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格雷诺异常乖顺，没有再出幺蛾子。
两人一前一后踏出教堂，冬季冷风瑟瑟扑来。
按工坊测试，毒素在无新污染空气流通的环境下，约半小时内自然失效。
艾米莉亚平时出门会喷格雷诺送的那瓶解香，但香味终究会淡。此刻凉意钻入骨缝，脑中那股因他香水而起的晕沉被吹得散了几分。
教堂外的混乱不比教堂内轻多少。
由于空间更大，只有极个别人在发疯后还傻愣愣地呆在原地。
大多数人则横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艾米莉亚仔细端详后，发现从外表判断已死的人中，不少是方才被点名为“罪人”，在枪决中中弹身亡的。
她皱了皱眉。
只念名字时还不觉得什么。
可当所有尸体“整齐成列”地躺在眼前时，冲击力极强。
就在艾米莉亚感慨封建旧社会权力的残忍无情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让她眼神一凝。
咦？
这不是山岳派兵工厂的主管，“老鼠人”小雷米吗？
他那比正常成年男性更矮一截的身高，在少数未昏迷痴呆的人中极为显眼。
“你带解药瓶了吗？”
艾米莉亚忽然朝身后沉默寡言的男人开口询问。
为避免格雷诺像刚才一样再次莫名发疯，她干脆先把话说清楚：
“这个侏儒人我之前在黑市见过一面，他似乎对地下鬼市的入口有些门道。”
简而言之，就是四个字——
有用别杀。
“......嗯。”
格雷诺拎箱的动作顿了顿，抬眸望向专门做解释的艾米莉亚，唇角轻轻翘起。
在她的注视下，他从裤袋里慢悠悠地摸出一个小瓶子，俯身，随手朝那小矮人身上喷了几下。
几个呼吸间，空气中的毒气被中和，原本痴傻的雷米很快便恢复了正常的神智。
“沃克小姐，您的信！咦？我这是在哪?圣母教堂吗？怎么......”
面对周遭环境的混乱，他灰绿色的豆豆眼里满是疑惑。
但当目光触及眼前那两个必须自己仰头才能看清的陌生身影时，声音猛地一顿。
片刻迟疑后，脸上的表情飞快地换了个模样。
“啊......这位先生，就是您刚才救我的吧？”雷米咧着嘴，笑得很勉强。
他身材本就矮，这会儿弯着腰几乎要贴到了地上。
“小的没啥本事，只想拿点钱表个心意。可今天出门急，钱包落家里了。二位不嫌弃的话，稍等我一会儿，我去取。”
话音一落，雷米赶紧双手一抱，鞠了个滑稽的躬，小短腿倒着挪了两步。
刚转身就撒腿开跑，跑没两步，忽觉脚下不太对劲。
低头一看，双脚悬着。
他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拔凉拔凉的。
“呜呜呜......别杀我，我不是故意醒来的，真没想坏了几位大人的好事......我什么都能做，只求高抬贵手，留条命！”
雷米嘴上连连哀求，眼泪鼻涕全挤出来了。
虽然不能肯定这场混乱就是眼前这两人搞出来的，但整片教堂外，清醒的只有他们三个，错不了。
他嗅出了危险，一秒切换成求生姿态。
艾米莉亚看着那小矮子缩成一团的模样，眼角一挑，几乎没忍住笑。
她清了清嗓子，淡淡道：“别怕，我们是专门找你的。”
话音刚落，雷米反而抖得更厉害了。
他脑子飞快打转：要是真是冲他来的，那就是事先盯上自己了。
这年头，谁没点见不得人的勾当？他身上藏着的事要是让人不满意，说不定连骨灰都给搅了。
格雷诺没那闲心看他发抖。
墨色的瞳孔冷眼一扫，手下正瑟瑟打冷颤的人瞬间消停了。
“只要你老实回答，我们就不会动你。”艾米莉亚特地瞥了眼这位寡言却威慑力十足的男人，便把注意力重又放在了清醒过来的雷米身上：
刚才你提到沃克小姐的信，今日来这里是专门为了送信的吗？”
雷米一听，第一个竟是这种意料之外无关紧要的问题，原本提到喉咙口的心立刻落了大半。
他拼命点头，语速飞快：“是、是的，我是来送信的！”
“信本该昨晚送到那位小姐手上，可回去太晚，想着先眯一会儿，结果一觉睡过了头......”
说到这里，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小声补了一句：“真不是我故意拖延的......昨晚出了些意外。”
本是一句自我嘟囔的吐槽，却没想到惹来面前这个面容阴柔熟悉的男人好奇地问：
“什么意外？”
雷米一下子就被问到了雷区。
他愣了一下，当即摇头晃耳，连忙摆手道：
“啊...没什么，就是被上头训了几句，小问题，小问题......”
