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菁还没等到回星湖书院便在飞机上就又病倒了。
原先原主的身体就脆弱,她也因为这么久都没有产生过什么病痛而得意忘形了。
她这一病就病了大半个月,原本要办的生日宴会也取消,终日无所事事,缠绵病榻。若不是她知晓原主的命还很长,她约莫会以为这身体离死不远了。
期间有不少人要来探病,但因她意识混沌,这些人几乎都没见。
闻晓说等她好了会把生日给她补上。
文菁点点头,闭上眼。
这时是几岁呢?她也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她要离开家了,并且要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飞去大洋彼岸。
文菁打了一辆车,但出租车司机说小区的门口保安不让放行,让她去大门那里上车。文菁说让他把电话给保安,自己有办法让他开门,司机却没有同她商量的意思。只说,你快点过来,就挂断了电话。
不知道会不会堵车,再次叫车去机场又要多久,文菁只能拖着行李箱往外走。
文菁尽量收拾得精简,她的东西本就不太多,但也因需要在那边长期生活装满了一个28寸的行李箱,她还背了一个登山包,电脑放在包里,包的重量使得她整个人都被拽得要向后倒。
文菁下楼走到别墅的一楼去,客厅正中央的壁炉被改造成了一个装观音相的神龛,在欧式风格装修的客厅中看起来格外显眼,且有些不伦不类。
观自在一袭白衣,端坐莲台,手持净瓶,模样慈悲又仙丽。
这样一尊完美无缺的雕像被关在神龛中,不免让人生出些同悲之心来。
雕像前的香炉已多日没有奉香,线香燃尽的香灰散落在供桌上。文菁松开行李箱的拉杆,将背包立靠在行李箱上方,走到供桌前,用纸巾将香灰扫进垃圾桶。
神龛正对着客厅的沙发,长的白色弧形沙发上躺着一个女人,女人躺下的位置周围散落着很多空酒瓶。
日头升起,落地窗的窗帘缝隙刺进一丝阳光。
沙发上的女人感受到光线,皱了皱眉,睁开眼,正正好瞧见文菁正拉着行李箱往外走。
“菁菁,你要走了?”她嘴里念叨着,却没有坐起来的欲.望,“去把窗帘拉上再走。”
命令的语气。
文菁沉默地绕到窗帘没拉紧的地方去,将窗帘拉上了。
这窗帘本是电动的,要合上就会严丝合缝地闭拢。可不知怎么,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合上的窗帘总会留有一个缝隙了。
“你有时间,找人修一下窗帘轨道吧。”文菁说。
缝隙消失,屋子里陷入彻彻底底的黑暗。
“你都要走了,还管这么多做什么!?”躺在沙发上的女人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换成背对门的方向。
文菁走了。
这是她们倒数第二次见面。
等到文菁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司机正好给她打电话,她在电话里说自己到了。接着,电话被对方挂断,那辆滴滴的后备箱开了,驾驶座的门却没开。
文菁没有干站在原地,她从小就懂得察言观色,明白了司机的意思后,自然也没有多此一举要求司机下来帮忙。
她将拉杆放下,两只手分别拉起行李箱的顶提手和侧提手,用膝盖顶起箱体,将行李箱放进了后备箱,又将背包放倒在行李箱上方。
文菁拉开车后座的门坐了进去。
见到有人坐进车里,司机关掉正在播放的短视频app,嘈杂的dj声消失,驾驶座椅里的人凝视着手机主界面的时间,唉声叹气道:“二十三分钟啊!小姑娘,我这表可是一直在跳的勒。你要付钱,晓得不啦?”
