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阁后山。
叶凝跟在楚芜厌身后,踩着披满银辉的落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她身上有伤,一走路便扯到伤口,偏偏那衣摆又长又宽,绣鞋屡屡踩到衣角,每一步都像是在与这衣衫较劲,愈发艰难。
忽然,一道暗红色的身影风风火火地闯入视线。
“师姐!”
隔着老远,段简就瞧见树影婆娑间那道纤瘦的身影,脚下步伐加快,抬手用力挥舞,高声唤道:“师姐,我在这儿呢!”
刚跑近些,段简一错眼,竟看到楚芜厌也在。
刹那间,满面笑意敛去,双眉猛地一挑,倒竖成锋,一双寒光凛凛的眸子明显透着愠怒与不悦,指着他道:“楚芜厌,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等后者出声,叶凝急忙出声制止:“阿简,不得无礼。”
她抱歉地看了楚芜厌一眼,一掌拍开段简的手,解释道:“今日多亏了楚师兄帮我。”
“他?帮你?师姐你莫要被他骗了!”段简满脸不屑,顺手抓住她手腕,将她往自己身侧拉。
叶凝脚下正踩着一角衣摆,被他这么一扯,身体踉跄着前倾,险些摔倒。
一直默不作声的楚芜厌忽然伸手扶了一把,冷不丁道:“衣服不合身,小心些。”
听到这句话,段简才去看叶凝的装扮,这一看,瞬间大骇,惊得舌头打结,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怎么穿了楚芜厌的衣服?”
楚芜厌冷冷扫了段简一眼,只觉得他聒噪得像只打鸣的公鸡,言语间像笼起一层寒霜:“怎么,有问题?”
“……”
段简一噎。
当然有问题!
月黑风高,孤男寡女,他师姐还穿着楚芜厌的衣服。
这个人模狗样的家伙到底对师姐做了什么啊!
想明白这些,段简顿时怒不可遏,双指并剑,夹起一张黄符,身形一闪,便朝楚芜厌攻去。
今日,说什么也得好好教训一番这个不知廉耻的家伙!
黄符一闪,化作一道强劲的灵力。
楚芜厌站着没动,双目深静地望着那道骤然逼近的身影。
叶凝却急得飞身去挡。
段简始料不及。
眼瞅着黄符上的铭文要伤到叶凝,头皮都要炸了,他用了近八成力量,根本来不及停下,只好将手中黄符往身旁一掷。
“轰——”
十步开外,一棵百年梧桐被拦腰斩断。
满树黄叶惊飞起。
楚芜厌悠悠抬起手,宽大的袖袍垂落,替叶凝将漫天尘土挡了一挡。
段简还没从险些伤到叶凝的后怕中回过神来。
叶凝感激地看了一眼楚芜厌,却又生怕段简再冲动行事,忙将他拉开。
今夜发生了太多事,好不容易才平息,她不敢在此耽搁太久,便转身同楚芜厌道别:“师兄,段简行事冲动,你千万前往别忘心里去。今日诸事,幸得师兄相助,待我回来,定登门道谢!”
楚芜厌凝视着她按在段简手腕上的手,晦暗无光的眸子吞没了他几乎所有的情绪,只余下同深秋一般的寒凉。
掩在袖中的手攥成拳头,最终,摆了摆手,道:“不必了。”
不必再来道谢了。
*
楚芜厌回去了。
叶凝一脸茫然地看着墨黑色的身影溶于夜色,一如既往地去猜他忽然翻脸的缘由。
段简站在她身旁,冲着不见人影的黑暗扬了扬拳,转过头来时,面色担忧,将五官都拧成了一团:“师姐,刚才太危险了!要是我反应没这么快,那张符纸打在你身上可如何是好?”
叶凝收回视线,抬手摸了摸鼻尖,有些心虚地岔开话题:“我没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会儿轮到段简一怔。
不过他回神极快,不过一息功夫,扭头便往山下走去,边走边念叨:“这不是巧了!随便溜达都能碰上师姐!”
