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来，身旁的竹叶尖随风扫过苏棠的手臂，酥麻清凉的触感不禁让她打了个寒颤。被汗洇透的衣衫不知何时冷却了下来，贴着她背后的肌肤传来冰冰凉凉的湿意。
她垂眸苦笑，疲惫地舒出一口气。
强扭的瓜不甜，可能命中注定，她们的友情就是如烟花般绚烂但短暂。
此时，凉亭内传来一些起身整理的声音，应该是两人休息完毕准备下山。
苏棠指节不自觉用力弯曲，捏得手中装着红牛和巧克力的塑料袋子发出沙沙作响的声音。她迈出迟疑的一步又迅速收回，随即落荒而逃般地转身离去。
三步并作两步地向石阶上爬去，路过一个垃圾桶时，她将被捏得发皱的塑料袋放在了垃圾桶的挡雨板上。
爬到更开阔处，热辣的阳光照在她的背部，她感觉到一些光亮的粒子正穿透她的衣服温暖她的肌肤。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
石阶路拐弯后，周既明正慵懒地背靠着爬山栏杆，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栏杆上，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正百无聊赖地在栏杆上舞动。
苏棠不禁扬起嘴角，朝那人用力地挥了挥手。
少年微掀眼睑，游离的视线瞬间聚焦，目光灼灼地朝这边望来，淡笑着说：“好了是吗？”
她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跑到他身边，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走吧。”
周既明站起身来，视线微不可察地往苏棠身后扫了一眼，见身后无人便牵起她的手，缓缓地朝前走去。
苏棠的手有点凉，在这当头的烈日下显得有点不合理。她的神情和下山前并无二致，反倒多了些笑意——刻意营造出来的笑意。阳光正好打在她朝他这一侧的脸上，白皙的皮肤上亮晶晶地沁着一层薄晶。
总觉得有些哪里不对劲。
他微微晃神：“没发生什么吧？”
苏棠知道他向来敏锐，总能捕捉到她细微的情绪，侧过脸来捎带遗憾地说：“她们已经下山了。”
“那你东西呢？”
苏棠不想让周既明知道自己将那袋东西丢了，因为他一定能以此推敲出她经受了什么，于是扯了个谎：“给我吃了，刚好我有点体力不支，回来路上就开来吃了。”
周既明低笑，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心：“也不给我留点。”
说完，两人正式朝山顶进发。
距离山顶，大概还有三分之一的路程。石阶路越靠近山顶越不好走，单级的台阶比起上山处的台阶高了有一半，估摸是石阶路建造后期为了减轻工作量而特意为之。
如果说前面只能算是徒步，那这座山从这一段开始，真的需要他们爬。
面对这差不多有膝盖高的台阶，以及近在眼前的山顶，苏棠顾不上形象，手脚并用地攀爬起来。
山顶上陆陆续续有人下来。顾野一行人简单拍照后，开始折返。
他像开路者一般走在几人的最前方，没走几步，就遇到了四肢着地艰难爬行着的苏棠和在一旁不停说着“我背你上去吧”的周既明。
“不用，我可以，我要......自己爬上去，这样......才显得......我心诚......”
苏棠正喘着大气说道，一只手艰难地够向下一个台阶。
她在这种讨好意头的事情上相当迷信，也相当执着，觉得如果依靠别人爬上这座神山，搞不好不会被保佑还会因不够诚心而遭到惩罚。
顾野见她这模样，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呆滞在了原地。
身后的张元明见顾野停下脚步，开始大声嚷嚷：“顾爷，前方是塌方了吗，咋不走了？”一边说一边将头往前探：“嚯！原来是被班长堵这儿了啊......班长你要是累你就休息一下，别这样趴在楼梯上当路障，咱人类祖先好不容易直立行走，别爬个山给你整得倒退回去了......”
