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1区中心的上府市，这里的繁华与高效无可挑剔，但生活舒适度远不及梦中的3区，至少在居住条件上是如此。
季维将人送到新闻中心的宿舍楼下，便调转车头驶入夜色。
“你还记得自己住在六楼吧？”临行前，季维摇下车窗，狐疑地追问了一句，也许是觉得她的大脑神经被麻醉腐坏了。
章叙没有应声，只是小幅度点了点头。记得？当然不。可如果冠冕堂皇地说出来，会被当成异端处决吧？
电梯平稳上升时，她望着金属门上映出的、略有疲惫面容，心底一片茫然。
六楼走廊的光线有些清冷。
“禁止访问。”
一次、两次、三次……生物识别码贴在门上，沉闷地嘲笑她。
直到走廊尽头，最后那扇门前的感应器终于亮起柔和的绿光，伴随着一声轻微的解锁“咔哒”。
她的房间，找到了。
这是一个空间极其有限的天地，总面积严格控制在二十平方米之内，房间格局一目了然。
起居区域与睡眠区几乎融为一体，床铺占据着核心位置，旁边勉强挤下一张小书桌。
值得庆幸的是，它起码拥有独立卫浴，除了没有厨房外，也没有其他明显缺点。
反正章叙也不会自己开火做饭。
还有三天就要和季维面谈，也许不止季维一个人，还有那位分量更重的季先生。
更紧迫的是，季维要求她提交一份关于“八仙村事件”的详尽报告。
章叙不会为了工作内耗。
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仿佛被抽干，她仰面重重倒在床上。
“莫科什，投影。”
书桌正上方那片空白的墙壁被激活，柔和的光线弥漫开来，形成一片清晰的光幕。
浏览新闻是了解陌生地区最快捷的方式。
夹杂在《14区行政署称：将清理无家可归者夺回达法蒂港》《联邦科技部前专员套取上亿元被抓》等诸多要闻中间的，也有《震惊！伊利亚部长聊天内容不忍直视》等花边新闻。
莫科什贴心地为她推送了“上府之声”的本地论坛，她点击了确认。
光幕瞬间刷新，密密麻麻的帖子涌现出来。比起官方新闻的冠冕堂皇，抱怨和焦虑更为直白。
《【警惕】近期新型诈骗猖獗，伪装成福利署人员上门……》
《【吐槽】1区的空气净化系统是摆设吗？》
《【有人懂吗】皇帝陛下真的好帅，我是梦女》
“尊敬的用户您好，检测到违规内容，部分帖子已被自动过滤。请遵守社区规范，共建和谐网络环境。”
章叙随机点进一个吐槽贴，但内容已经被和谐了。
论坛里的帖子很多，但有意义的不多，管理员24h轮流在班，随时清理不良信息。
哪里都一样。
她在论坛上找了租房信息。1区最便宜的公寓房租大约在3000联邦币每月，40平左右，包水电，通勤时间大约1个半小时。
作为联邦行政最底层的螺丝钉，她每月工资不算出差补助是8000联邦币，交税后还剩7200。
在联邦，已经算很体面的生活了。
她的存款不算多，还好没有负债。只能忍痛关掉租房贴。
新闻中心提供的公寓虽然小，但起码不需要额外花钱。混吃等死，多攒点钱早日退休，她的理想只有这点。
不知过了多久，章叙盯着光幕上滚动的信息，眼球干涩发痛。她眨了眨眼，生理性的泪水短暂缓解了不适。
自穿越以来，难得有这样放松的时候，她任由海量信息充斥了大脑。就像劣质糖果，长久占据人类的味蕾。
床头的数字钟显示03:47，章叙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需要为您播放白噪音吗，章叙专员？”
“不需要。”她暂时没有入睡困难。
事实证明，她的睡眠确实很好。如果不是莫科什监控着心率，她大概也会以为自己死了。
莫科什的工作区间和钉钉有点像，显示她正在休假中，没有任何工作消息弹进来。
季维是一个耐的住气的上司。
整整一天带薪假期在老鼠人作息中消耗殆尽，章叙有点心痛。
她决定出门走走。
上府市的公共交通网络非常发达，基本做到随停随到。作为联邦雇员，她可以免费享受这项服务。
市中心的地标建筑是一个三层楼高的锚点，巍然矗立在中央广场正中央，厚重的钢铁身躯上精心雕刻着本城百年开埠史的浮雕群像。
