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叙的解释也许短暂地安慰了一下众人。
始终有疑虑的村长闻言，也不好再质疑，毕竟章叙装得确实像那么回事。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制定这个短期目标？”
章叙直接跳进田里，摘了片麦苗的叶片：“这田里缺磷钾肥，也不什么很难弄的东西，就近取材就行。”
她故意四下张望，又问：“你们村里养什么牲畜吗？鸡、鸭、鹅、猪……只要是动物粪便，都可以用。”
听到猪这个字，村民们的脸色果然变了变。他们不好发话，只能等着村长这位话事人定夺。
“猪倒是养了些，但我们村养的猪不多，那点粪便应该也不够吧。”村长斟酌字眼，语气中带着丝丝不易觉察的虔诚。
看来刘川枫的情报没有错。
章叙不动声色，只当作没有察觉气氛微妙的变化，“那倒是我考虑不周了，刚刚说草木灰也是可以的，你们可以把焚烧秸秆、杂草的灰烬撒在田里，只不过效果没有粪便来的快。”
在八仙村，想要活下来，只能靠张嘴硬编。
其他村民松了口气，其中一个年轻些的胆子稍大：“这个好，这个好，后山有的是枯枝败叶。”
村长似乎对这个替代方案也还满意，点了点头：“行，就按专家说的办，明天开始你们就轮流山上。不过专家既然来了，能不能一并看看咱们村的水源？”
“自然是要的。”章叙也不指望他们立即就能带自己去看看养猪的地方，倒不如趁此机会，摸清整个村子的情况。
水源地在村外，路上章叙一边走一边打量四周。
整个八仙村依山而建，屋舍错落，大多是黄泥墙、茅草顶，甚至有的屋顶塌了一角，不像是长久住人的。
通往水源的小径蜿蜒在稀疏的松树林和开垦过的坡地之间，越往村外走，衰败感越明显。
路旁荒弃的土地更多了，杂草丛生，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垄沟。
几座坍塌的屋舍已被藤蔓覆盖，如同被遗忘的坟茔，孤零零哭诉着停滞的岁月。
“以前这里也属于咱们村，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情，就没什么人往这边来了。”村长注意到章叙探寻的目光，解释道。
八仙村的整体规模应该缩窄过至少两次。他们像牧场一再收窄的羊，被一再驱赶、聚拢，最后才变成如今的模样。
几栋土屋上的藤蔓，能很明显看出生长年份的区别，有几棵显得格外苍老粗壮。
章叙猜测，八仙村选择人祭，也许和他们遭遇的变故有关。
“姐，你现在定位的地方我也没怎么去过，你小心点。”刘川枫的声音适时在耳边响起，脑机加密传输就是这点好，绝对没有第三个人能听到他们的单向通话。
在村长进入祠堂之前，她向莫科什索要了高级权限。借助这项特殊权限，她能够通过脑电波，与刘川枫建立直接的意识连接。
“联邦有没有上过科技，改善14个区的耕地？”
刘川枫紧急通过内网检索了资料：“有的有的，新历24年，联邦就启动了‘沃土计划’，对每个区的耕地进行了统一修缮保护。那是个大工程，大概花费了10年，才解决原有问题。”
这样才对。
章叙心中有了底。
联邦作为集权机构，为了维持统治，必然会采取相应政策，保障其他区域普通人的生活。只有农业生产力提升，1-3区核心城市群的粮食供给才能得到保障。
刘川枫又调阅了更多数据。
八仙村并不是一个被政策遗忘的孤岛。甚至正相反，在“沃土计划”实施完成的后几年，八仙村还向12区提交了丰收报告和余粮存缴记录。
“快到了。”又走过一段坡地，村长指着前面一个坳口，“水源地就在前面，是个小潭，流出来就成了咱们村用的溪水。”
村长的声音还未落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就顺着山风钻进众人的鼻子，其中混杂了太多令人作呕的东西，章叙也形容不上来。
人体对于危险会有鲜明的感知，尤其附近可能存有同类死亡的气息。
村长许久不来这里，也没想到有这样严重的问题，脸色也难看起来。
“姐，你附近的能量波动非常剧烈，最好快点离开那里。”刘川枫很是担心，佩伦之眼的几项监测指数几乎爆表了，已经发出红色预警。