苏棠闻声侧身坐台阶上，向栏杆一侧挪了挪，让出一条道，“不好意思......你们过去吧。”
顾野俯身低声问道：“要我扶你上去吗？扶着你也算你自己爬完。”
停歇下来的苏棠正疯狂冒汗，感觉身上有热气在向外蒸腾，她大口吸入空气又大口地呼出，累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朝顾野抬手摆了摆，又抬头摆出感激的表情。
“不用，要扶也是我扶，轮不着你来。”一旁的周既明冷冷道。
他从刚才瞥见顾野那宠溺的神情开始就心情不爽，现在他竟敢提出如此逾越的邀请，是当自己死了吗。
他半蹲了下来，从背包掏出一瓶水拧开递给了身后一个台阶的苏棠，抬头向一行人说道：“你们赶紧下去吧。”
顾野的脸色骤然变暗，和苏棠道别后快步前向，身后的人也紧随其后。
苏棠望着顾野愤愤的背影，轻皱了下鼻尖，颇有深意地朝周既明笑笑：“小气鬼。”
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几近爆发却骤然平息，惹得苏棠的内心小小地起伏了一下，竟意外地将她刚刚因为偷听到程望舒话所带来的阴霾扫去一大半。
休息过后，她扶着栏杆加速向前。
周既明从她身前绕到她身后，最后几级台阶又高又陡，她不让他扶，他就只能在后面跟着，防止她体力不支时能一把托住。
但苏棠却格外轻松地爬完了最后几个台阶。
两人呼吸到山顶的新鲜空气，身上的疲倦被瞬间一扫而空。
他们走向望海的看台。
山高风清，两面无边的蔚蓝被一道浅浅直直的海平线分割，被阳光照的稀薄且均匀的云层从海平线上铺展开来，天空也由此看起来变得通透和轻盈。
虽然知道不符合物理学，但眼前的光景确实如同当年周既明的形容。
“好像，大海长出了大气层。”苏棠下意识地说出记忆里那句话。
周既明愣住，苏棠竟说出了他刚刚内心的话音。
......
苏棠提醒周既明是时候喝那罐饮料了。
“眦——”
拉环拉开的刹那，碳酸气泡如微型火山喷发，伴随着冰凉水汽一起涌出罐口。
两人都闻到一股类似风油精的味道。
周既明一脸迟疑：“这真的好喝吗？”
“好喝的呀，我保证你喜欢。好贵的呢，我都没舍得买多，就买了一罐，你赶紧喝喝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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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棠信誓旦旦地说道。
周既明闭着眼睛喝了一口。
一股诡异的刺激涌上喉咙直逼天灵盖，这是什么鬼味道啊，他没忍住扭头吐了出去。
“哪里好喝啊，你是不是被人骗了？”
苏棠正期待着对方的惊喜，没想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一脸难以置信，“不应该啊。”
上辈子，这可是他的心头好物呢。
她从他手上夺过罐子，眉头微蹙喝了一口。
没问题啊，还是那个味道，奇异的爽辣、直冲天灵盖的清凉以及，艰难咽下后的莫名地洗空情绪......
苏棠瞬间有种过电的感觉。
前世的周既明，要的是最后那一下心情被洗空的感觉吧。
他从不喝酒，所以这是他的“特殊酒精”？
她望向一旁猛地灌纯净水的周既明，一种酸涩涌上心头，紧接着是巨大的空虚——
未来的不确定感所带来的空虚。
她真的有能力让他幸福吗？他未来不会再经受什么巨大的苦痛了吧？
未来，真的只有幸福吗？
*
暑假第三天，期末考试成绩如期而至。
许春梅收到短信第一时间就把手机递到苏棠面前。
苏棠缓缓点开短信，她心情平静不像之前那般紧张。
数学124，英语140，语文135，理综270，班级排名第二，年级排名第五。
第一名照理说应该是周既明了，这次数学和理综考得这么偏门，除了他能稳定发挥以外也没谁了。
她连忙拨通他的电话。
“怎么样，年级排名多少，有进前三吗？”
“年级第三，有点可惜，我还以为能拿第一呢。语文作文没写好，估计跑题了。”电话那头传来凡尔赛的声音。
“欸，你确定你不是在炫耀啊，还可惜。该可惜的是我好吗，次次都班级第二，早知道不帮你提高英语了。”苏棠打趣道。
一旁的许春梅跃跃欲试地插了进来：“叫既明来吃饭，还有外公。”
苏棠没好气地拿下手机，用手捂住了听筒，低声说道：“不要急，我先问问人家有没有空。”
许春梅连忙点头。
“什么时候有空，我妈想邀请你和外公来我家吃饭。”苏棠拿起电话，向电话那头的周既明问道。
“我们随时都可以啊，你暑假不找你闺蜜玩？”周既明随口问道。
苏棠僵住。
她在爬山那天就放弃了在暑假将程望舒找出来的那个想法。这段友情发展至今，她不是没有努力过，但如同前世一般，巨大的无力感裹挟着愤懑遍布心头，她不想再去挣扎了。
与其叫她出来热脸贴冷屁股，还不如把时间花在学习和摆摊上，前者会为她光明前程攒资本后者会给她带来实实在在的收入，何必想不开去纠缠一段单向的友情呢。
“她没空，要补课。”她敷衍地回答。
“行，那时间你来定，定好通知我。”电话那头传来爽朗的声音，“哦，对了，暑假我们还摆摊吗？”
“摆呀，我正等着大赚特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