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婉方才那番话还萦绕在戮默耳畔，没有激烈的情绪，没有刻意的安慰，只是温和得像竹林间的晨露，平静得似山涧里的清泉，却字字句句都砸在他的心上，震得他灵魂都在发颤。
他也承认自己的怯懦，在李慕婉纯粹的赤诚面前，显得如此可笑。戮默心头涌起一阵强烈的羞愧，他枉活了万年岁月，历经了数十轮回，竟连直面自己心意的勇气都没有。
可更多的，是清晰无比的认知：他爱上李慕婉了。
不是因为他是王林杀戮和默灭本源的化身，不是因为轮回的因果束缚，而是他自己，是戮默，真真切切地爱上了李慕婉。
这份爱意，像春日里的溪流，潺潺淌过他冰封了万年的心湖。从前的他，是为杀戮而生的机器，眼中只有残酷的厮杀和无尽的轮回，没有喜怒哀乐，没有悲欢离合。
可从与李慕婉一次次轮回的相处，那层包裹着心脏的寒冰渐渐融化，坚硬如铁石的心脏，竟慢慢长出了柔软的血肉。会因她的情绪而波动，会因她的安危而牵挂，还会因她的靠近而悸动。
他有了喜怒哀乐、有了爱恨情仇、有了七情六欲，是李慕婉、是他对李慕婉的爱，让他从一个杀戮机器，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人。
更重要的是，戮默清晰地分辨出，他的爱与王林无关。王林的爱，是源自守护的责任，是跨越生死的执念。
而他的爱，是在这一世世的轮回中，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心动，是从她明媚的笑容里、从她温柔的话语里、从她全然的信任里，慢慢滋生出的深情。虽然李慕婉的这些举动是对王林，并不是独属于戮默，但这慢慢滋生出的心意，独属于戮默，无关他人和过往，只关乎当下的她。
这一认知让戮默百感交集，有释然，有欢喜，也有对未来的坚定。他之前在逆尘界外思索三百年都没想通的问题终于明了，现在他需要一点时间，理清这份心意，也为未来复活和守护李慕婉做好准备。他不再犹豫，暂停这一世的梦道，他指尖掐诀，周身灵力微微波动。
下一秒，竹林丹房的景象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逆尘界外那座熟悉的大厅，大厅中央的神女雕像静静矗立，他依旧半躺在雕像手中。
“你终于出来了。”一道声音传来，是之前同他说过话的那个朋友。这个年轻人刚回到大厅，便看到站在雕像旁的戮默，眼中顿时闪过一丝诧异——眼前的戮默，与之前判若两人。
从前的戮默，周身总是萦绕着冰冷的杀气，眼神空洞得像没有灵魂。可此刻的他，眉宇间的寒意散去不少，眼底盛着柔和的光，连周身的气息都夹杂着些许暖意。
年轻人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之前一直好奇的问题：“她是谁？”他指了指那座雕像，能让戮默如此珍视，甚至不动用灵力，只靠双手雕刻数年的人，一定对他意义非凡。
戮默的目光落在雕像上，那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仿佛在注视着真正的李慕婉。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我的妻子。”
“妻子？”年轻人震惊得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认识戮默多年，从未见他对任何人有过深入的交集，更别说妻子这样亲密的关系。他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短暂的震惊后，年轻人又想起戮默的过往，都是独身一人，也没听过有过爱人，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她现在在哪？”
戮默的眼神暗了暗，指尖轻轻拂过雕像的脸颊，那里冰冷的触感，与记忆中她的温度截然不同。他微闭双眼，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她寿元已尽。”
年轻人彻底愣住了，他好像看着戮默眼底的伤痛，若万年寒冰一般的戮默竟然也有了情绪的波动，他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安慰。眼前的戮默，虽不再像从前那般冷若冰霜，但也能看出脆弱和哀伤，年轻人只能笨拙地安慰：“节哀。”
戮默睁开眼，眼底的伤痛已被坚定取代。他转眼看向年轻人——这是他在漫长岁月里，为数不多的朋友。他的声音带着跨越轮回的执念，清晰而有力：“不必节哀。我会复活我的妻子，而且，她一直与我同在。”
只要他在，他终会踏破轮回，跨越生死，让她重新回到他身边。
戮默回头再看了一眼李慕婉的雕像，大手一挥，将那个年轻人推出大厅，用一道禁制罩住自己和雕像，便又沉入之前暂停的轮回。
梦道中，仍然还是李慕婉路过竹林与戮默论道的那个傍晚。
暮色将落时，李慕婉回到了宗门丹峰自己的房间。今日在竹林和那个老怪的对话，让她确定他们之间有更多的联系，也让她更好奇这个人，但她知分寸，不会贸然打听。辗转反侧多时，李慕婉终于进入梦乡。
第二日一早，她打开通往小院的木门，她的几只灵兽都往她涌来，往日里一听见她脚步声就会扑过来蹭裤脚的团子，此刻却没了动静。
她心头一紧，推门而入，只见青石板上蜷缩着那团熟悉的雪白身影，绒毛间沾着暗红血迹，左前爪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连平日里灵动的琥珀色眼珠都半阖着，发出微弱的呜咽。
“团子！”李慕婉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托小兔子，指尖触到它冰凉的身体时，心瞬间沉了下去。虽然团子是她刚救回不久的灵兽，但团子性情温和，和李慕婉很是亲近。
可她擅长的是丹道，对灵兽伤势的诊治远不如修为高深的修士，师尊灵英也外出了，思来想去，脑海中竟只浮现出那个总待在竹林巨石上的玄色身影。
只是今日并非她轮值送丹药的日子，她与那前辈本就无甚交集，贸然前去，他会愿出手相助吗？李慕婉抱着团子站在小院门口，清晨的凉风卷着落叶掠过衣襟，她咬了咬下唇，终究还是转身往竹林方向走去。
