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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新婚之夜

作者:寻光小筑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几口面下肚,心里总算踏实了。文薰用手绢擦了擦嘴唇,顺着歇息的功夫问道:“我听说,今天院子里摆了三四十桌?”


    莫霞章点头,仔细和她说道:“除了家里的亲戚,还有生意场上的朋友、政府里的朋友,加上四邻,差不多有这么多。”


    莫霞章和朗文薰的婚事在那天大哥一家携正主登门后便将消息登了报,请柬也是那之后便发了出去。他们二人见面时,婚礼该布置的都准备得差不多了。看似时间短,其实这场婚礼办得根本不仓促,乃是两家准备了大半年有余。


    莫霞章略一思索,担心文薰不认识人,便想着现在提前叫她知道。


    “我父亲名礼荀,母亲姓谢,闺名孝芸,是甬城人。主桌上除了父母亲外,还有我二妈。她姓张,闺名惠群,你日常随我叫二妈便好。二妈是传统的旧式女子,在家里有三十多年了,日常陪着母亲管家,人是最和气不过的。”


    文薰听他说起家里事,知道这些是自己必须要记住的,也露出认真地神态。


    “席上还有一位长辈,是我嫡亲姑妈。她叫延圣,已经过世的姑父姓曹,仙名问道。那日送聘礼的玄致表兄正是家中的长子,今年二十三岁,在政府资料处做文员。”


    说话间,巧珍过来收拾桌子,也支了个耳朵认真听着。


    “曹家还有一个妹妹,叫妙致,十九岁,在沪市的圣蒂安娜大学读书。玄致表兄前年冬天娶了汪家的女儿,叫锦姝。锦姝表嫂是北方人,为人快人快语,没读过什么书,日后若有冒犯,你别见怪。”


    莫霞章把筷子搁在碗上交付了出去,让巧珍拿走。文薰注意了一眼,发现他吃的并不算多。


    “除了三姑妈外,父亲还有一个姐姐也在北方,为大姑妈。只是大姑父的父亲三月前病逝了,家里有孝,不方便来,只送了礼物。等有机会去给她拜年,我再将她家里的情况说与你听。”


    “至于我母亲那边的亲戚,有两位舅舅,一位姨妈。之前时局不好,四处分散着,今天只有大舅舅家来了,我待会儿为你介绍。”


    文薰点了点头,抬手给他倒了杯茶。


    莫霞章接过喝了一小口,“再来是大哥一家,他们你也见过。大哥大嫂成婚三年,并没有生育。大嫂瑞芬是钱塘苏家的女儿,几代翰林出身,也是世代读书的清贵人家。瑞芬嫂嫂是个能力很强的女子,我日常十分敬佩她。”


    “我二哥比大哥要小两岁,比我大三岁。二哥为二妈所生,不过我们家不讲究那些,二妈一手养大了我,二哥也是被母亲带大,我们家里人的感情一直很好。二哥是去年春天娶的亲,二嫂叫琼玉,是彭城钟家的女儿,她和我二哥是在日本认识的,回国后又一起在南边政府工作,经自由恋爱后结婚。”


    他讲完,也觉得自己家里人有些多,寻常人或许一时记不住,便补充了一句:“姐姐且先听着。日后若有对不上的,再来问我。”


    说完家里的情况,莫霞章又提起他的老师们。文薰等他说完,礼尚往来,也给霞章介绍自己的亲朋。


    不论是朗家还是黄家都人口简单,今日唯独值得一提的是老师孟海白,还有文薰高中时的好友——不仅是那日文薰见过的崔禹容和丈夫来了,提及到的吕伯宜也和丈夫在席上就坐。


    介绍得差不多之后,夫妻俩开始换衣服。文薰在巧珍的帮助下重新挽了头发,换了一件蕾丝花边的贴身白色露肩鱼尾裙,头上戴了白色短纱,和穿着白色正式西装戴红色波点领带的莫霞章一起出了喜房。


    莫家的各处院子里,到处都是宾客。文薰先跟着莫霞章去主桌给长辈敬酒,夫妻二人互相请对方的父母吃酒,然后被双亲兄嫂们带着一起去见宾客。


    首先是师长那桌。这群穿着长衫的老先生自有长辈在前面应酬,文薰和霞章只需要点头,露出一两个笑意便好。


    莫霞章着重给她介绍了如今临安大学的校长郑鸿基先生。


    往后是政府同事那桌。这时候,便换二哥二嫂顶上。


    什么总长、次长、司令、专员,文薰也不认识。大家客客气气地,好像有了不得的交情。相谈正欢时,有一位戴着圆框眼镜,显得木愣的老先生起身道:“恭喜莫家再添佳媳。”


    莫霞章见文薰盯着他看,在她耳边提醒:“这便是那位张芝俨。”


    文薰愣了一下,也学着他的样子小声回话:“好得这么快?”


