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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第 22 章

作者:十里潭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绿皮火车隆隆声不止,窗外山川田野如流云般逝去,偶尔能看到几个赤-裸着上身,焦黑瘦削的农家汉子在山间劳作着。


    有时候也能听到附近打仗的炮火声,每每这个时候,火车内的乘客就期待火车开快点,赶紧过了这段路。


    嘭一声,靠在窗边的女孩儿咬住粉红的唇瓣,嘶一声,最后才悠悠睁眼。


    “小姐,撞到哪儿了?”丫鬟拎着暖水瓶给她倒了杯热水。


    晚香撑着车厢壁,晃了晃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她这是在哪?她喝了些热水,将胸口那股子恶心压了下去,很快一段记忆在她脑子里开始乱塞。


    陈晚香,原来她现在是陈晚香,十五岁,祖父是前清翰林学士,在当地榆城颇有名望,算是清流门第,奈何她爹,祖父的独生子,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被家里老太太宠坏了,少时是溜鸡走狗,吃喝嫖赌都沾,后来洋人的大炮轰开了国门,大烟馆子开遍了榆城,还跟城里的妓-院鸨子们,商量一起掏空老少爷们的钱袋子和身子骨。


    自此她爹是日日夜夜都要耗在那大烟馆子里,她祖父自打朝廷没了后,就终日郁郁,大烟馆子上门要银子时,更是被她爹气得吐血三升,一口气没上来,两腿一蹬去了。


    陈大爷一看老爷子死了,不哭反笑,直道家里清净了,霍霍起家业来更是不手软,不多时,这个家就被他败得一干二净,先是抵押铺子田地,后头连老婆的嫁妆也偷去卖,就是要吸大烟。


    她是见过她爹吸不上大烟的样子,血红的双眼,颧骨高耸,眼窝凹陷到脑仁儿了,熏黄的牙,在家里又砸又抢,哪里是她亲爹啊,分明是阴曹地府爬出来的恶鬼。


    连亲闺女晚上睡得黄花梨拔步床,平日里打扮用的大红酸枝梳妆台,都叫当铺伙计过来抬走了拿去卖,卖产卖地卖宅,最后就是要卖老婆孩子了。


    那天晚香见有个穿红戴绿,涂脂抹粉的老女人来她家,两个眼珠子在她身上乱转,就意识到不对了。


    当天夜里,她娘偷偷塞给她一袋大洋,让她快跑,她爹要卖女儿了,价钱都说好了,让她赶紧去沪城,投奔她未婚夫,说是老爷子定下的亲事,那闫家是个不错的人家。


    老爷子死前就料到这个家会被儿子祸害成什么样,孙子还好说,虎毒不食子,但是孙女估计就得遭殃了,已经跟媳妇儿通过气儿了。


    要不说知子莫若父,老爷子简直料事如神。


    于是她就拿着婚书信物,带着丫鬟小蛮,天儿没亮,就坐上了这趟去沪城的火车。


    回过神时,她就听到丫鬟小蛮在耳边叽叽喳喳,“小姐,你说那闫大少爷,生得高还是矮,俊还是丑啊,我听府里老人说,早些年才定亲时,闫老爷闫夫人,来府里做客,看过的老人们说,两个人生得都不差,闫大少爷应当也是个英俊人物。”


    晚香托着下巴,望着窗外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什么英不英俊,她如今局面,即便那闫少樘个矮貌丑,她还能挑剔不成?左右不过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再说人家愿不愿意认下这门娃娃亲,还不好说……


    想到这儿,陈晚香有些忧心忡忡,小蛮还当她是晕车,不停给她倒热水。


    这样三五杯热水喝下去,陈晚香便有些内急,偏偏这憨丫头还给她倒,“小蛮,别倒了!我要去如厕。”


    小蛮立马让开位置,要扶她去,陈晚香摆摆手,让她坐在位置上看行李,如今兵荒马乱的,即便她足不出户,也知道外面世道乱得很,她们主仆二人都去了,指不定回来就什么都没了。


