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的救护车中，广播里女播音员的声音断断续续撞入耳底：“今日晚间十一点左右，盘山小路一辆小货车逆行致使连环车祸，据悉有六辆受害车辆，现有八人受程度不一轻微伤，一人重伤昏迷……”
“我他妈真是倒霉了，早知道这样他妈再多钱我他么也不跑这趟……”男人骂骂咧咧打电话，他身旁的男医护人员眉头拧成结按着他的胳膊，正色让他安静。
孟知许坐在对面的折叠椅上，视线紧紧锁在担架上的人身上。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语气冷涩：“你活该。”
如果他开车专心一点，就不会离那么近才意识到对面货车逆行。
如果他车速慢一点，他们至少可以变道躲过去。
因为他什么都没做到，所以这么冷的雨夜，江焕如冷冰冰躺在地上一个多小时。
他双眼紧闭，脸上的污血渗透担架上的白布，晕开一片深色印记，胸膛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丝毫起伏，好像死了一样。
“你他妈什么意思？！”男人从座位上弹起，指着她的鼻子怒骂，“要不是接你们的单，我车能撞成那样。”
“是你非要超速行驶，你最好祈祷他没事，不然我一定告你。”孟知许抬起眼皮冷冷看着他。
男人被激怒，情绪异常激动，几个医护人员强硬按住他的身体才阻止冲突进一步升级。
孟知许说完便再没多余的动作，周身冷然骤然收敛，只剩一片死寂。她的目光牢牢锁在江焕如的脸上，连眨眼都带几分小心翼翼。
直到急救室的门“砰”一声关上，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孟知许才脱力跌坐在走廊冰冷的地面上，双臂紧紧环住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滚烫泪珠噼里啪啦地打在裤子上，迅速晕开一圈圈深色的湿痕。
她不住地埋怨自己，眼泪越流越急。
怪她……一切都怪她。
怪她不听江焕如的话叫了这辆车，怪她不要江焕如去借车，怪她非要大半夜回来……
如果江焕如真的出了什么事……
手机在裤兜里嗡嗡震动，孟知许胡乱抹去眼泪，拿出手机一看，是赵钺。
“喂孟知许！你是回曲畅家了吗？她看到你消息就走了，小盘山路连环车祸曲畅受伤了！你能来医院吗？”
鼻子好像被塞进一团被烫水滚过的棉花，胸口也重重压着一块石头，孟知许无声落泪，呼吸都变得困难。她瞪着眼睛看着手机屏幕，喉咙卡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都是她的错。
都怪她。
为什么受伤的不是她。
为什么昏迷的不是她。
“孟知许？在听吗？喂？！”
“我……一口空气猛地灌进胸腔，混着冰渣似的刺得心肺生疼，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哭出来，“我就在医院……江焕如……江焕如他在急救室……”
“他流了好多血……一动都不动……”
“江焕如？？”赵钺声音瞬间拔高，“你们也碰上车祸了？你别哭你别哭，没事没事，你们情况怎么样？你受伤了吗？”
她一手捂着脸，泪水很快打湿手心，咬着牙费力地说话：“他……昏迷……我，没事……”
她宁可有事的是自己。
“你没事就好，别哭别哭，现在封路了，我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过去，你别怕啊，没事没事。”
怎么会没事……江焕如流了那么多血……
还在外面淋了那么久的雨……如果他……
电话挂断，泪水再次模糊孟知许双眼，打给曲畅的电话无人接听，她死死咬着嘴唇，咬得冒血，点进和失言的聊天框，控制不断颤抖的手打字。
【你在京吗可以来三院陪陪我吗我害怕】
【求求你了来陪陪我好吗我真的好怕】
怕江焕如不会醒，怕她真的害死他……
她真的希望现在能有人陪陪她，至少让她别这么孤单，这么痛。
她语无伦次给失言打字，说别墅，说暴雨，说车祸，说江焕如，可几个小时前还在和她说话的人此刻却没有一丝动静。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
这个时间段发出消息向来秒回的失言又消失了。
默默注视屏幕，不知又过了多久，她按灭手机，仰头靠在冰冷的门板上，两滴泪从眼尾滚落，顺着脖子一路滑进衣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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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钺你有病吧，我就是被巅了下撞到头，连个包都没撞出来，你闲的给孟儿打电话？”曲畅蹲在楼梯上举着电话，烦躁地吸一口烟。