    不是说遭到袭击,重伤吗?


    莫霞章歪着脑袋,侧耳听她说话,即时应答,“本就没有伤到哪处。”


    那日张芝俨遇袭后,为政府发声的事便不了了之了。在上周,南方政府通电全国,愿意实现往日对工人的承诺,可谓是抗争后的成功。


    旁边又有一位戴着眼镜,穿着黑色西装的青年男士,莫霞章小声示意文薰道:“这位便是朴公。”


    文薰打量了一眼,见“朴公”面貌端正,也是略有几分才貌的。


    莫霞章介绍说:“他本名叫罗友群,曾去日本、美国多方留学,如今是金陵大学的教育处处长。”


    这一桌待得久了一些,等到了莫霞章的朋友那桌才得松快。文薰看着在座的人,一一把名字和面容对上。


    再往后,轮到文薰领着莫霞章去见朗家亲朋。对着亲戚,霞章亲近;对着孟老师和师母,霞章亦是尊敬。


    孟海白这时候感慨连连:“你们二人若是论起缘分,绝不算浅。只望你们以后好好生活,夫妻同心。”


    桌上除了禹容和伯宜两位朋友外,还有一位白人男士,正是和文薰一起回国的那位。他是个美国人,叫戴森,在沪市从事外交工作,今日前来做客,一直是文鼎在招待他。


    戴森和文薰很熟稔,也了解中国的礼节,没有进行拥抱、贴面之类,而是礼貌地和文薰握手,又和新郎握手。


    他见了霞章,还用有口音的中文道:“温妮,你的丈夫和你长得很像。”


    旁人听了都大笑起来。


    师母说:“戴森先生好眼光,我也觉得我们文薰和莫公子有夫妻相呢。”


    如此热闹到了下午,自有仆人们安排宾客们娱乐。文薰和霞章也互相做伴,和各自的朋友玩闹。一行人闹到傍晚,又是晚宴,又是送客,好不容易歇了口气,夜深人静,静谧时分,新人终于进入喜房。


    文薰自醒事后,连把她奶大的王妈都不要,自小便是一个人睡觉。可现在结婚了,想必论及国内哪处的习俗,都没有亲婚夫妇分床睡的道理。


    婚房里点着几盏台灯,又烧着红烛,衬得气氛昏黄暧昧。洗漱后,文薰穿着睡衣,抱着枕头,看着崭新的架子床面露踌躇。


    这是她的床。


    现在又不仅仅只是她的床。


    她双眼放空,脑子里想象着一些过家家式的亲密画面,一遍遍地让自己安稳自处。正出神时,黄花梨木门“吱呀”一声发出声响,惊得她回头,也见了穿着一身寝衣的莫霞章。


    两人互望,都有些发怔。莫霞章更是说了句呆话:“姐姐怎么还不睡?”


    说完又后悔,转头轻咳一声。


    文薰实在是不想面对这份尴尬,索性把枕头一扔,上床去了。


    她正抖着毯子,霞章走了过来。才刚靠近,感知到的文薰就有些不适地往里挪了挪。


    霞章便在原地站定。


    他轻声说话,语气干脆,“有件事想同姐姐商量。”


    文薰勉强回头看他:“你说。”


    他似乎早就有此决定,“最近天气热,我日后想去书房睡觉。”


    文薰十分意外,她亦不知如何决断,只愕然道:“……公公婆婆会有意见的。”


    霞章表现得十分有担当,“我会去做说明,这本就是我的主意,我保证他们不会怪罪姐姐。”


    文薰心中细忖,不知道这件事能不能完全相信他。


    霞章见她犹豫,便换了角度问:“姐姐愿意跟我睡在一块儿吗?”


    愿意吗?虽然嫁了,但他们拢共才见了三回。要说欣赏,那是有的,可一想到待会儿和他挨着躺下,肌肤相亲……


    人或许就是这样。若是莫霞章不开这个口子,文薰就算再为难也会硬着头皮。现在莫霞章既然这么说了,她反倒期望起来。


    于是她便委婉道:“天热出汗,怪黏人的。”


    霞章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道:“今日到底新婚,我先睡到塌上,待明日再搬。”


    他说完就拢了条毯子,拿了个枕头,一路熄灯,往屋子另一头去了。


    霞章看他动作熟练,心里升起对他的感激,忍不住道:“霞章,多谢你体谅我。”


    莫霞章盘腿坐在塌上,昏暗的烛火照亮他认真的脸,“是我多事,请姐姐不要见怪,我也怕热,更不习惯与他人同睡。”


    朗文薰终于轻松地笑了。她关了床头的台灯,在新床上躺下,竟生出些踏实感。


    把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十指灵活地跃动着,她望着头顶的红帐子轻声问:“蜡烛是不是得点到天明?”


