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林翎秀起了个大早，简单洗漱一番，背着体检报告跨上自行车就准备去拖厂。
路上碰到棉纺织厂的职工也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丝毫不见前段时间萎靡。
林翎秀车轮子骑得飞快，把周围的议论声远远甩在了身后。拖拉机厂是大厂，就算有七八个食堂，也抵不住每到饭点里面都人头攒动。
顺利通过保卫科，在二食堂解决完早饭出来，林翎秀便直接去了劳资科办手续。
她一上到二楼就感觉到了劳资科里面似乎正热火朝天，没等其他念头升起来，越靠近里面的各种攻击谩骂就越迫不及待地往她耳朵里钻。
她这是进还是不进呢？
林翎秀看了眼手表，马上就到上班时间了，她没再过多犹豫，抬手叩了三下便推开了门。
门一开吵吵的声音就更压不住了，里面简直堪称男女混战，互喷已经满足不了了，眼瞧着三班人马就要打起来了，林翎秀完全找不到自己能进去的方式，就被躲闪到门角的一人强拉着走了。
林翎秀：“？？？”
另外躲在门后的两人：“......”
楼梯上，冯德贵抽空介绍自己又给林翎秀解释了一番里面的情况。
“小林同志，你被分到了我们设备科。里面那群人正因为名额分配不均吵吵的厉害。咱们就不掺和了，让他们自由发挥去吧！”
不知道跑了多远，劳动部的大楼都看不见了，冯德贵才停了下来。
林翎秀靠在旁边的常青树上累的气喘吁吁：“可是，冯技术员，我的手续还没办呢！”
“手续的事不着急，现在里面人多，等快中午再来也不迟。等一会到了设备科让科长给你开个条子，这叫“特事特办”快的很。”
被“特事特办”的林翎秀点了点头，勉强跟上了冯德贵继续狂奔的步伐。
劳资科，刚对视的两人又默默地把头转了回去。
温昂看着眼前的情况，无奈地摇了摇头，这群人哪有搞技术，精钻研的样子？骂人的话，威胁人的架势倒是琢磨的挺明白。
他往左靠了靠，“嗵”一声关上了门。
吵红眼的三拨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镇住了，以为是哪个领导被引过来了，僵着不敢乱动，生怕开头第一炮就落到自己身上。
一分钟过去，三拨人隐约感觉不对劲，拖厂好像没有领导能缓的住脾气，就连笑眯眯的副厂长刘长志也是一个直讽暗刺的好手！开头不刺挠你两句是绝不肯罢休的！
难道是......
“嗷！”
好了，出头鸟来了！众人的肩膀松了松。
苏冠新“嗷”的一声，推开了身边技术科的其他人，段兴云人呢！
人呢！
人没抢到，到手的又飞了，回去王福不得削了他！
温昂看着众人的反应彻底忍不住扶额了，他第一次怀疑走技术这条路到底对不对，他不想以后身边都是这种“二愣子”。
“各位，林翎秀同志已经被设备科的带走了。”
苏冠新反应的最快，一眼就锚定了温昂身后的段兴云，他挥开周围几人，把段兴云从门缝里拉出来，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就走。
他们今天来本来就是为了争二保一，为了避免在发生意外，这个“一”必须先带回去。
技术科剩下的几人见情况也呼呼啦啦的跟着走了。
抛开脸面吵吵半天不但被人截了胡，这截胡的还是设备科！
可恶一来就钻进墙角，让他们忽略他，贯会装模做样!
就剩最后一个温昂早早的就被工艺科给内定了，剩下的两军没再对峙，机修车间的人留在了最后，哀怨的目光直往劳资科身下的几个小干事身上戳。
老实说他们机修车间最不敢惹的就是设备科了，顶头老大哥，指哪修哪，排山倒海的任务压下来处理不了，还得他们主任舍得老脸去求帮忙。
人被设备科截走了，他们是真没办法！
但苏冠新这小子等会儿绝对跑不掉，得拉他去机修车间溜溜，刚刚就他叫的最欢，耽误他们车间的人发挥，可不得去替他们负荆请罪吗？
......