光头的胖子抱怨地发动车辆,不时吐出浑浊的气体。
“嗯。”文菁看向别墅区的大门,自己也离开了这个地方,终于。
如果没有特别的事,她这辈子都不想回来了。
“嗯是什么意思啊!?你听到没有哇?你住在这种地方,想必也不缺这点钱吧。”
车里闷热,没有空调的冷气,只有汗的酸腐味在不停发酵。生物学中表明汗液大致是由水、无机盐、尿素组成的,而尿液也是由这些物质组成。文菁有些想吐。
她按下降车窗的键,车窗纹丝未动。
“可以开下窗吗?”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的哇!”中年男性的权威受到侵.犯,愤怒不已,他脚下一个急刹车,即使文菁系着安全带也感觉身体要飞出去,魂都快被摇散了。
“不付钱现在就滚下去!”光头点了根烟,斥道。
尼古丁的味道迅速挤满整个车厢,文菁几欲作呕。
车停在即将上高架桥的路上,后面的车不停鸣笛,司机却置若罔闻,只一味地质问她。
“‘嗯’就是知道了,我会付钱的意思。”文菁淡淡道,“现在可以开窗了吗?还有,再停在这里就会被罚款,罚款我可不付。”
文菁指了指路侧停止停车的路牌。
“妈的!”司机给她座位侧面的车窗降下,暗骂一句脏话,又接着骂她。
明明刹车在他脚下,方向盘在他手中,归因却归到了她的身上。
狂烈的风撩起文菁的头发,又将脸部的肌肉都吹僵硬,她的心却从身体里分离出去了,没有愤怒,也不悲伤。
文菁在安检口遇到好些不忍分别的亲人朋友,那种湿黏不舍的情感像有害气体般,迅速在空气中蔓延。她也不幸中招感染。
走的这一日,安检口大排长龙,文菁戴着耳机也无法隔绝那种甜蜜的话语,遂开始痛恨自己为了省钱而没买头等舱的票。
文菁其实没有那么缺钱,只是她迫切地想要实现独立,想要离开父母,她的认知里,不再花他们的钱就是第一步。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觉得不使用他们的资源就不用再对他们的期望负责了。
她宛如一头骄傲的狮子,不愿再背负族群的厚望,只想要独立称王,荣辱都被称赞。
但建立一个新的联盟,必定会经历无数的生死考验。
联盟是为战斗而生的集团,直到它们接管了新的领地,才是完整的狮群。
文菁将电脑放进安检托盘,随后站到安检门下面去。
金属探测仪扫过她的全身,文菁过了安检,推着行李箱迈着大步朝登机口走去。
自动人行道上,她旁边有人在打电话。
倒不是文菁故意偷听,她戴着降噪耳机。奈何那听筒里的声音实在响亮,穿透力极强,文菁又离得极近。
她太累了根本走不快才会选择走自动人行道,俨然那人也很累,走得不快,所以她俩几乎斜向平行。
“崽崽落地记得给妈妈报平安啊!”听筒里的声音说。
“知道了妈妈!我们不才分开几分钟吗?你怎么就打电话给我?”
“哎呀!你懂什么?我心里不安啊,你一个人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别担心了,妈。我都二十八岁了。”
“哎哟,真是狗咬吕洞宾勒!不论你长到多大,你在妈妈眼里都还是小孩子,你晓得不?”
文菁听见这话还以为听筒里的人在骂这边的人是狗。
可听筒这边的人却浑然不觉这话有什么别的含义,她回答的语气还带着笑意:“晓得了晓得了。”
“哎,你爸也要跟你说几句……”
文菁抬起疲累的双腿,快速向前走去,像有鬼在后面追她一样。
奇怪的人!
真是腻歪,恶心至极!
*
文菁最后一次见她妈是在美国。
那天刚好是文菁和SoftwareEngineering的组员约好,做期末项目演示的日子。
文菁准备离开宿舍的时候接到了她妈的电话:
“菁菁,我就在你们学校对面的那家星巴克。”
文菁一愣,被这话里突如其来的信息打得手足无措,“你……到美国来了?什么时候到的?你酒店订在哪里?现在不行,我只能晚上再去找你。”
电话那头的人没有回复她的问题,而是反问:“你,为什么不能现在来?”
“我今天有事。”
“我没有酒店。我谁也不认识,你不来我就要睡大街变成流浪汉了。更何况,我是为了看你才来的。”
文菁看了眼表,吸入的空气怎么都不够给身体供输的氧:“好吧。”
挂了电话,她只能在小组的群里发消息:“380的演示你们先开始,不用等我。我遇到一些突发情况了。”
她妈说来看她,其实文菁知道,她妈只是顺路来看她。
文菁最终还是错过了。冲进演示教室的时候,只赶上看道组员们垂头丧气地收拾东西。导师看她一眼,随后面无表情地合上了笔记本:“由于你们团队核心部分的演示缺失,这次的项目分数我不能给及格。”
华人队友冯邈暴力地拉上书包的拉链,浑身都长满了刺一样,恨不得他手下那拉链是可以捅向文菁的刀。随后他一把抓起书包,撞开她的肩膀走了出去,其间,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另外两个白人队友则用一种混合着震惊和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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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的眼神盯着她,恨不得将她洞穿那般,其中一人冷哼一声,走了。
但这也不能怪他们,se期末的project关乎到他们的未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本来就是她做错了。
不过人总是会先考虑到自己的处境的,譬如此时,她就想起了,之前为了庆祝项目框架搭成,大家开玩笑说,这次抱紧了文菁这个大佬的大腿,稳了!