    穿过拥挤狭长的过道,陈晚香来到火车上可以如厕的地方,看着面前坑洞,下面就是飞速掠过的枕木和石子,她咬了咬唇瓣,无从下脚。


    何况在门外就不停有人路过的地方解开罗裙如厕,实在有违她多年闺训,可是爷爷生前总说要便宜行事……


    晚香最终没有在火车上就地如厕,想着播报上的,还有几个站就到沪城了,且先忍忍也无妨。


    就在她低着脑袋穿过逼仄走道,打算回去时,一声枪响结束了火车的宁静,很快尖叫传来,车厢内骚动起来,她心中一惊,连忙加快了脚步。


    在到下一截车厢时,突然被一股大力截住,被人家钳住胳膊,拖到了不知道哪个地方。


    她最后被推到了一个车厢,里面的架势让她忍不住胆颤了一下,只见几个腰间拿着手枪黑衣男人站在两旁,坐在正方的男人,穿着一身藏青锦缎长褂,眸如点漆,长眉入鬓,俊秀又不失英气。


    身边立着个也拿着枪的疤脸男人,双方似乎在对峙。


    陈晚香不知自己怎会遇到这祸事,直到身后那领头人冷声催促,“还不快去给宿二爷沏茶,看你一身打扮,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想来有这本事。”


    这位沪城青帮的二把手,宿二爷,别的喜好没有,单一个,品茶。


    今日他们来也不是冲着直接取人性命来,而是想跟这位宿二爷打个商量,看事情还有没有转圜余地。


    不过人是“请”到了,却是不好商量啊,这位宿二爷非要边吃茶,边谈事儿,他这毛病上来了,虽疑心他要搞鬼,却又拿不出证据。


    他又要人来伺候,几个兄弟都是江湖上混得,哪里懂这些装模作样假文雅的东西。


    车厢里已经抓了好几个女人过来,这位爷就是不满意。


    直到晚香穿着身着一件缠花枝天青立领宽袖上衣,下头罩着条月白马面裙,盘着髻留下一绺鞭子,斜着根素银簪子,出现在众人面前,这分明就是前朝遗臣家的小姐打扮。


    这样的人家就爱讲究些风雅之事,便立马将人给拎了进来。


    “会点茶吗?”


    正当晚香盘算怎么才能逃过一劫,就听面前的宿二爷问。


    晚香飞快瞥了一眼男人一眼,原来真是个行家,现在世道乱糟糟的,很少有人讲究这些了,甚至在洋人的玩意儿和西学的风气流传进来后,便将往日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不管是阳春白雪还是民俗旧习,都打成封建糟粕。


    没想到这逃命的车厢上,竟还有人问她会不会点茶,这是门古老的手艺,现下都是步茶,点茶是极少人会的,可陈家家学渊源,陈晚香也是自幼由陈老爷子授意,按照旧时的淑女教养长大,会的不少还真不少,只是在乱世来说都没什么用处。


    她咬住唇点头,然后小声请求道:“会,就是我点完茶后,能不能放我走?我的丫鬟还在外面车厢等我回去。”


    男人微笑颔首,就是应了的意思,其他几个人却是十分不耐烦,


    “茶给二爷点上了,事儿能谈了吗?”


    他们说着话,陈晚香稳住心神,走到桌前,点茶的茶具,茶饼一应俱全,暗想这位宿二爷真是个讲究人,应该是个气质又斯文,应该是个教书先生,这些凶脸打手也不知要逼迫他做什么勾当?


    炙茶,碾罗,候汤……茶香在车厢内弥漫,调膏,击拂,茶具间清脆悦耳的碰撞声,男人看着那双羊脂玉般莹白的双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认真专注的模样,跟刚进车厢吓得跟鹌鹑似的畏缩样子比起来,让人看得顺眼多了。


    “宿二爷,我们金爷说了,只要您把那三艘货给放了,您抽这个数的利,看行不行?这可是无本买卖。”


    “船来船往,我每日照看这码头,也是费了心的。”


    无本买卖?从他地头上过,没他保驾护航,能到安稳拿到货吗?这年头,东洋人,欧洲人,军阀,商人,个个都是狠角色。


    “是是是,二爷您说得是,抽多少,您来定。”


    那领头人见他松口,不如往日那般一口回绝,立时放软身段,客气起来。


    “我来定?都说先礼后兵,你们这先打枪后磕头的,我倒是头一回见。”


    “这不是三次上门,二爷您都不得空见小的们吗,知道您是贵人事忙,可烟馆那边等不及了。”