章叙秉承着来都来了的心态，率先向前迈进几步。
她看见了小潭的全貌。
潭水不算清澈，呈现出淡淡的土黄色，细看之下，还漂浮着一些难以言状的絮状物。
潭壁上刻着某些不规则线性文字，章叙调动莫科什拍下照片和视频传输给刘川枫。
更令人心悸的是，潭边还散落着一些难以辨认、高度腐败的块状物，密密麻麻的乳白驱虫在块状物上蠕动翻滚，像海岸上的浪潮。
通过一些浮在潭面上的骨架，章叙依稀辨认出其特征，突出的拱嘴和獠牙。
是野猪。
那些絮状物，是腐烂的脂肪，被微生物不完全溶解，像藻类一般浮在潭水上。
村长的脸也彻底垮下来：“前些年……前些年还不是这样的！”
“呕……”几个跟在后面的村民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脸色煞白。
“给我根棍子。”章叙淡淡吩咐。没有人动，她又说了一遍。
还是那个胆子大的村民，捡了一根一米半长的枯树枝递给她。
她强压下翻腾的胃液，径直走到潭边，将棍子向下捅下去。恰如她所想，这个潭已经快枯了。
她拿棍子狠狠搅了搅，撩开浮在水体表面的脂肪和油脂，看见了底下的白骨。
“也许我知道那位农业专家在哪里了。”
刘川枫接到了她的实时同步，应该也挺想吐的，回了几个点，确认自己还活着。
“姐，你以前干嘛的，这么淡定？”
章叙拍了拍手，将棍子扔了：“也没有，可能是因为胆子比较大吧。”
“姐，我觉得你可能比我更适合待在威胁相应局。”
“你局有很多这种业务吗？那婉拒了哈。”
水底下不止一具人类尸骨，难说是漂来的，还是被人抛尸的。
“水质确实有问题。因为污染，源头堵塞严重、水体富营养化，长期饮用对身体不好。”章叙的语气十分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你看这些沉积物，还有水源地的环境都需要改善。”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村长不安的脸：“不过，这是个大工程，需要详细的规划和资源投入。我的权限不够，需要向联邦打报告。”
“这是神罚！是神罚啊！”有村民突然跪下来，对着村子的方向狠狠磕头，“神需要养分，我们没有给够……”
野猪骸骨堆积在水源地，如果八仙村信仰的神真的存在，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章叙有点嫌弃附着在衣服上的臭味，“你们要相信科学，联邦会解决后顾之忧。”
她的联邦报告论像一盆冷水，浇灭了部分人的恐慌，却在空气中施加了另一种紧张。
“专家，联邦什么时候能来帮我们？”村长可能是感知到章叙想找借口开溜的意图，紧紧盯着她。
在极端恐惧和绝望之下，村民的理智如同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弓弦，随时有断裂的可能。章叙必须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暂时稳住现在的局面。
“很快。”章叙迎上将自己锁定在原地的目光，“只要你们能联系上12区。水源污染和潜在感染风险属于S级事项，按联邦应急条例，初步批复和物资调配指令会在24小时内下达。”
至于为什么非得联系12区，理由是，黄牙男把她带来八仙村的包裹偷了，她的通讯设备也在里面。
矛盾转移大法好。
村民们的神色缓和下来。
这件事只要牵扯到部门越多，威胁响应局的救援来之前，她活下去的几率越大。
“我需要实地评估污染程度，绘制地图、收集样本，能否给我安排一个人带我看看村子里有没有受污染的地方？”
章叙的请求合情合理，当然最重要的是，有一个专家临危不惧的气度。
村长也在心里评估了这件事的风险大小，最后点了一个半大的少年：“阿青，你跟着专家。专家要去哪你就跟着去，机灵点。”
被点名的少年飞快抬眼看了下章叙，又迅速低头，声音细弱蚊呐：“是，村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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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叙心中了然。