    “按习俗是的。”莫霞章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像穿过了云雾,有些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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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睡不着吗?”


    “那倒没有。”朗文薰动了动脑袋,觉得自己既然是姐姐,又受到敬重,礼尚往来,便该做出个榜样来。


    她测过身子,正对着莫霞章的方向,确定能看到他之后,也不再动了。


    这是他的丈夫。


    母亲说,丈夫是女人日后的依靠。她虽然不觉得自己要完全依靠他,可这是她的丈夫。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莫霞章,她一辈子便和他悲喜与共,生死同行了。


    她会和他携手走过余生,他们要在一起生活一辈子,他会是她日后最亲的人。


    而且这还是她心甘情愿,同意去嫁的丈夫。


    她应该尽早接纳他。


    同一个方向,霞章也在看她。烛光翕动,令他的眼底荡起温柔的涟漪。


    “是不是因为有光照着,所以睡不安稳?”


    “还好。”


    “那是想家吗?”


    “有一些。”


    莫霞章想到文薰在国外漂泊了四年,游子归乡,刚归乡便又嫁了过来,这等遭遇着实令人难过。


    他不想用起不到什么效果的话语称赞文薰的坚强与独立,他喜欢直接行动。他用胳膊撑着身子起来,边去柜子里找东西边问:“我弹首曲子给姐姐助眠吧。”


    文薰来了些许兴趣,抬起头,“用什么乐器?”


    莫霞章转身,给她展示了抱在怀里的手风琴。


    这便能让文薰讶异了,“你居然会这个?”


    “怎么,姐姐以为我足不出户,就接触不到天下新鲜事了?”


    “没有,我只是听说你在国文方面很有建树。”


    莫霞章眉眼中沾了几分得意,“我还会英文,也会俄语。”


    他跟随老先生学习,可那群老先生好些都是赶上第一批留学热潮的人。


    文薰想明白这个道理,捧场地露出期待的神情,“那你给我展示一下?”


    “日久天长,不必急于一时,”莫霞章故作自衿,“我现在的要紧任务是做一台留声机,给女士奏乐。”


    文薰笑出了声。她的目光随着他移动,跟着他回到塌边坐好,低头试了音,几息间便开始演奏。


    那是一阵很悠扬,很宁静,很令人安心的音乐。


    文薰重新侧身躺好。她枕着手掌,缓缓闭目聆听,仿佛见到了秋天金黄的麦田,和农民们丰收的喜悦。


    不知过了多久,她想着丈夫或许累了,想开口叫他别弹了,却控制不了般迷迷糊糊地,沉沉睡去。


    佳人的睡颜是极美的。


    这又是他的新婚妻子。


    莫霞章认真看着,好一阵头昏眼花,到最后弹错了音,曲不成调。


    手指一松,琴声瞬止,屋子里只剩下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莫霞章低头嘲笑自己失态,又庆幸刚才的失误没让文薰听见。


    他本不是有多自负的人,如今却强求般的想要在她面前展示出自己最好的那一面。


    静谧之中,莫霞章免不了又想起昨天看的那份报纸。


    报纸上有一篇文章对莫朗两家的婚事大肆点评,其中还提及到了文薰。一些话语,当时看了着实气愤,事后想来,又不无道理。


    这桩婚事虽说是父母用了心机,几乎挟恩图报,可他也不能把过错全部归咎于父母,因为最终的受益人分明是他。他是出于心喜,才半推半就的答应。可朗家姐姐是为什么?


    怕是顾全大局,才愿意委屈自己,下嫁于他。


    婚姻真是一件可恶的事,凭什么好好的女孩子结了婚,不仅就此丢了姓氏,还要全心全意地成为另外一个自己完全不熟悉的家里人?


    思及文薰刚才的忐忑和辗转反侧,莫霞章把脑袋靠在琴上,悠悠地叹了口气。


    跟见过外头天地的朗文薰比起来,他有什么好?不过是多读了几本旧书,懂些旧礼罢了。他小时候还有那样的经历……


    他虽然不觉得有什么,他也相信文薰不会觉得有什么,但众口铄金,嘴里吐出的言语确确实实是能化作利刃伤人的。


    嫁了一个做过女人的男人。


    可笑,女人有什么不好?


    偏偏这世俗觉得不好。


    被旧社会和封建制度欺压、逼迫成这样,还不好。


    莫霞章从不怕被人嘲笑,可如今他却有些害怕牵连到妻子。


    他是有些愧疚的。


    所以免不了想对她好一些,再好一些。


    生怕怠慢。


    生怕辱没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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