只牛角。
那牛角沾着黑褐色的泥浆,尖端还残留着暗红的血渍,周围缠绕着几缕破烂的兽毛,显然是那头牛的残骸。
更令人心悸的是,枯木下方的沼泽正缓慢地翻涌着气泡,浑浊的泥浆中隐约能看到一小片被浸泡得发胀的兽皮,正随着暗流缓缓下沉,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拖拽着一切。
璇玑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脚,指尖紧紧攥住了身旁的树枝。
阿依在一旁点点头:“就是这样,一旦陷进去,半个时辰都撑不过,最后会被泥浆彻底裹住,连骨头都剩不下。”
沈醉拍了拍她的肩膀:“知道怕了就好,好好跟着我们的脚步,别再分心乱看。”
璇玑慌忙应下,目光紧紧锁定脚下的木桩,不敢再有丝毫懈怠。
好不容易走到沼泽中央,眼看距离陆地只剩下七八米远,璇玑松了口气,突然不知何处响起一声凄厉的“嘎”叫声,紧接着茂密的树冠里窜出只浑身漆黑,只有头颈部呈蓝紫色的大鸟,张开双翅扫过树干,带落无数枝叶。
璇玑吓得脚底一滑,差点就要跌下木桩,幸好沈醉眼疾手快拉了一把,这才没掉下去。
阿依抬起头,“是发冠卷尾鸟。”
那只卷尾鸟似乎被什么惊扰,在低空盘旋两圈后,便朝着沼泽深处的密林急速飞去,只有一串尖锐的鸣啼回荡在空气里。
阿依皱眉:“我们恐怕要抓紧时间离开这里,我担心林子里有什么凶猛的野兽,要是被它们跟上就不好了。”
“还能走吗?”沈醉看璇玑一直待在木桩上没有动作,问她。
璇玑咬咬唇,“我……脚好像崴了。”
她别过脸,不想让沈醉发现自己的难堪。
是……有些丢脸。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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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走了多远,孤月山连个影子都没有,她就出意外了。
歇了一会,璇玑试探着活动了下脚腕,然而一动,钻心的疼痛便从扭到的地方传来。她倒吸一口凉气,身子一歪,差点又要站不稳。就在此时,她感觉一双有力的手牢牢攥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扶稳。
抬起头,正对上一双神光曜然的眼睛,对方摇了摇头,“好了我的殿……”他原是要说“殿下”,但瞥了眼前面的阿依,最后改成了:
“好了我的大小姐,上来吧,我背你过去。”
咸鱼人生信条,不要为难自己,更不要因为为难自己而吃不必要的苦头。
所以沈醉一弯腰,璇玑就老老实实上去了。
记忆里好像这是沈醉第二次背自己了,奇怪的感觉又涌上来,好像有一只小小的银匙在心里搅动,将心脏都搅动成一盅莲子羹,又甜又浓。原本因为斗嘴而导致的怒气不知不觉消散下去,她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只是注视着一点一点慢慢缩短的前路不说话。
午后的阳光穿透头顶古木的枝叶缝隙,点点洒落落在璇玑的发梢与肩头,暖意驱散了沼泽旁的湿寒,也为红衣少年的身影镀上一层柔光。
阿依不由得瞥了两人好几眼,却没说什么。
他虽然看得出来少寨主对璇玑有好感,可男未婚女未嫁,更何况夷族人向来风气开放,就算璇玑现在当着他的面和沈醉亲热,他最多也就打趣几句。
他只能在心里叹息。
可怜的少寨主。
恐怕爱情的幼苗才刚刚萌芽,还没来得及长成参天大树,就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他摇摇头,继续在前面探路。
不知道为什么,阿依总闻到一股隐隐的腥臭味。因为这股气味,他的脊背蔓延开一股凉意,好似被什么东西在暗中盯上了一般。为了消散恐惧,只能放开嗓子,嚎起夷族祖祖辈辈的山歌号子。
“阿妹织锦绣山茶,
阿哥吹笙倚老桠,
木叶一声落谁家……”
“喂,我说……”粗狂的歌声里,璇玑突然听见沈醉压低声音,“下次晚上别哭太久了,对眼睛不好。”
……原来昨晚他真的来过自己房间。
难怪她说自己向来有择床蹬被子的习惯,早上起来被角却掖得严严实实。
明明璇玑应该问他半夜来看自己做什么,但一想他也是自己过了明路的侧室,哪怕两人睡一张床都不算事,所以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倒是沈醉有些不好意思,干咳一声后,干巴巴解释道:“我是半夜经过你房间的时候,发现窗户开了,所以才……”
璇玑再次“嗯”了一声:“我知道。”
于是沈醉也不说话了,阿依的歌声盘旋在密林的光影里,算不上多好听,却带着山野间的质朴,与林间的风声、虫鸣交织在一起,让人心里安定了几分。
终于,三人从最后一根木桩下来,脚下踩到坚实的土地。阿依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下,这条路他虽然不是第一次走,但每次走完,整个人都还是会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转过身,准备告诉璇玑和沈醉,再翻过两座山头,穿过一片林子,就到了他上次见到金鸡纳树的地方了,突然,璇玑的神色一变,脱口而出:
“快跑,背后!!!”
阿依扭过头,正对上一对灯笼大的橙黄眼睛,还有两根寒光闪烁,滴落着涎水的尖长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