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巳时，封之荔攥着那卷批注，站在北无峰外的望仙台。云雾在脚边流转，带着刺骨的寒意，她裹紧了金线白衣，指尖却仍在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那道缓步走来的身影。
谢清晏就那样从云雾里现身，白衣胜雪，墨发如瀑，未束冠，只以一根冰纹玉簪松松挽着。阳光透过云层落在他脸上，竟照不出半分烟火气，眉如刀削，眸似寒潭，鼻梁高挺，唇线清薄，明明是极冷的长相，偏偏组合在一起，却生出种惊心动魄的美。尤其是那双眼睛，望过来时，仿佛能看透人心底最深的念头，却又带着种疏离的悲悯，像俯瞰众生的神祇。
封之荔呼吸一滞，忽然明白为何修士们都说“清晏仙尊的容貌，是天地间最锋利的剑，也是最温润的玉”。
让人见之忘俗。
容貌美到一定程度，是可以杀人的，当然，亦可救人。
清晏仙尊，当然属于后者。
是黑暗中禹禹独行的人，握住的一根最美的救命稻草。
仿佛看一眼，就迸发出了无限生机。
仿佛有了这一刻的相遇，从前的苦，就都不是苦。
旁人千难万难也见不到的人，她却于此刻见到了。
她从心底，滋生出了那点喜悦，顷刻放出方丈光芒。
这大概就是，一眼相逢，生万千欢喜心吧。
她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
语言能描述的，太贫瘠了。
这样的人，令人不敢直视。
连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她下意识低下头，心脏擂鼓般乱跳，连指尖的暖意都忘了凝聚。
“卷轴看过了？”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清冽如冰泉，却又带着种奇异的穿透力，落在耳中，竟让周围的风声都静了几分。
封之荔慌忙抬头，撞进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脸颊瞬间发烫：“是……弟子试过法子，陆青师兄说虫患轻了。”
谢清晏颔首，目光扫过她攥得发白的指尖，忽然道：“你性子太软。”
封之荔一愣。
“冰魄草遭虫，你想的是‘除虫不伤草’，”他转身望向禁地方向，声音轻得像风拂过冰面，“可若虫已噬根，再慈软，只会让灵草枯死。”
封之荔没懂，只讷讷地站着。
“回去吧。”谢清晏没再多说，身影渐淡，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句随风飘来的话，“三日后，再来听雪轩。”
封之荔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口像被什么撞了下。她不懂这番话的意思，却莫名觉得，这不是结束，而是某种开始，就像苍梧山那场被抹去的记忆，就像九窍玲珑境那道“符”字金光，冥冥之中，似乎有根线，把她和这位仙尊缠在了一起。
回到流云峰，麻烦却找了上来。
几个内门弟子见她们无灵根却能进苍梧宗，本就不服气，今日见封之荔从北无峰方向回来，更是酸意翻涌。领头的弟子叫林浩，筑基期修为，挡在她们院门前，故意撞了封之荔一下：“哟，这不是靠运气混进来的凡人吗？怎么，去北无峰给仙尊端茶倒水了？”
苏杏晚气得跳脚：“你说话客气点！”
“客气？”林浩嗤笑，一脚踹翻了她们晒在院里的符箓，“连灵气都引不动，还好意思占着流云峰的名额？我看啊，趁早滚回凡间嫁人生子算了！”
符纸散落一地，被风卷着飘远。封之荔看着那些她抄了半个月的符箓，指尖微微发颤，却只是弯腰去捡：“请你让开。”
“让开？”林浩踩住她的手，“捡什么捡？这种废纸，也就你们当宝！”
话音未落，他忽然惨叫一声，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似的缩回脚。只见封之荔掉在地上的银锁泛着微光，锁身上的云纹竟与北无峰的结界纹路有几分相似。
“邪门了！”林浩骂了句，却也不敢再动手，只撂下句“等着瞧”，带着人走了。
苏杏晚扶着封之荔起来，眼眶通红：“沈师兄忙着清点灵田，傅昭师兄又针对咱们，这日子没法过了！”
封之荔望着散落的符纸，忽然想起谢清晏那句“性子太软”。她深吸一口气，捡起张没被踩脏的符，轻轻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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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去听雪轩。”
听雪轩的寒气比往日更重，谢清晏竟坐在窗边的榻上，手里翻着本《符道精要》。晨光落在他侧脸，睫毛投下淡淡的影，明明是极静的画面，却让人不敢出声。
封之荔刚要行礼，谢清晏忽然抬眼，目光落在她发红的手腕上，书页翻动的动作顿了顿：“手怎么了？”
封之荔下意识将手往后藏，却被他微凉的视线定住，只得低声道：“无妨，不小心碰了下。”
谢清晏没再追问，指尖在书页上轻点：“昨日让你抄的‘镇灵符’，画来看看。”
封之荔连忙取出符纸朱砂，凝神屏息画了起来。她的动作仍有些生涩，线条却比从前稳了许多，指尖那点微弱的暖意顺着朱砂晕开，符纸竟泛起层浅淡的金光。
“力道散了。”谢清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衣袖带过的寒气让她脊背一僵，“筑基期修士的灵力能穿透三重符纸，你无灵根，更要靠‘意’聚气，想想昨日被人踩碎符箓时的滋味，那股气，该用在符上。”
封之荔心头一颤，握着笔的手紧了紧。
昨日林浩来寻事……仙尊都看在眼里了？
仙尊是在点她吗？
她忽然想起来仙尊之前说的“你性子太软”。
她忽然懂了。
仙尊是要告诉她，要有一些锋芒。
是了，林浩是筑基期，比她们这些外门弟子修为高得多，可难道就该被如此欺辱？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落笔。这一次，她没再刻意求稳，而是将那点委屈与不甘都凝在笔尖，朱砂落下的瞬间，符纸猛地爆发出刺眼的光，竟将案上的砚台震得轻颤。
“这才像样。”谢清晏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却递过来个玉瓶，“涂在手腕上。”
封之荔抬头看了一眼谢清晏，又很快低下头去。
仙尊的心，好细啊……
玉瓶里的药膏带着清冽的草木香，刚涂上就消了红肿。
封之荔正想说谢，就听他淡淡道：“下午去演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