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明显是在打着马虎眼。
“你——”
一旁的格雷诺黑眸一沉，正要威胁地开口逼问，却被艾米莉亚直接冷冷打断：“没事。带上他，先回去再说。”
她侧过脸来，目光在雷米身上停顿了一瞬。
那一眼，冷漠的仿佛不带任何一丝人类的温度，吓得他登时打了个寒颤。
由于格雷诺肩上还拖着两个昏迷的人，哪怕身上带着特制的香水毒气屏障，为了避免正面接触，艾米莉亚一路都刻意挑选偏僻的小巷绕行。
路途不短，小矮子雷米屡屡试图趁乱开溜，每次都被格雷诺眼疾手快地拎了回来。
当这种蠢举第三次上演时，走在最前头的艾米莉亚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冷冷转过身，从兜里掏出那支黑宝石枪，对准他的脑袋：
“雷米，我想你不会蠢到不知道我手里的东西代表什么。”
在看到那熟悉的黑色枪口时，小矮人雷米的脸色骤然一白，腿一软，跪倒在地。
“艾...艾米莉亚·沃克。对不起，对不起，我保证接下来绝对老实听话。”
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最坏的事情发生了。
原来，自己当时戴面具在黑市上倒卖枪支一事，就这么倒霉地被买主认了出来。
怪不得从外表看去，这个阴柔的男人这么眼熟，原来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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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正主。
“求、求您！千万，千万别告诉拉福雷大人我在黑市上有倒卖过他的东西哇！”
事实上，雷米昨夜的“意外”，便是那位大人突然冷不丁地问了句：他是否早就与艾米莉亚·沃克相识。
对方说得轻描淡写，只因记得她腰间那枚黑色宝石，似曾相识。
哪怕只是一句试探，也足够让雷米心脏骤停。
他硬着头皮，秉持着“打死都不承认”的原则，含糊搪塞了许久，这才侥幸敷衍过去。
若是这桩旧事再被那位提起......光是想想，雷米便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简直不敢想象自己会落得什么下场。
瞧见侏儒人对自己卑躬屈膝的模样，艾米莉亚也没想到，自己一时兴起用的这一招竟会这么管用。
她收起枪，对沉默望着自己的格雷诺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继续走在前头领路。
冬日的冷风裹挟着巴黎腥浑的空气，狠狠灌入耳鼻。
艾米莉亚平日出门多乘马车，如今脚踏实地行走在巴黎街头，哪怕刻意绕开人多处，也可真真切切察觉到当下民生的萧瑟。
也许是因为挑了最偏僻的巷道，眼前冰冷的石板路上，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冻僵暴毙的尸体。
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虽然样貌不同，但皆衣不蔽体。且从那骨瘦如柴干涸的样子看，显然应该是死去有一段时日了。
他们生来名名无籍，死后也只能任由身体慢慢腐烂消失在世间。
没想到，在这种无人收尸的情况下，严寒反而成为了保持他们最后体面的一抹温柔。
因为脚下死尸数量实在太多，一不小心就可能意外踩到，所以艾米莉亚他们一路都走得极为小心。
而身为侏儒人的雷米天生就腿短，现在更是走一步退半步。
在为了绕过又一个尸体，捏着鼻子费劲力气努力格子跳后，他实在有些不耐得低声吐槽：
“天！难怪我说最近怎么街道冷冷清清的，原来都在这犄角旮旯里躺着......”
然话音刚落，一只黑色僵硬的胳膊正好绊住了雷米要抬起下一只脚。
“砰”的一声，他整个人直接与地上的“祖国同胞”来了个贴脸的“亲密接触”。
虽然肉身因为冬天的低温保存还算完好，但是这近距离接触下的味道实在是不怎么美妙。
“呕——”雷米恶心不住得一阵干呕。
在努力压抑下反胃的冲动，挣扎着站起来时，他一抬头便见那两位穿行间云淡风轻的优雅姿态。
这一刻，雷米发誓，他要跟这些有大长腿的人拼了！
而其中最让人眼红的，便是那位手上提着跟自己一般高的行李箱，还走路走得异常稳健的那个黑发男人了。
他此时真的很想拉下面子厚着脸皮问：
兄弟，您那只空的右手能不能行行好，把我也当行李拎着走？
或许是雷米·拉图眼中的怨气太浓，走在前头的艾米莉亚浑然未觉，反倒是她身后那位男人忽然像施舍般回头，用那双黑眸沉沉地扫了他一眼。
雷米登时心头一紧，赶忙挤出一抹尴尬讨好的笑，收敛心思，认命地继续迈着他那双吃力的小短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