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因为先太子谋逆一案,明帝对先皇后,对故太子皆心生芥蒂,因而这么多年过去,明帝从未给先皇后办过一次祭典。
这是先皇后故去之后,明帝第一次命人操办此事。
没过两日,明帝亲自下令为先皇后办祭典的消息不胫而走。
朝野上下得知这个消息都很震惊。
但在朝臣看来这是一件好事。
当年故太子谋逆案其实与江皇后关系不大,况且江后和明帝是青梅竹马的原配夫妻。
江后性子娴静温柔,终其一生尽心尽力辅佐明帝,打理后宫,堪称一代贤后。
若不是故太子谋逆,江后也不至于英年早逝。
故太子是江后和明帝的嫡长子。
其实在故太子之前,江后也曾诞下两位公主,但两位公主早夭,不到两岁便都去了。
因此后来出生的故太子便成了明帝和江后膝下唯一的孩子。
因着是嫡长子,故太子自幼便被明帝寄予厚望,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父子情深,世所罕见。
江后亦十分疼爱这个孩子。
在帝后的悉心教导之下,故太子仁慈宽厚,政事手腕亦十分出色。
明帝曾亲口说过他膝下那么多孩子,唯太子一人是为他的骄傲。
那是明帝亲手养出来的孩子,他的一言一行,他的政治才能皆有明帝的影子,明帝又怎能不爱惜。
若没有当年那场谋逆,太子本是明帝心中最优秀的继位者。
明帝操持江后祭奠的事没多久便传到陆清微耳中。
得知这个消息时陆清微正执笔整理昨夜的星象纪事。
这日司天台不忙,夏秋两官便站在门外闲聊。
春官,夏官,秋官,冬官皆为司天台属官,主要负责观测天文气象和预测天象。
夏官齐风道:“听说了没,今年陛下终于要祭故去的江后了。”
秋官章杰道:“陛下怎么突然想起这事了?往年陛下不都不让办?”
齐风道:“这谁知道呢?反正光禄寺那边已经为这事风风火火忙起来了。听说陛下亲自监工,可见陛下是很重视的。”
章杰道:“虽然出了那档子事,可陛下与江后毕竟是少年夫妻。这么多年了,陛下也想通了吧?少年夫妻情分总不是那么容易忘记的。”
齐风道:“许是吧。”
章杰突然放低声音,同齐风窃窃私语起来:“他在里面呢?”
齐风犹豫半晌,只点头,不说话。
章杰道:“咱们这些无权无势的人呐,和人家玉真道人亲孙子还真比不了。人一进来就是主事,再看看你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熬到主事的位置。”
齐风咬牙道:“少说两句,你当他听不到?”
章杰全然不在意道:“听到又怎样?他爷爷和宋天监有同门之谊又如何?他走后门进的司天台,还不许人说了?”
齐风推着章杰走开:“行了行了,少说两句吧你。得罪他是小,得罪宋天监事大,难不成你想被赶出司天台?”
章杰嘲笑道:“既如此,司天台还往外收什么人?往后直接世袭不是更好?也省的你我这样没有背景的人出来给那些天龙人当踏脚石,好没意思。”
齐风左右望了眼,生怕章杰这些话被旁人听了去,落人把柄:“让你别说了,你怎么还说个不停。你不要自己的小命是你的事,我可没活够。”
齐风架着章杰就走远了。
一旁陆清微执笔的右手忽然一顿,思绪万千。
窗外一片乌云散开,湿漉漉的宫墙坠着沉甸甸的雨珠撞入艳阳之下。
明晃晃的日光洒落桌案,恰巧落在她手边。
阳光明媚。
刺眼。
父亲被逼谋反失败后,消息传回上阳宫,皇祖母自尽于寝宫。
得知皇祖母自尽的消息是在陆清微逃出都城的第二个月。
彼时她双眼尚未恢复,不能视物。
在闷热晃动的船舱内她听到别人说江后死了,自刎谢罪。
圣上明令禁止宫中操办江后丧仪,又不许以皇后之礼下葬江后,却又不废江后。
坊间流传江后是被悄悄抬入皇帝陵寝的。
那时陆清微不敢哭,掐着手掌心,咬着牙生生把泪吞进肚子里。
陆清微幼时皇祖母喂过她饭,亲手为她做过小衣裳,给她梳过头,也曾把她抱在怀里哄她睡觉。
那么疼她的皇祖母一夕之间说没就没了。
她疼到心口绞痛,浑身止不住地冒汗,却还是不敢当着旁人的面大大方方哭出来。
那时的疼,陆清微至今都忘不了。
陆清微执笔愣了会神,忽地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她抬头看去。
谢平川跨过门槛正朝她走来。
他身量高,紫衣黑发,眉目清疏铮然,走起路来便似清风雅正的竹,洞察世事,却又傲然立于世外。
陆清微撂了笔,起身迎上前:“谢大人,不知尊驾至此可是有事吩咐?”
谢平川左右看了眼,问道:“你师父呢?”
陆清微答:“师父被王大人叫过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大人若是有事找师父,不如稍候片刻?”
谢平川抬抬手道:“不必,我来只是有件小事想问你师父,问你也一样。”
陆清微警惕道:“大人想问什么?”
“今日晨起我府中红梅花苞早发,不知可有什么说法?”
谢平川虽不大信这些,但今日府中红梅早发,属实蹊跷,他不得不多想。
听完谢平川的问题,陆清微的心终于放下些,她道:“这不好说,不过大人若是不放心可以绞一块红布挂在枝头,或许可化解。”
谢平川道:“我记着了,多谢。”
谢平川原都要走了,却在转身的瞬间想起一件事,于是回身又问陆清微:“方才陆主事想什么想的那么入神?”