北厂区，梧桐小道。
冯德贵正孜孜不倦地给林翎秀洗脑。
“你也瞧见刚才哪架势了，都是咱们设备科的兄弟科室，他们就愿意吵吵，这点可比不上咱们设备科，咱们一贯走的是文雅路线。”
林翎秀能说什么，她点点头。
见她听进去了，冯德贵欣慰的继续补充，他放慢步伐小声的说：“自从咱们拖厂上一个总工被打上苏联修正主义分子的标签，拉走改造以后，总工这个角色便在拖厂缺失了三年。”
“原本由总工程师分管的核心技术部门，也纳入了技术副厂长的管辖范畴。”
“咱们设备科和机修车间属于生产序列，一直以来就由生产副厂长领导的。”
“别看咱们四个部门都属于技术范畴，可细数下来那可大不一样。像技术科和工艺科的科长都是由工程师担任的，谁知道什么时候副厂长不分管了，他们直接就走马上任成为总工了。”
“我得实话跟你说，这点咱们设备科是略差一点的，咱们科长只是个技术员。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咱们科长更注重硬技术，不搞那文邹邹的一套。只要你有技术级数往上升绝对不是问题！”
“还有咱们设备科可是万金油，工艺科，技术科，机修车间反正哪个想办事都得拉上咱们。”
冯德贵自认为他的这次科普，强调的十分有效，瞧瞧这新来的小林双眼亮晶晶那兴奋的样子。
在她心里他们设备科肯定高大起来了。
林翎秀心里的设备科却时是被冯德贵吹的“高大”起来了，这不就是她现在最需要的“大管家”！
她来之前也是经过多方打听过这几个与技术相关的科室的，设备科表面看似管理全厂核心资产，实则边缘化，是处于各方的夹层之中的传声筒。
要不是厂里技术员紧缺，又借调了一批到新建的分厂，各科室人手不够眼巴巴的想从设备科里面借出来点人，那地位估计能更低。
不过这点倒是适合了她。
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快速了解拖厂的生产流程，技术参数以及各种设备型号。
如此，她才能把过去学过的知识融合进来。
设备科在北厂区十三号楼，独占一栋。它前面是主要由技术科和工艺科组成的技术部，再往前过了梧桐小道就是拖拉机厂的停放广场。
林翎秀他们刚从梧桐小道过来，远远望过去满广场的拖拉机，给人带来震撼的感觉久久不能停息。
冯德贵倒是习以为常，他也没注意到林翎秀的神色，继续自顾自的继续说。
“咱们一楼都是办公室，二楼除了科长办公室和几间实验室外，剩余的的整栋楼都是存放的设备资料，以及参数数据，维修计划等各方面的档案。”
他语气格外的自豪：“前面那栋楼都不一定有咱们这边的资料全！”
“哇！”林翎秀从按矩阵排列的拖拉机带来的震撼中缓过神，目光随着冯德贵的介绍围着这栋楼打转，时不时发出惊讶的感慨。
冯德贵听的直乐呵，不停的拿着设备科和前面那栋楼的秘密过往往外面抛。
“咱们科长和前面那两个大学生可不一样，是从最基层爬上来的。拖厂没建起来的时候就在乡下帮人修农具，之后也是成为了咱们拖厂第一批工人。”
“......”
