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郡长关城，地牢。
裴无端魂不守舍地呆在这脏污之地，望着面前的牢门出神，裴石泽最后的那段话不断回荡在耳边，让他的思绪不得安宁。
忽而间，隔壁的牢房传来一点声响，那牢房中的人偷盗了他人的财务，是上午时刚刚被关进来，此刻已有一位年轻妇女来探望他。
那妇女先是送了一些好菜，又泪眼婆娑期期艾艾地轻抚对方的面容，不因为身在地牢便对男子展现丝毫嫌弃，几近柔情地轻声细语。
裴无端呆呆地望着这一幕，想起近日来吃下的残羹冷炙，脑中仿若又浮现了李苕的眉眼。
李苕也总是很温柔地对待所有人，与其他人不同，她畏惧他，却不会对他表现出厌恶的神色。
牢房前的妇人头戴了一支玉枝花，那是李苕最喜爱的一种花，高贵，典雅。
恍惚里，裴无端看着那朵花，似乎李苕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他伸出手想去触碰，却碰到了一片冰凉的枷锁。
下一刻，他似再也忍受不住，发了疯般踹向地牢的门。
“来人，来人！放老子出去！”
他要出去，他要出去……
狱卒们闻声前来，想要例行推拒，却被他一把将佩刀夺过。
“你们给我想清楚了，我可是吴郡裴家少主，未来的裴家家主，你们是想听那贱婢之子的话，让我立刻血溅当场，葬送性命，还是归顺于我，弃暗投明……？！”
他说罢，将佩刀直直地架在了脖子上。
-
知府府邸，更香袅袅，正到未时。
裴石泽坐在主位上，端着一碗茶，看着外头黑沉的天空，慢慢品着这西湖龙井的滋味。
“我看这天，已许久不放晴了。”他喃喃说道。
知府在他的下位，也看向外面。
“今年遭了变故，天公做事，谁又说的准呢。”
他说着，揣摩了一眼裴石泽的脸色，犹豫开口：“只是御史中丞他们……”
话止半头，点到为止。
裴石泽品茶的手一顿，熊一样的眼睛扫了过去，知府被这眼神盯得发毛，暗自捏了一把汗。
“什么中丞？”他沉声问道。
这装愣的话音落下，其下含义便不言而喻，知府吞了吞口水，低眉垂首，把还想问的话咽了下去。
空气仿佛又恢复了安静，唯有燃烧的更香昭示着一场暗流涌动，正此时，外头的管家忽而上前，对着裴石泽和他行了一礼。
“家主，知府，外头来了一位大人，像是，从皇城来的……”他谨慎说道。
皇城？
屋中的两人对视一眼，面色同时闪过迟疑。
刚处理完一个京都来的御史，怎么皇城又来人了。
知府手心的汗好似愈来愈重，直觉有些异常，大门外很快浮现出一道身着纻丝紫袍的身影，只见那男子朗目疏眉，面如冠玉，容貌俊美，眉骨之间带着更甚的威压和玩世不恭。
知府的眼睛都有些瞪直了，看着那身紫色的官服，又险些像当初遇见傅砚般时跪下来。
玉面无分雌与雄。
来的人竟是当今第一大佞臣，江州庭。
他是来干什么的？来抓他们的吗？？
“……江督主？”这一次，裴石泽的眼神也暗了暗，自主座而下，笑着迎向他，“吴郡乡野，您此尊容，怎么亲自莅临此地了？”
他说着，递给了管家一个眼神，后者立时领命，迅速准备好茶点。
江州庭却只淡淡地扫过他一眼，连客套都不高兴客套，上前掀袍便坐上了那高位。
下方的裴石泽和知府脸色都微微僵住。
“不是什么大事。”江州庭的声音清列，带着随性，拿起茶壶端详着，“多日前，罪臣祁策通敌谋反，越狱出逃，想必你们已然知晓，我此番过来，就是协助中丞大人捉拿要犯的。”
他说着，眉骨忽而微挑，将那茶壶一扔。
“说起来，早便听闻御史中丞到了江南，怎么未见其人？”
知府的腿骤然软了一下，这动静被捕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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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分毫不差，再抬起头时，江州庭已然站在了他的跟前，“知府大人，很紧张？”
他的相貌实在俊美，奈何自身的魄力实在太强，让人丝毫不敢亵渎，知府被他的视线扫过，只觉像被一条毒蛇盯上，冷汗倏而流了下来。
“他未食午膳，体力不支，还请督主见谅。”裴石泽适时接上话，“只是这傅大人找寻多日未果，昨日刚刚出了城门，督主若是想寻他，现下出发，恐怕还来得及。”
江州庭的眼神微动，慢慢将视线移到裴石泽的身上。
更香燃烧，发出细微的声响，不知怎么，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力，忽而自中间而断，直直地倒了下去。
屋中弥漫着檀香的味道，清列之中暗涛汹涌。
终于，江州庭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弧度。
“……是么？”美人一笑，痴愣四方。
“那还真是不巧了。”
他直起身，衣袍掀动，于周边亲卫使了一个眼色，便向着外堂走去，路过知府时微微停顿。
“既如此，州庭便先不奉陪……知府大人，记得吃饭。”
屋门关闭，屋中重新恢复寂静。
知府强撑着的双腿骤然脱力，直直跪在了地上。
“大人，是不是陛下发现什么了？谋杀朝廷四品官员可是斩立决的大罪……若是真的被查出来……”
胸口猛地被踹了一脚。
“查什么……？”裴石泽一字一顿，带着不可忤逆的狠戾，“中丞大人分明在昨日已经离城——知府大人，忘了么？”
他说罢，喊来管家，即兴写了一封信交。
多日前傅砚来到江南之时，尚有飞鸽传书，只不过晚了一些，如今江州庭亲自来了吴郡，平京那边却没有丝毫的消息。
裴石泽的眸色深了深。
“传给宰相……务必小心。”
他说罢，站到了那断裂的更香面前……
天子鹰犬，下临世家——
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目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