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沟那头,黑工的肚皮饿得咕噜作响,厢房这头,赵玉芬的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乱响。
算珠碰撞声咕噜作响,赵玉芬眉心拧成一个“川”字,心里早把曹经祖宗十八代翻来覆去问候了个遍。
距高炉炸裂已过了两日,各院儿竟还硬挺着不出声,这些人的骨头倒是比曹经料想的要硬些。
前日事发后,她策马直奔小曹村,远远就瞧见曹经倚在常去的那处茶肆凉棚下,同那掌柜的有说有笑。
赵玉芬猛勒缰绳,一个急刹下马,马蹄尚未停稳,她已经一个箭步冲到桌前,还未待曹经看见她,便抬脚便将曹经面前的矮几踢翻,茶壶杯盏应声碎裂,烫茶朝四面溅去,疼得那掌柜的倒吸一口凉气,正要破口大骂,待看清是赵玉芬时,又将骂词咽回了肚里,只拿眼去瞟曹经。
“嘶——”掌柜的揉着手背,“你这厮又干了甚浑事,惹得咱赵大姐连带咱家一同掀了个底朝天。”
场面火热,曹经却是面色不改,慢条斯理地从袖口里摸出一锭银子塞进了掌柜的手里,笑道:
“今儿个对不住,快去缸里过过凉的,明儿个再同你闲磕牙。”
说罢,曹经转身朝着远处空旷些打谷场走去,赵玉芬冷哼一声,紧跟其后。
……
“你那炉子响了炮仗,伤了十来人,怕有几个见不到明天的日头。”赵玉芬声音压得低,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曹经掸了掸衣袖,“既伤了人,与你些银钱,请郎中便是。”
说着,曹经拿出青布钱袋,取出五十文钱,“城南张大夫稳妥。”
赵玉芬盯着曹经摊在掌心的铜钱,没伸手去接,“这点子钱,也只能请张大夫。”
曹经坦然道,“张大夫一人便够了。”
赵玉芬再也按捺不住,一步上前扯住曹经领子。
“当日必定是你在造炉的银钱上做手脚,才有了今日这事,哑沟里人再下贱也是活生生的人命,你就不怕天打雷劈。”
曹经也不挣脱,语气冷静道:“非是我不想多请几个郎中,一来人多口杂,容易走漏了风声。”
“二来……“他瞥了眼赵玉芬紧攥的拳头,“眼下这光景,耽搁久了,便是悬着那伙人性命。”
闻言,王喜手上松了几分力道,但面上怒意也没去几分。
“少同我打马虎眼,你肚子里盘算什么,我一清二楚。”
曹经曾对她说过,哑沟这地方虽是偏僻,到底不是全然与世隔绝,对那些苦力,不能太过和善。
这些年他们一人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门见不得光的生意才能做得长久。
所以每逢有人染病,曹经向来不管不顾,照样逼着上工,便是死了也当是张少吃饭的嘴。
想到此处,王喜眼神黯了黯。
“你怕是忘了,你自己初同他们一般……”
“自然没忘。”曹经打断了她,嘴角扯出个讥诮的笑,“不是当初,如今我仍是条贱命,干的也净是些腌臜勾当,我瞧自己瞧的清楚,即便兜里多几个铜板,也洗不净这一身腥膻,当不了体面人。。”
忽的,他盯住赵玉芬的眼睛。
“倒是你,活了这么些年,还没活明白,泥水里打滚了半生的人,莫不是心里还念着当菩萨,死了登极乐。”
日头燥得紧,热风卷起几根麦穗,打在了赵玉芬鞋面上。
她没再接话,只冷冷道:“再给我三两,你既不放过那些人,这钱我有用处。”
这回曹经倒是爽快,麻利地解下钱袋递给了赵玉芬。
赵玉芬接过银钱转身就走,马蹄声很快消失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
——
赵玉芬支这三两银子并非临时起意,心里早盘算好了章程。
如今哑沟众人都被高炉吓破了胆,不敢上工,她虽面上强硬,到底没打算真饿死那些人。
依曹经的性子,绝不肯出钱置办新炉,故而她退求其次,这三两银子好歹要将剩下两口炉子修整修整。
但她做事多少也沾些曹经的风格,比起直接同众人说了修缮高炉的事情,不若先饿上他们两日,让这些人把心放得更低些,锐气磨尽,届时修缮,便应了曹经常挂在嘴边那句“恩威并施。”
只是这修炉之事也非易事
当日建这三口炉子时,曹经外包给了家品相不好但价格便宜的铁器铺子,这回自然得寻着家靠谱些的。
曹经这些年经营的黑市买卖牵扯甚广,打通了一条完整的生意线,其间不止是生产,还有人情,哑沟的勾当见不了光,不能随便找人插手。
就在她想着如何料理这事儿时,门帘响动
赵玉芬转身看去,是派去看院儿的杂役。
“有个丫头熬不住了,死活要见。”那人道。
“就一个?”赵玉芬道。
“是。”
赵玉芬点了点头,“让她进来吧。”
——
苏冶进屋后,赵玉芬正气定神闲地打算盘,见到苏冶进来,也没抬头。
“怎的就你一个,既来了,就没说动同院儿人,你一个烧火丫头,也没甚用。”
没说动?