电话那头的赵钺好声好气地说好话，许久之后曲畅脸色才缓和一些，训他两句挂断了电话。
一男人身子靠在墙上，抱着手臂说：“我到的时候眼睛她肿得跟核桃似的，看来是吓坏了。”
说完他站好，“我还是回去看着点她吧，可别她醒了又跑过去。”
从江焕如进急救室开始，孟知许就一直蹲在门外，连手上的伤都不处理，江焕如转病房她又巴巴跟过去，连口水都不喝就坐在旁边守着，干熬了快二十个小时，才睡。
他刚抬脚要走，曲畅叼着烟嘴蹦出来一句话。
“你今天刷视频了吗？”
“没有，怎么了？”脚不沾地忙活这么长时间，他哪儿有功夫看手机。
“你看同城热点。”
孟之荀拿出手机点开，热点第一条话题后面跟着爆字，是一段经过声音处理和画面处理的视频。
标题：受害黑车车主回应系因车内情侣催促赶路才超速行驶。
男声：“咱们开这么多年车都知道安全第一，雨天又是车流量多的路，80迈都快，车上那小姑娘一直催，我也是被催烦了……”
孟之荀直皱眉头，“她开车都不过30迈，把交通法背得跟人生信条似的，能这样说就怪了。”
越看评论区他越生气，“妈的，我找人干死这男的。”
“别扯了。”曲畅听他说的有些烦躁，“有个在电视台的当记者的朋友问我情况呢，等她醒了你问问她有没有什么证据能澄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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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盯着江焕如那边。”
“我没证据。”突地，一道女声插入。
二人回头，孟知许憔悴站在门边，平静的不像话，“要么雇水军做澄清，要么就冷处理，这些影响不了交警定责，挡不是我挂的，油门也不是我踩的。”
“我的妈呀。”曲畅扔下烟站起来踩灭，把人往病房里推，“祖宗你能不能去睡一觉，你cos女鬼吓人呢？”
“江焕如呢？”顺从上床，孟知许问。
“还是昏迷，他头部撞击有点严重。”
“通知他家里人了吗？”
“周既明和赵钺都说江焕如是孤儿，父母很早就没了，没亲人。”
孟知许顿住，沉默两秒开口：“他要是变成傻子，我伺候他后半辈子。”
“大姐，这不是拍电视剧，傻子不至于，最惨就是植物人。”曲畅道，刚说完她就觉得不好。果然，孟知许听见这话嘴一瘪又哭了。
她是没辙了，双手合十拜了拜赶紧跑出去。
孟知许边哭边点进社交软件，和失言的聊天框没有一丝波动，她没多看，在搜索框搜索词条：
头部受伤多严重会变成植物人。
脑震荡会让人变成傻子吗？
严重脑震荡要昏迷多久才能醒过来。
关于多久苏醒，官方给出0－30天不等的答案，已经过去三天，江焕如依然没醒。
关于网络流言，孟知许选择了冷处理，车祸事件热度高涨，有好事者第一时间扒出她的个人信息，随着她的信息被传得越来越广，不少IP南宁的账号发视频或者在评论区给孟知许澄清。
【她让司机超速？南宁滨海区被她Q/Q软糖折磨过都来举个爪，我第一。】
【这可是斑马线前后五十米精准10迈的金牌车手，被后车追尾撞飞的速度都比她开的快。】
【小姐姐超懂法的好不好，开超跑都是40迈，开太慢导致车熄火的救赎感谁懂？】
其中，还有一些校友的评论。
【这是我们学姐，一直单身根本没有男朋友。】
【据说学姐为了回市区加价到五千才叫到车，司机雨夜天超速出车祸不说，还被扣黑锅，学姐实惨。】
孟知许对此一无所知。
江焕如昏迷的第五天，周既明又过来探望一次，交谈中提到工作项目因江焕如伤情搁置，祈祷他能早点苏醒，当晚孟知许一夜没睡。
第八天，陆续送走探望江焕如的人，孟知许紧绷多日的情绪再度崩溃，对着病床哭了一个多小时。
穆柏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他连忙放下袋子过去拉开孟知许的手把人抱在怀里安慰，“没事的孟孟，会好起来的……别哭了。”
“都是我的错……”孟知许把脸埋进他胸膛，声音闷在男人怀里，“如果他变成植物人，我就照顾他后半辈子……”
想到医生的话，穆柏忍俊不禁，还是安慰她，“那我陪你一起照顾他后半辈子。”
两人相拥，病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只一眼，才看清眼前画面就倏地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