穿过层层叠叠的竹影，空气中的清冽气息愈发浓郁。李慕婉踩着铺满竹叶的小径走到巨石前，却见石面空空如也，只有一缕残留的灵力气息证明有人曾在此处。
她抱着团子的手臂紧了紧，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轻声叹了口气：“果然不在么……”
她转身离开，脚步很是沉重。身后忽然拂来一阵带着竹香的清风，紧接着，一道低沉却温柔的嗓音自身后响起，轻唤着她的名字：“婉儿。”
这两个字似有魔力，李慕婉的脚步猛地顿住。她缓缓转过身，只见穿透竹林的晨曦中，戮默正站在不远处的竹下，玄色衣袍被晨风掀起一角，墨发垂落肩头，那双深邃的眼眸正落在她身上。
方才因失望而郁结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她眼底重新亮起光，抱着团子快步往巨石处跑去，黄色裙摆扫过地上的竹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戮默看着她跑近时明媚的笑容，那笑容像落在暗夜里的星光，让他沉寂了许久的心湖泛起涟漪，嘴角竟也不自觉地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前辈，我的灵兽，我不知道它怎么了，您能不能帮我看看？”李慕婉跑到巨石旁停下，将怀中的团子轻轻捧到戮默面前，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与恳求。
戮默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那只奄奄一息的雪兔身上，这是一只低阶灵兽雪兔，在灵力稀薄的朱雀星上，达到自身满级修为之后，修为等同于化神期修士。
戮默现在的修为，一个念头就能使整个朱雀星化为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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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手掌翻覆就能毁掉整个星域。对于已达第六步修为的他来说，这只低阶灵兽连尘埃都算不上，但要让他救治它，属实有些困难。
他抬起右手，控制自己散发出最少的灵力，指尖萦绕起一层淡淡的银色灵力，缓缓覆在团子身上。可就在灵力触到团子的瞬间，雪兔突然全身一震，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抽搐了一下，气息愈发微弱。
“团子！”李慕婉惊呼一声，连忙将团子抱回怀中，指尖轻轻拂过它沾染血迹的绒毛，眼眶瞬间红了。她抬头看向戮默，目光里带着几分担忧与疑惑。她虽然知道戮默修为高深，却没想到他的灵力会让团子伤得更重。
戮默被她这目光瞅得有些不自在，喉结微动，开口解释：“这些灵力对这小东西来说过于强大，它的经脉承受不住，方才是灵力冲击所致。”
李慕婉张了张嘴，本想问他为何不提前告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是宗门内辈分极高的老怪，能答应帮她已是难得，况且是自己主动找上门来，又怎能质疑或苛责？
她只能将涌到喉头的话压下去，低头焦急地观察团子的状况，指尖轻轻抚摸着它的脊背，低声呢喃：“团子，你再撑撑……”
几息之后，怀中的团子忽然抽搐了两下，周身开始萦绕起一层银色的光泽。那光泽越来越亮，渐渐将团子包裹其中，李慕婉甚至能感觉到掌心传来的温热。
她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只见银色光芒中，团子的身体竟一点点变大，原本只有巴掌大的身躯，瞬间长到了半人高，雪白的绒毛变得更加蓬松坚韧，扭曲的左前爪也恢复了正常，琥珀色的眼珠重新亮起，透着几分灵动与强悍。
“这是……突破了？”李慕婉怔怔地看着变大的团子，眼神也明亮许多，她伸手碰了碰它的绒毛，只觉得触感坚硬了许多，竟有几分炼体修士的肉身强度。
“它本就快到突破临界值，我的灵力虽冲得急，却也恰好帮它破了境。”戮默站在一旁，看着她与灵兽互动的模样，声音依旧温和：“如今它已是七级灵兽，寻常修士伤不了它。”
李慕婉这才彻底信了他的解释，抬头看向戮默时，眼神中满是惊喜，还多了几分感激：“多谢前辈相助，婉儿感激不尽。”
接下来的几日，李慕婉每天都会带着团子或她的其他灵兽来竹林。这些都是她救助下来的灵兽，本就有旧疾，之前因为李慕婉喂的丹药看着已无大碍，但大部分都还有内疾，所以修为难有突破。既然这前辈用那么少一点灵力就能救治，那就趁机将这些灵兽都医治好。
等灵兽都救治好之后，李慕婉也还是每天都来找戮默。起初是担心灵兽突破后有不稳的地方，后来却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相处——她会坐在巨石旁，看着他救治灵兽，两人不说话也并无尴尬之意，他不爱说话，李慕婉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些宗门里的琐事。可就算是黄豆芝麻粒一般的小事，戮默也听得及其认真。
这日，是李慕婉去药峰最后一次当值后的第二日，徐珍就要出关，灵英应该也快要回来了，李慕婉之后就不便随意来到这竹林。
带来的两只灵兽在竹林玩耍，她坐在巨石边，看着不远处负手而立的戮默，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开口问道：“前辈，婉儿一直不知您的名讳，不知可否告知？”
戮默的目光从嬉闹的团子身上收回，落在她身上，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戮默。”
“戮默……”李慕婉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她咬了咬唇，又鼓起勇气问道：“前辈，十三年前，您……您是不是在楚国青峰镇的石桥上，救过一个要落水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