“那时候的设备是从哪来的，可都是从苏联成批成批的运来的，字都不识几个，谁会懂哪俄文，咱们科长不服啊！就跟在那老毛子身后学，你一句我一句，现在这水平可不必那些人差！”
冯德贵侧头点了点后面，给林翎秀比了个大拇指，表示他们科长厉害！
“咳！老冯，差不多行了，赶紧上来吧。”
二楼，一个干瘦的秃顶大爷打断了冯德贵接下来的话。
办公室内码的整整齐齐的各种零件外加大半墙的资料书，映照在面前。
勤学苦干，是林翎秀对设备科姚科长的第一印象。
“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设备科吗？”姚科长继续走回架子旁边，背着两人去擦拭他那落灰的零件，他没等林翎秀回答又自顾自说“是吴绥谦让我把你从技术科要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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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翎秀垂眸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没在劳资科哪里签手续吧！你还有反悔的机会。就算吴绥谦是你的推荐人，也不用什么都听他的！”
“你也不用急着表态，老冯带她在设备科转转。”
科长办公室一游，林翎秀又被带了出来。
存放室不能随意出入，她只跟着冯德贵在楼道内转了几圈，唯二的实验室倒是仔细参观了一下，没什么特殊的东西。
二楼五间实验室，居然被借出去了三间，这确实是林翎秀没想到的。
回到一楼集体办公室，姚科长已经在哪等着了。
姚科长把目光从桌面的资料上转移到林翎秀身上，坦白说，他不觉得这姑娘适合这里，乍一看更像是广播站和宣传科的，细胳膊细腿的就算硬塞估计也就适合他们设备科和工艺科的档案管理员。
技术科那硬刀狠干的根本不适合她。
不过人家现在也没说非要留在设备科，姚金堂到底忍住没出声问。
“姚科长，我想好了还是设备科现在更适合我，我想留下！”
林翎秀掷地有声，着实让周围的好几个人松了一大口气。
昨天，他们就知道了劳动部招来了一个女技术员，跑去怂恿科长把人要过来的不在少数，可惜科长就是不肯松口。
他们原本都不抱希望了，谁知道今早老冯居然把人带回来了！
这可不得了了，整个办公室像突然炸窝了似的，没多久科长就从二楼下来了。
不仅训了他们一顿，还又带来了一个堪比冷水浇烈火的消息，人不一定会留下！
结果，他们设备科果然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宝地，柳暗花明一村一村又一村！
“这位女同志姓何？名甚？芳龄几许？”
“滚一边去，少在这儿卖弄！以为自己是对面的那几个大学生啊！”
“......”
“......”
“原来是小林同志！我这边有空位，就坐我这里吧！”
姚科长后面的那位最为夸张，说着话也不忘扒拉自己身边的位子，连带着姚科长刚正看的书也准备给他直接收了。
“得了吧！谁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女同志就应该跟女同志坐在一起，她应该坐我这儿！”
林翎秀着实被大家的热情吓的无所适从，求助的目光投向对面归然不动的姚科长。
姚金堂黑着脸看着这群突然又炸窝的小兔崽子，猛地起身向后转去：“都挺有精力的啊！”
闻言，刚还为了抢人准备大打出手的几人，突兀安静了，跟被大家长恐吓过的狗崽儿似的争先恐后地往自己工位里钻。
姚科长旁边那位，避无可避，只能缩着身子往桌底下滑去，试图让自己在暂时消失在这间办公室。
“张阿福，穆晓乐，雷磊......，叶广春，你们几个精力最足，这几天就跟着机修车间下去维修吧！也免得他再来找我抱怨人手不够，你们几个也能跟去撒撒欢。”
没再搭理周围那几人不情不愿的的样子，姚科长转身看向林翎秀，继续道：“既然打算留下来，那下午就跟着我去704建立设备档案。”
去704再怎么着也比跟着机修车间好啊！那苏主任老不地道了，谁去他都恨不得把人当骡子抽，二十四小时都不带闲停的转！
他们是人！是去修机器的，不是去当机器！
厂里还推行三班倒呢！他倒好一人顶一班，一班干一天！
张阿福几人面露犹豫，想再跟老科长商量商量，被姚金堂一个眼神给打了回去。
“设备科不养闲人。有力气那就散在更旷阔的天地上，工人的天地在哪？在车间！理想是什么？是拉动生产！不愿意去的，等会儿直接去我哪领一封调职书，去机修车间落户吧。”
瞧见威严正派又肩挑“天地”与“理想”的姚科长准备转过身，林翎秀瞬间挺直了自己的腰板，目光坚定，拿的是一副昂首挺胸一副听从调派的样子。
“......”姚科长摆手往门口走去，“行了，你也别摆了。”
他指了指窗户旁的位置，安排道：“以后，你就坐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