《上府的永恒》。
章叙仰头望向锚点最顶端，默默吐槽，不知道是谁取的名。
真是不拘一格的幽默感。
打卡的游客很多，章叙不喜欢凑热闹。她从自主贩卖机里抠出一个三明治和一杯全糖饮料，坐在台阶上慢慢啃。
幸好上府不是海港城市，省得应付那些强盗似的海鸥。它们打劫三明治的架势，活像训练有素的空降部队。
当然，她穿越过来的荒唐人生，和三明治也没什么区别。
甜腻的糖浆混合着合成肉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勉强压下胃里的空虚感。
她低头，目光无意间扫过广场光洁的地砖缝隙。
几片褪色的、边缘卷曲的儿童涂鸦被风卷着，卡在那里。1区的清洁机器人，工作效率确实不怎么样。
她站起身，将包装盒准确无误地投入回收口，系统轻微地“滴”了一声，像是为她的公民责任感点赞。
“去哪呢？”她问自己，上府并不是个适合漫无目的闲逛的地方。
公共信息站滚动着交通路线图和城市索引，章叙走近，指尖在触控屏上划过，地图迅速放大缩小，精准得没有一丝人情味。
旧城博览中心（10联邦币，联邦雇员免票）。
目的地很快吸引了她的注意，免票的诱惑力还是太大了。
公共交通一如既往地高效精准。
无人驾驶的梭形巴士，在她选择了终点后，悄无声息入站，又悄无声息地将她载离喧嚣的中央广场。
车窗外的景象快速流动，偶尔能瞥见褪色的旧时代建筑残影。
上府市能够成为1区中心，本身就在于，它没有被核战争彻底摧毁过。
旧城博览中心坐落在上府市相对边缘的区域。
那是一座巨大的、由再生合金和强化玻璃构成的半环形建筑，带有某种后工业时代的冷峻风格。
章叙刷了生物识别码，闸机无声滑开。与此同时，一个异常洪亮的机械音骤然在空旷的入口大厅响起，音量高到足以让每个人都侧目：“欢迎您，尊敬的章叙专员！身份确认，最高权限！”
四面八方探究、好奇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章叙身上，她有点不自在。
馆内光线被刻意调暗，营造出一种沉入历史深处的氛围。
一个矮墩墩的蓝色烤漆解说机器人突然从侧方立柱后启动，精准地滑行到她正前方。伴随着内部齿轮“咔哒”一声脆响，它向章叙行了一个滑稽至极的深鞠躬。
“章叙专员，联邦的精英，能为您服务是小蓝最大的荣幸！请问您需要最顶级、最详尽、最充满智慧光芒的专属解说服务吗？联邦雇员在这里享受绝对的免费特权哦，我们竭诚为您提供专属服务！”
i人，走到哪里，都会被当成玩具。
“不，不用了，谢谢。”章叙尽量压低声音，希望这个过于活跃的铁疙瘩能接收到她强烈的拒绝信号。
小蓝的电子合成音拔得更高：““噢！尊敬的专员，请千万别客气！这是联邦赋予您的荣耀权益！小蓝的数据库可是连接着整个展区，从史前文明的衰落到联邦时代上府的崛起，无所不知！绝对能让您的参观体验升华！”
“我真的不需要专属服务。”章叙深吸一口气，“我只是随便看看，请让我自己安静参观。”
“安静？”小蓝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词汇，“沉默是对智慧殿堂的亵渎。小蓝的存在，就是为了点燃您求知路上的明灯！来吧，让我们从史前纪元展厅开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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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热情洋溢地侧过身，一道刺眼的、亮蓝色的全息指示箭头“唰”地投射在地面上，瞬间成为了昏暗大厅里最醒目的焦点。
原本已经有些转移的视线，又被这炫目的光芒和机器人聒噪的宣言重新吸引了过来。
章叙绝望地闭上眼睛。
在拔腿就跑和拔腿就跑中间，她被迫做出了一个新的选择。
有人快步走过来，一巴掌拍在小蓝的脑壳上。