适才谢平川进来时,陆清微不知在想什么事,想的失魂落魄的,神情里隐隐透着股散不开的愁绪。
陆清微掩饰道:“陆某在写星象纪事,想的自然是昨夜的星象。”
谢平川问道:“陆主事今年多大?”
他问的突然,陆清微来不及防备,一时琢磨不出来这个问题背后的深意,不知他谢平川意欲何为,只好老实答:“二十有九。”
谢平川继续问:“成亲否?”
陆清微迟疑片刻:“不曾。”
“陆主事该考虑了。”
谢平川没头没尾提了这么一句,陆清微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莫名其妙的,谢平川为什么关心起她的终身大事?
他言外之意是什么?
江后祭日当天,明帝率朝臣于太庙祭江后。
宋衡也去了。
陆清微因官职低微,所以没去。
当日,陆清微忙完手头的事,踩着楼梯上了望月楼。
她站在观星台遥望太庙的方向。
上阳宫内重楼飞阁,其实陆清微看不到太庙,但她耳边似乎隐隐能听到从太庙那儿传过来的哀乐。
祭礼开始了。
就在父亲被诬陷谋逆的前一天,陆清微还去看过江后。
那天她随母亲去请安。
江翘见到她便把她牵到怀里,紧紧搂着,江翘一口一个小心肝的叫着:“祖母的小心肝昨日都做什么了?”
那时候她是王朝最尊贵的郡主,盛名在外。
从帝后到父母兄长都十分疼爱她。
陆清微每日的烦心事很少很少。
学堂里老师从不骂她。
唯一让她心烦的便只是她的课业总比别人都多些。
“祖母,我昨日画了一天的画,手都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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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清微手如柔荑,可怜兮兮的在江后面前晃了晃。
江翘心疼地握住她的手:“你爷爷又叫你画什么了?”
陆清微柳眉竖起,撒娇道:“还不是那个魏中丞,前两日他跟祖父夸了句我画的菩萨慈眉善目,很是传神。祖父便把我叫了去,让我再画一幅。”
江翘皱眉问她:“紫宸殿不是已经挂了一幅你画的菩萨,他怎么还要一幅?”
陆清微学着当时明帝跟她说话的模样,摸了摸她压根不存在的胡子,老气横秋道:“祖父说,你画的菩萨甚好,你再画一幅,爷爷挂到寝宫去,好好画,爷爷等着。”
江翘听闻,哭笑不得,揉着陆清微的背拍了拍她的肩,柔声安慰道:“你爷爷既这么说,那便画吧。”
陆清微却不乐意了,她道:“祖母,你怎么也不帮帮我,反而替祖父当起说客了?”
江翘笑道:“他是陛下,他让你画,我还能说什么?”
陆清微撅了撅嘴,不服气的哼了一声。
她母亲柳旻坐在下首轻轻咳了一声,提醒她不得无礼。
江翘却很喜欢陆清微俏皮任性,她笑吟吟地给陆清微戴起高帽道:“谁叫我的孙女儿画技高超,便是宫里的画师都比不上?你爷爷喜欢,你便好好画。这样每日他看着你的画就会想到你,有好事才不会忘了你。”
陆清微耍赖道:“还是让爷爷忘了世安吧。”
菩萨图最难画了。
她现在真是后悔两年前在祖父寿辰那日送了那幅菩萨图当贺礼,她就该买点现成的瓷器什么的。
如此,现下她也不必画这么难的菩萨图了。
江翘拍了拍她屁股,嗔怪道:“胡说。”
陆清微缩在江翘怀里,看着母亲吐了吐舌头。
江翘摸着陆清微的脸,仔细看她:“日子过的真快,祖母给世安缝制新的抱被仿佛还近在眼前,现在你都已经长这么大,成大姑娘了。”
陆清微抱着祖母的腰撒娇:“我长大了也是祖母祖父的小心肝。”
她一句话把江翘哄的心花怒放,又把人搂紧了点:“是,你永远是我们的小心肝。”
陆清微心满意足地在江翘怀里拱了拱。
江翘笑的慈祥:“世安,明年你就十六了。我和你爷爷商量过,是时候想想你的婚姻大事了。”
陆清微红了脸,小声道:“祖母,世安还小,不着急。”
“祖母当然知道你还小,只是有看得过眼的,总得跟陛下先替你预备下。”江翘问她,“然则,我跟陛下虽有心,但也得你喜欢才是。你跟祖母说说,世家当中,你可有中意的?”
陆清微把头埋进江翘肩里,不敢看周围的宫女内侍,她难为情道:“祖母怎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孙女这个。”
江翘任由她躲着:“你害羞,祖母也得问。你爷爷倒是看中了一个人,就等着问你意思了。”
陆清微在江翘怀里怔了怔:“爷爷看中谁了?”
江翘笑而不语,又去问柳旻:“你与太子可打算过世安的婚事?”
柳旻恭敬道:“太子出征前曾跟儿媳提过一个人,太子原想着等班师回朝便问问父皇和母后的意思。”
江翘想了想道:“既如此,那便等太子回来,让他去跟他老子商量。等商量好了,再来问我们世安的意思。若世安肯,等太孙的婚事办完,过两年便把世安的婚事办了,若世安不肯,也不着急。”
陆清微看着母亲,耳朵渐渐烧起来,又难为情的躲回江翘怀里。
那时候的陆清微父母兄长都还在,祖母祖父亦十分疼爱她。
到如今,十二年过去。
世事仿若隔世,皆已面目全非。
她陆清微家破人亡。
仇人却踩着她亲人鲜血仕途傥荡,平步青云,加官进爵。
她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