高束的马尾随着步伐甩得老高。
叶凝却眯了眯眼,道:“站住。”
段简立马停住脚,转身讨好一笑。
正想说些什么糊弄过去,就瞧见她已走到身旁,袖口中探出两根手指,快速从他衣摆上掠过。
下一瞬,一根黑白相间羽毛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段简看着眼皮一跳。
天字山鸟雀虽多,但均为五彩斑斓之色,唯有一只黑白色的长尾山雀——那就是青羽!
段简心底哀哀喊了一声,但面上却扯着一抹笑,不敢走,也不敢说别的,只老老实实认了错:“对不起师姐,我错了。”
叶凝指间捏羽毛,来回把玩,只问道:“我的山雀,什么时候与你串通一气了?”
剜灵骨之事只有青羽知道,可那晚段简却来的格外及时。
当时,她的确觉出了异常,不过,之后诸事接踵而来,她便忘了细究。
许是她语气太过生硬,段简心底阵阵发寒,生怕她怪罪青羽,下意识为她开脱:“师姐你别怪她,是我用仙丹诱骗她,让她把你行踪告知我。”
“你倒是诚实。”叶凝轻哼一声,将那根羽毛塞入他手中。
她并未生气。
于她而言,青羽早已超越主仆之分,在天璇宗这些见不到光的岁月里,小山雀的出现就像一束光,穿透黑暗的裂隙,正正好好将她所处的一方天地照亮。
段简瞧她脸上无半分怒意,这才乐呵呵地凑了上去,眉眼恣意上扬,比春日里的花还明媚鲜艳:“师姐,你想去哪里?”
打扮成这幅模样一看就不是为了回天音阁,他既已在此处候着,就没打算独自回去。
不就是被师尊抽几鞭子么?
他陪了!
叶凝知晓他的性子,知道劝他回去也无用,便坦诚道:“山下都玄观,听闻观主玄极真人极擅推演卜卦,我想请他算算我灵骨的下落。”
*
一路上,叶凝将夜里发生的事都告诉了段简。
对于楚芜厌,段简依旧不屑一顾。
甚至强行将她带去市集,买衣裙、胭脂、钗饰,直到全身上下再没有半分他留下的痕迹与气息,才肯作罢。
叶凝拗不过他,便遂了他的愿,只是待两人到达都玄观,已是傍晚时分。
都玄观并不如传闻中这般宏丽。
相反,牌楼彩绘斑驳,苔藓点点,甚至院墙一隅还塌了一片,说它沧桑都是抬举了。
“师姐。”段简有些迟疑,“这个道观看着破破烂烂的,若观主真会算卦推演,怎会破败成这幅鬼样子。”
叶凝站在门口,伸着脖子朝观内扫了一圈。
整个道观依山而建,顺山势盘踞而上,隐掩于苍松翠柏之中,匆匆一眼,只瞧见一座供奉神像的三清殿。
临近黄昏,观中已无香客,唯有一名灰袍道士正在扫落叶。
听见两人说话声,他停下手中动作看来,语气不悦道:“在公子眼里,万物皆可以貌取之吗?”
“万物之相,皆由心生,我窥不见内里,怎还不能借外在先有个印象?”
段简轻蔑地挑了挑眉,仰头将马尾高高甩起,只听“啪”一声脆响,一把鎏金折扇自胸前展开,扇面轻摇,带起一阵香风。
他这般模样,属实欠收拾得很。
小道士被堵得哑口无言,脸颊憋得通红,咬牙切齿,恨不得一扫帚将人扫出去。
叶凝扯住段简,赶忙向那小道士赔礼,道:“小师父莫怪,我替师弟向你赔罪,我们此行来求观主一卦,请问他可在观中?”
小道士看了她片刻,眼珠溜溜一转,忽然问道:“姑娘可从天璇宗来?”
叶凝扬起眉梢,颔首应了声:“正是。”
闻言,小道士立马将扫帚往身后墙角一放,客气地躬了躬身子,道:“观主已等候姑娘多时,请随贫道来。”
此话一出,叶凝先怔了一瞬,而后转头狠狠瞪了段简一眼,意思十分明显:人家观主连她寻来都玄观都算到了,明显是有能耐之人,没事别瞎叨叨。
段简无言,抬脚跟了上去。
哪知,才迈了一步,就被小道士打出的灵力拦下:“观主只见叶姑娘,你,院子里候着。”
“……”
段简掐起一诀就要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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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简!”叶凝急忙出声阻拦。
她知道段简不放心她独自前往,但既已入他人之地,又有求于人,岂能事事如愿?