“不学无术的季先生来了！大家快跑呀。”小蓝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原地打转，刺耳的电子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几声混乱的“嗞啦”声。
它的声音很像章叙小时候玩过的打地鼠机。
入口大厅里瞬间安静下来，那些聚焦在章叙身上的目光，此刻齐刷刷地转向了这位突然介入的不速之客。
身材颀长的年轻男人站在旁边，好整以暇收回了拍打小蓝脑壳的那只手。他穿着简单的深蓝色连帽衫和工装裤，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
季先生。
这三个字最近出现的频率过高，有点刻意的成分。
“需要……”季先生客气地发问。
“不需要，谢谢。”章叙打断了他。
她拔腿就跑，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决绝，甚至没看清季先生脸上的表情。
章叙凭着直觉拐进离得最近的侧廊，冰冷的合金墙壁隔绝了大部分视线和聒噪源头。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深吸了口气，试图把那股想原地消失的冲动压下去。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不是因为奔跑，纯粹是被当众处刑的尴尬。
社死，就是这么简单。
“真是流年不利。”她嘟囔了一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侧廊尽头是史前文明展区，地面微弱的导引光带亮着，几乎可以闻到旧纸与灰尘混合的历史味道。
“嗞啦…咔哒…尊敬的…专员…”一阵熟悉的电子合成音，微弱但顽强地从身后传来。
章叙脚步一顿，难以置信地回头。
矮墩墩的蓝色身影，顽强地贴着墙角滑行过来，像一只被打懵了但忠心耿耿的电子小狗，执着地追寻着主人的气息。
“小…小蓝检测到…专员…信号…微弱…”它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努力想靠近章叙，“专属…服务…不…可…中断！”
章叙看着身残志坚的机器人，哭笑不得，刚才的窘迫和烦躁被一种荒诞感冲淡了不少。她叹了口气：“小蓝，你真的不需要修一下吗？”
“小蓝…为服务…而生！”它努力挺直身体，有一种傻乎乎的悲壮。
拒绝的话到嘴边，突然变得不忍心，章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共情一个机器人：“好吧，但你得安静点。非常安静，像不存在一样。”
小蓝的指示灯猛地亮了一下，说话也不卡壳了：“使命必达！”
章叙无奈地接受了“残血版”的跟班，转身继续向通道深处走去。
入口上方用冷光源勾勒着一行文字——湮灭的回响。
展区内部空间异常高阔，巨大的弧形穹顶由再生合金骨架支撑，其上覆盖着仿佛永夜将至的暗色天幕。展品被安置在一个个独立的、由透明能量屏障隔开的立方体空间内。
第一个立方体内，悬浮着某种改装载具的模型，看起来像是由多种车辆粗暴残骸焊接而成、搭载着巨大天线和自制能量武器的堡垒车。
第二个则是一本农书，内容包括如何辨识可食用动植物和基础草药学图解。
每个展品底下都配着不知所谓的文字说明，看得人晕头转向、云里雾里。
还好免费，不然浪费整整10联邦币。
第三件展品是一面破损的旗帜，上面印着模糊不清的、带有强烈反抗意味的符号。与前两者的年代感不同，它显然年轻许多，风格更接近联邦建立前夕混乱动荡的岁月。
“联邦的史学家认为，这面旗帜是旧时代的湮灭与新纪元的诞生。”慵懒而调侃的男声，毫无预兆地在身后响起，“你对历史感兴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