她走的时候,来人聪耍无赖在地上打滚,一个劲儿地叫嚷饿死,要和她一起来,最后还是杨千给了一下,他才不再闹腾。
不过听赵大娘的语气,怕是只来了她一人,哑沟里的人倒是硬气,压迫久了,自然会有反抗。
她没理会赵玉芬的奚落,直截了当道:
“我有办法让那炉子重新开火”
言下之意,能让那些工人自愿回去干活。
听了这般说,赵玉芬停下了手上动作,抬眼看向她。
算珠声戛然而止,赵玉芬抬眼打量起眼前的姑娘。
“黄毛丫头口气不小,怕不是饿昏了头说胡话。”
苏冶下意识想想反驳一句她勤刷牙没口气,末了还是憋了回去,只掏出个手掌大小的布团,底部已经发黑,瞧着是里面的东西渗了出来。
放在桌上后,苏冶打开了布团。
““这是什么?”
赵玉芬探头看去,里面是些焦黑的渣滓。
“炉子炸后,我在碎片渣里捡来的。”
不知她是何意,赵玉芬问道,“捡这东西作甚?”
“我知晓这炉子出事的缘由。”苏冶用手蘸了点渣沫捻在指尖。
赵玉芬愣了一下,片刻后,眯起眼睛,这回没有揶揄苏冶,反而说道:“说来听听。”
苏冶用手搓了搓手上的渣。
“起炉用的是木炭,若是烧得透,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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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东西当是灰白色居多。”
苏冶前世学化工,自然知道,木炭若燃烧充分,其中的碳大部分转化为二氧化碳,剩下的主要都是矿物质,残余应当呈现灰白色或浅灰色,如今灰渣呈现多是深灰和黑色,多是没有燃烧完全。
“你的意思是,”赵玉芬看向苏冶手里的渣滓,“这东西没烧完全?”
苏冶颔首,赵玉芬继续道:
“这是炉子出事的原因?”
苏冶摇头,“高炉里木炭烧不干净不是稀罕事,但这炉子格外多,定有些其它原因。”
“你懂这个?”赵玉芬来了兴致。
苏冶点了点头。
“你们用的高炉个头形制都有些笨重,鼓风全靠人力橐囊,炉子里冷热不匀称,悬料久久不下,下面炉料都烧空熔化了,积了不少沸铁水,这时候面上了炉料若是下来,炉缸受不住,便会像前日里那般。”
古代基层炼铁与现代不同,多靠经验,大多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故而苏冶尽量不用些专业术语,为着将话讲明白些。
“说得好听,怎知你不是在胡诌?”赵玉芬道。
苏冶早料到这茬,“前些日子上工时,您同院里人说,有师傅教他们掌火,这师傅如今可还在?”
赵玉芬:“自然。”
苏冶:“可否唤来同我当面对质。”
赵玉芬思索片刻后,朝门外喊道:“把钟师傅请来。”
不多时,门口领进一个老头,五十来岁,穿着件灰不灰,蓝不蓝的旧袄子,身板微微佝偻着,右胳膊比左胳膊粗上不少,还有明显的高低肩。
这人苏冶没甚印象,高炉爆炸那日这人大概率不在现场。
见到他后,苏冶主动上前问候,“师傅怎么称呼。”
老头瞧着和善,开口道,“老夫钟有,姑娘是?”
苏冶:“在下苏冶。”
钟师傅道:“那个‘冶’字?”
苏冶道:“鼓铸之冶。”
钟师傅笑道:“是个好名,只是姑娘家不大好叫。”
苏冶道:“既是好字,何必拘泥这些。”
钟师傅捋了捋胡子,“也是也是。”
一旁的赵玉芬见这两人自来熟般几番寒暄,敲了敲桌子,“如今钟师傅来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好。”苏冶不再废话,直接向苏师傅问道:
“钟师傅在此处定有不少时日,可能看出搪炉都用了些什么材料?”
搪炉和掌火是不同的分工,非是一个路子,但实际生产的时候,掌握火候的人即便不会操作,日积月累,定然也知晓其间原理。
果不其然,钟师傅道:“自是知晓。”
“既是这样。”苏冶看向赵大娘,“要是我能将这材料一五一十都说出来,大娘是否能好好思量思量我的话。”
若是换成别人,赵玉芬八成觉着是在说大话。
可不知为何,眼前这姑娘莫名让她有些看法。
从前日炉子出事苏冶救人时,赵玉芬便注意到了她,她虽看着年轻,说话做事倒是有些同年岁不符的稳重,从她多年瞧人的经验来看,这姑娘兴许是个可靠之人。
“行。”赵玉芬语气铿锵,“你若是能在钟师傅面前将这搪炉的材料一样不拉说出来,我便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