    听到烟馆时,晚香正咬盏,顿时手抖了一下,她出身名门,按说即便是乱世,父兄争气些,凭着家业,她这辈子也就顺风顺水的过了,偏生她爹叫这大烟给毁了。


    宿二爷轻抬眼,瞥见茶盏内散开的泡沫,失败了啊,他扫了一眼,一旁将头低得死死的小姑娘,垂在裙摆的双手将裙摆攥得死紧。


    瞧身条儿和脸蛋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


    陈晚香暗恼,刚才不该走神,面前这人也不知会不会发难,她以前都是小姐,没伺候过人,却是知道伺候人,伺候得不好是要吃挂落的。


    不过她运气不错,车厢内的都是些粗人不懂这些雅技,唯一懂得,也没功夫跟她一个小丫头计较。


    宿英时不说话了,晚香能看见,他骨节分明的十指在桌面上敲击着,大拇指玉扳指闪现着莹莹白光,让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晚香不由提了一口气,直到他端着茶杯一口饮尽,晚香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这人是真行家,没想到是半通不通假把式,没看出她这次失手了。


    “二爷茶也吃了,快到沪城了,不知二爷想好了吗?”


    眼见离沪城越来越近,这伙人耐心告罄,猛然的,遮天盖月,车厢内陷入一片漆黑,枪声再度响起,晚香离得很近,能闻到枪口散发的火药味,她捂着耳朵立马蹲下了下去缩到桌子底下。


    她听到有人低咒一声,“他娘的!给老子玩阴的,原来在这儿等着,杀了他!”


    她整个人都懵了,她只是常听外头打仗的打仗,经常死人,但是也没真瞧见过。


    如今真的就在她面前唱了一出。


    枪响声还不断,火车穿过隧道的轰隆声,几乎掩盖了枪响,车厢打开好像又进来了一些。


    她蜷缩成一团,双手合十求菩萨保佑,懊悔极了,若是今日死在这儿,还不如就在老宅子里吊死,还有她娘给她收尸呢,终于一缕的光线落在她绣花鞋面儿上。


    “二爷,处理干净了。”


    “你!宿英时!你早就算好了对不对!刚才你是在拖延时间!”


    “前半句对了,后半句没对,刚才你们随手抓得小丫头片子,点茶的手艺不赖,就是最后被你们给吓着了,原本就是想让你们死前提高一下品味,长长见识,哪里是拖延时间,真是冤枉我了。”


    那懒洋洋的调子,听着就让人生气。


    “你!”


    领头那头一听,咬牙切齿,其他剩下几个活着的,见他动了杀心,顿时惜命起来。


    “二爷,宿二爷,饶命,饶命啊!我们也只是听命行事,您知道的啊!我们这行,还不是上面怎么说,我们怎么做!!”


    晚香又听见扣动扳机的声音,立马捂着耳朵。


    “二爷?”


    宿英时举手叫停了手下鲁莽之举,“不急,他金世成,胆子这么大,看来是腰包又鼓了,这几个人得留着,我还有用处。”


    最后意味深长地轻呵一声,叫人有些不寒而栗。


    陈晚香听他们密谋不知道要算计谁,暗碎自己刚才看走了眼,什么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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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先生,分明也是匹豺狼虎豹,一个二个杀人比杀鸡还快。


    “出来吧,小丫头。”


    陈晚香顿时如芒在背,从桌底爬出来,不敢支声。


    “刚才吓到你了。”


    “什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刚才就是进来给您沏了盏茶。”


    她飞快偷瞄了四周一眼,最后低头声如蚊蝇嗫嚅道,也是用上了您字,真是落难凤凰被人欺,唉,她在榆城时,出门在外,也是称得上一声陈四小姐。


    宿英时见她低头含胸,一副胆小模样,偏偏为自己辩解的声音一直没停,觉得这姑娘胆小又胆大,也是够有意思的。


    不由问道,“小姐茶艺不凡,叫人赏心悦目,不知芳名是?”