谁曾想,他们却会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天,得到一个比天气更令人心寒的结果。
文菁没有解释,她不想把自己的伤疤拿出来展示,只是在组群里发了一句冷冰冰的道歉。
可是道歉有什么用?
更何况她的道歉一点诚意也没有!
文菁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映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她妈忘不掉她爸,离婚之后也没有再婚。她爸虽然也没有再婚,却是情人不断,没有结婚只不过是怕对方觊觎自己的钱。
就像他们两不会再复合那样,很多事情,都是需要双方都愿意才能达成的。
她的队友将面临重修的经济危机,而她在学术界的信用也在此刻要迎来破产。
项目演示前。
“你生活怎么样?”坐在咖啡厅里,文菁对面的女人画着红唇,卷了一头风情的大波浪,是精心打扮过的样子。
“有话直说。”文菁浑然不觉自己的话有多拒人于千里之外。
女人习以为常,但也在听见这话这话后脸色一僵。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了对话:“你学习怎么样?”
文菁用吸管搅动着玻璃杯里的冰块,冰块和杯壁碰撞发出类似风铃的声响,还挺悦耳。
她无意识习惯作答:“就那样。”
女人体面的笑容登时僵硬在嘴角上。她听见这话就再也忍不了了,瞬间,语气变得急躁又冲人:“什么叫就那样!?你可是我的孩子!你怎么一点上进心都没有!?”
声音陡然拔高,在咖啡厅很是刺耳,附近好几桌的人都看了过来。文菁的感官无一不敏感,所以她每次一听见母亲这样的声音,胃就会开始痉挛抽搐,尖锐的声音也刺得她脑仁痛。
也许又因为她妈妈说的是中文,很多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有探究的目光不停她脸上贴。
又是这样。
文菁看见自己长在脸上的皮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生生撕下,露出里面腐烂发臭的肉。
自己犹如一只在马戏团表演的猴子。
她看见坐在女人对面的女孩拿起冰美式喝了一口,那人像是没有感受到女人的愤怒,缓慢地说着自己的话:“大学里已经不再有排名这种东西了。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成绩算是怎样。”
“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她冷笑一声,不管不顾地给了文菁一巴掌,“这样你就满足了?”
“啪!”清脆的声响回荡在文菁的脑袋里。
世界变得模糊,她再也无法看清。
唯一知道的事是,妈妈走了,两人是不欢而散的。
妈妈再也没给她打过电话,一条消息也没了。
文菁还依稀记得父母离婚那天,妈妈抱着她哭诉,“菁菁,这个世上我只有你了。你要永远和我在一起啊……”
还有妈妈在观里抱着她哭喊,“不,不要回到天上去!菁菁下辈子还要跟我做母女!”
在这时,文菁想: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
文菁九岁时离家出走,父母发现后报警,于是警察将她抓了回来。
母亲借此机会和父亲和好了,并开始对文菁关怀备至,文菁被迫做出保证:“我再也不跑了。”
也许那时她就该明白,亲情就是这样让人绝望的关系。它是一种真正让人感到无可奈何的无法摆脱的关系。与任何关系都不同,它让你在这段关系中受伤,鲜血淋漓,却又在你终于下定决心要割舍时给你一点希望,而你仅凭那一丁点儿的希望,就甘愿沉沦其中,再也无法逃脱它的掌控。
文菁看着女人不停的眼泪,终是应了:“好。”
话音落下。
文菁清晰地看见,母亲笑了。
永远是多远?
承诺能多久?
我不过是你所爱之人的替代品吗?
……
文菁缓缓睁开眼,拭去脸上的泪。
做梦太累了,她再也不想做梦了。
到现实中去吧。
这时刚好有一个来探望她的人进来了,文菁见了对方。这是一个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见到,却关乎她命运走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