“在此处等我,听话。”
师姐都发话了,段简哪敢不从,只得留在原地,看着叶凝随与小道士往山上走去。
*
叶凝跟着,走过石桥,穿过竹林,越过山门,终于在一处僻静的殿宇前停了下来。
甫一推开门,她便瞧见一位古稀之年的老翁盘坐于蒲团之上,满脸花白的胡须又浓又密,遮去了大半五官,只露一双深邃的眸子。
屋内陈设简单,一道深木色插屏将屋子一分为二,目及之处仅有一张矮桌,几张蒲团随意散落在桌子四周。
叶凝不敢擅自坐下,敛衽一礼,垂首站在一侧,道:“听闻观主擅卦,此番前来,想求观主一卦,寻个丢失的物件。”
说罢,便从乾坤袋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灵石,递了过去。
来之前,叶凝便已打听清楚,玄极真人卜卦,向来以物相易。
若卜寻常卦象,需二十灵石;若卜气运之事,需五十灵石;至于天道命数,冥冥中自有天定,纵千金亦不可卜算。
她只是寻问自己灵骨的下落,想来二十灵石足矣。
玄极真人看了眼散落在桌上的灵石,摇了摇头。
不够?
难不成寻回灵石还要依靠气运?
叶凝咬了咬唇,将袋中剩余的灵石全部倒出来,略略一数,竟还差了一些。
她正打算取下发髻上的珠钗补足,便听闻一道略显粗粝的声音滚过桌案传来:“姑娘所求之卦,非俗物可换也。”
拂在珠钗上的手一顿,叶凝抬起头来看向他,疑惑道:那我要以何物相换?”
玄极真人亦注视着她,道:“心头血。”
叶凝被这三个字震得心底一颤。
然而,还未等她心神安定下来,下一句话更是将她冲得昏昏沉沉:“此卦涉及天道命数,贫道卜算不出,不过,贫道可用法器与你交换。”
丢个灵骨而已,又不是命格殊异之人,怎么就事关天道命数了?
狮子大开口要心头血的是他,说算不出卦象的又是他,还要用一个劳什子法器搪塞她。
怎么听怎么觉得不靠谱。
叶凝皱了皱眉头,压在桌案上的手指缓缓张开,不动声色地将灵石扒拉到自己跟前。
玄极真人看得出她信不过他,当即取出一枚紫色的玉石,指尖凝起仙诀往上一点,黯淡无光的玉石瞬间大放异彩,而后化为一条手链挂在她腕间。
“……”
这不是强买强卖么!
叶凝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二话不说便要将其取下。
玄极真人拂尘一甩,不急不缓地从她灵台取了一缕念力注入玄玉:“姑娘何不先试试?”
话音落下,一道流光自紫玉而出,往窗外而去,叶凝隐隐感知到,它似乎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
不过,这个感知很弱,她并不能确定具体该去往何处。
玄极真人趁热打铁:“贫道方才说了,姑娘丢失之物有关天道,这紫玉乃神族遗物,可指点一二,不过历经万年,它神力消散无几,有些事,急不得。”
叶凝垂眸看着腕间莹莹紫光。
老道士并未骗她,此玉是神物没错,留存的神力不多也是真。
一滴心头血换一件神族遗物,听起来倒是不亏。
思忖片刻后,叶凝觉得这买卖并不亏,眼下她也别无他法,不如死马当活马医,便应了下来,以符纸为刀,划过心口,取了出一滴心头血。
玄极真人将其收于琉璃瓶内,一抬眸,见她正默默收起桌案上的灵石,准备离开,捻了捻须髯,眼珠一转,又道:“贫道与姑娘有缘,不妨再送姑娘一卦。”
叶凝手上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看他。
玄极真人道:“姑娘中情劫将至,若不能妥善化解,不出三月,恐有性命之虞。”
叶凝脑中闪过楚芜厌身影,脸色白了白,问道:“可有化解之法?”
“唯有一法。情丝斩断,劫数自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