    “我叫,我叫,我叫魏小蝉。”


    她说完便红着脸低下头,一是因为她内急,二是她撒谎了,但是她又怕这人查出来什么,找她麻烦,本来她上这沪城投奔闫家,就不知前程,若是再跟这等外男扯上干系,闫家指定不要她。


    说是骗人,她倒也没满口胡诌,不过是假借用了自己的小名冠上母姓。


    宿英时只能看见她红透了的耳根子,和轻晃的耳坠子,不知怎的,又有些渴了,又喝了点水继续盘问道:


    “这火车是打南方开到沪城,这兵荒马乱的,不知魏小姐是投亲还是归家啊。”


    “我投亲。”


    陈晚香本想说归家,可想了想这男人指不定是沪城人,听她说话口音就知她不是,便改口说投亲。


    “小姐的亲人是?说不准,宿某人还认识?一道送小姐回府,这人生地不熟的,若是地方不好找,姑娘家在外头容易出事。”


    他这话明明听起来是好意,可晚香就觉得他处处都是心机和陷进。


    想了想自家先前在沪城的一个铺子,“在南城门口小弄堂哪儿,卖米糕的,是我表叔,前些日子还能联系上的,多谢您的好意,不过萍水相逢,就不耽误您了,还望您能信守先前的承诺,我丫鬟该等急了。”


    陈晚香还是不敢抬头,细声细气的。


    宿英时一时间听不出来她撒没撒谎,她从进来到现在就一副吓破胆的模样,就是这手艺当真不错,年纪虽小些,不过身条小模样都算可人儿,内里咂摸她怎么着也骗不了人,于是便在手下示意要不要一并处理时,摇了摇头。


    “自然自然,阿虎,送魏小姐回自己车厢。”


    “不用不用,我自己一个人可以,不劳烦您的手下。”


    “魏小姐别误会,我是叫阿虎送你,是想帮你拎这箱子。”


    说罢他对着身旁的真皮箱子扬了扬下巴,晚香怔楞了会儿。


    “鲜花配美人,名器配淑媛,这套茶具送给魏小姐了,下次我着人请小姐到寒舍品茶,我府中自然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人吓着魏小姐了。”


    “无功不受禄,多谢您,宿,宿二爷。”


    陈晚香连忙摇头,两只眼睛根本不敢朝下看,一地的血。


    “你很怕我?”宿英时听她一直说话就结结巴巴的,笑着问道。


    晚香忙道:“没,没有,我天生有点口吃。”


    最后终于肯放人走了,陈晚香拎着箱子,小心翼翼绕过那几滩血迹,等出了车厢,她才垮了肩膀,松了口气。


    “二爷,就这么让她走了?刚才她听了不少?”


    “她是被这几个蠢货随手逮得人,问题不大。”


    “万一我们计划走漏?”


    “刚才我们才说几句?她能推出爷的全盘计划,我倒是要高看她一眼,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再说了,她住哪儿,不是说了吗?再不行,找列车长问问身份信息就行了,你现在跟过去,看看她在哪截儿车厢,哪个位置。”


    想了想,宿英时半挑着眉毛,还是叫阿虎去盯一盯,稳妥些总不会有错。


    “要是没问题,爷要不要弄到府里来?”阿虎得令,回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多嘴了一句。


    宿英时轻啧了一声,没说可还是不可,阿虎就懂他意思了,嘿嘿一声走了。


    终于拎着那套要命的茶具,晚香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小蛮都吓坏了,小嘴一瘪,眼眶红红,“小姐你不是去如厕吗?怎么快一个钟头都没回来?”


    陈晚香张了张口,不知道怎么说,小蛮瞥见她手里多出个箱子,吃惊,“小姐,这个箱子?”


    “别说话。”


    “小姐,奴婢刚才好害怕,打枪了,车上是不是有土匪啊?”


    小蛮抱着行李瑟瑟发抖,陈晚香苦着脸,她其实心底也是六神无主,毕竟她一个十五岁又从未出过远门的小姑娘,能做得多好。


    不过主仆二人,她总归是主子,得拿出点样子,于是小声训斥,“慌什么慌,安分点,再吵待会儿我下车了就将你给丢了。”


    “不要,不要。”小蛮惨兮兮地哭丧着脸,突然瞥见自家小姐织花裙面儿上有抹鲜红。


    她瞪大眼睛指了指,陈晚香定睛一看,难怪刚才她回来时不少人看她!她还当跟往常是嫌弃她是个“封建糟粕”,穿前朝的衣裳,这才忙坐下扯起裙摆擦了又擦。


    终于等到下了火车,人群熙熙攘攘,主仆二人被推搡着下了火车,小蛮嚷嚷道:“小姐,茶具忘了。”


    陈晚香连忙摆手,“不要!不要!快走!”


    待会儿那群豺狼虎豹后悔了,追上来多半要将她们二人给灭口,小蛮这个蠢奴,还在哪里可惜茶具,也不看看什么人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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