村长还是不会让她轻易接触核心地带，派个半大的孩子跟着，既是向导，也是眼线。不过这样也好，一个孩子总归比村长这个老狐狸更容易套话。
“行，那我们沿着刚才来的路往回走。”
她真的一刻也不想多留在这个鬼地方。
章叙步子疾，很快将众人抛在身后。
少年阿青始终低着头，一路小跑还落后章叙半步，像只受惊的鹌鹑，只在她偶尔停下脚步观察四周时，才局促地站定，双手紧张地绞着洗得发白的衣角。
“村子里还有其他地方取水吗？现在水源地污染这么严重，你们平常生活怎么办？”章叙放柔了声音，假装自己很亲和。
阿青见她和自己说话，犹豫了半晌，才回答：“有……村子另一头的山坳里，还有一口老泉眼，就是路不太好走，大家平常会去那里挑水来喝。”
在阿青看不见的角度，章叙皱了皱眉。
如果这里并不是村用水的水源地，村长为什么要撒谎？看刚才几人的反应，并不像作假。
她把这个问题发给刘川枫，很快收到了回复：“村子的溪水一般用来灌溉和养殖，可能因为他们觉得山泉水对人体比较健康？”
刘川枫也不太确定具体原因。
回村的路大多是下坡，用时比原本少了三分之一。章叙一路打着收集土壤样本的幌子，在几栋荒废的房子外面转了转，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村里除了几片不大的麦田，再就是章叙还未来得及涉足的养殖区。
“田里其实还算好，没有受到很严重的污染。刚刚你也看见，那个水潭边上有什么，可以带我去养殖区看看吗？”章叙问。
阿青又是一番犹犹豫豫：“我们村一般只有早上9点左右才会去猪栏，现在已经中午了，要不然明天……明天我再带您去？”
“那你们下午一般干什么？”
“在家休息。”
章叙忍不住在心底咆哮，如果这个村干的是正儿八经的营生，她甚至有点想留下来。
怎么会有人每天只用上班俩个小时啊！
她没有质疑阿青，点了点头，维持自己专业权威又人淡如菊的人设：“行，那就先回去休息一下。走了半天也累了，我要回去研究一下报告怎么写。另外，村子里有地方洗澡吗？”
一大桶清水和一套干净的衣服很快搬进她的临时住所。
章叙简单冲了个澡，仰头倒在床上和刘川枫碰头：“在吗？”
不用当牛马的人回消息就是快：“在呢姐，随时待命！那潭水……呕，你没事吧。佩伦之眼的读数已经降下来了，但残留的污染指数还是挺高的，你最好离那个地方远点，我觉得不是普通污染那么简单。村长他们也回来了？”
“嗯，还派了个小尾巴盯着我，叫阿青。那孩子明显知道什么，但不敢说。”章叙懒洋洋地，她奔波了一个上午，实在是有点累了，“石壁上的线性文字查得怎么样了？”
“正要和你说。”刘川枫严肃起来，“查到了，但情况不太妙。那些线条不属于任何一种已知的、被联邦官方记载的文字，它的结构可以追溯到核战争前。更严重的是，这些文字本身具有污染性，具体表现未知。”
“污染性？”章叙腾起，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角，“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尝试进行初步结构解析和年代测定时，佩伦之眼内部的安全协议被触发了三次，差点启动紧急隔离程序。这种文字本身就带有神经毒素，如果长期接触，会直接作用于人体中枢神经系统。
初步判断，它会在接触者的脑神经回路中植入一个异常锚点，通过持续暗示或特定神经信号干扰，导致接触者精神崩溃或认知功能紊乱。”
心理学与脑神经医学本身就有共通之处。
“文字的具体内容呢？”
刘川枫语速飞快：“勉强剥离了两个词，一个是循环，另一个是回归。我不敢解析太多，万一把我传染了，局里岂不是要损失一员大将。”
“另外，还有一件事。”刘川枫顿了顿，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好消息，“局里准备加快进度，大部队后天就可以到达八仙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