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动静不小，早有人报到太皇太后跟前去了。
吴世林和穆富是少年，但也是外臣，慈宁宫是太皇太后和太妃们的居处，他们能去的地方有限，不然也不会把躲着的佟心玥叫出来见他们了。
在这儿闹起来，跟前的人知道，可不能任由他们胡闹。
慈宁宫上下都知道佟三姑娘是什么份量，可不敢叫人伤着这位金贵的小祖宗。便是三姑娘养着的海东青，也绝不敢让人伤着的。
就是穆富的出身，压的奴才们有点束手束脚的，不敢太过分。
闻讯赶来的人多，幸而还是吴世林上道些，他能拦住穆富，阿尔纳年纪是小，可这海东青也真是神勇，人都去太皇太后跟前的时候，吴小世子一身狼狈，穆富身上的衣裳都抓烂了。
头脸倒是没事，也幸而头脸没事。
阿尔纳还是很有点子机灵的，知道不抓人家的头脸，但往身上下手也是没收着的。
跟着的人问是不是回去换身衣裳再来，被佟心玥给拒绝了。
她没参与战局，身上倒也还好，就是担心她的小鸟。阿尔纳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似乎也没吃亏，但现在海东青宝宝一身凌乱哇哇大叫，又趴在太皇太后脚边哭的样子，着实让佟心玥走不了。
那豆大的眼泪滚滚而落，看起来委屈极了。
但眼神又是极其倔强的，不觉得自己错了，只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于是跟家里能做主的大人告状、诉苦。
佟心玥不耐烦她们整理裙摆，干脆拿了披风将自己围起来，瞧见玄烨最关心她，她嘴角一撇，眼泪也是说来就来。
她控诉穆富：“他要抢我的阿尔纳。还说，我要是不换给他，他就杀了我。说只要我死了，阿尔纳想归谁就归谁。”
当时吴世林离他们也不远，但也没听见穆富说这个。一时惊得眼睛都瞪圆了，没想到鳌拜的儿子居然这么胆大包天。
佟家的姑娘，还什么说杀就杀，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穆富这是吃亏了，但真正的话，他怎么能认呢，当即大喊说他没有。
他当然要为自己辩护：“皇上明鉴。奴才只是碰了一下，那海东青就自己发狂了要咬奴才的。奴才绝对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鳌拜是黄旗人，上三旗皇帝自将，说到底就都是玄烨的奴才。
鳌拜的儿子再横，在玄烨跟前，也还是得自称奴才的，否则就是大不敬。
他又没什么军功权势在手上，说白了，仗着的都是老丨子的威势，这会儿吃了亏，也只能认了。就是没想到佟家三姑娘这么狠，还是个性子烈的。
玄烨早已勃然大怒，一肚子气在心里翻腾，尤其是看见了佟心玥的眼泪，这心里头就难受了，恨不得立刻把穆富拉下去砍了。
可他不能乱。
太皇太后老神在在的坐着，叫人送了一块肉给海东青，海东青吃了两口，不哇哇叫了。
它打赢了，也没受伤，又像个常胜将军似的站起来了。
明明太皇太后也没说什么，更没表示什么，但海东青就好像是得到了鼓励一样，又去给它的小主人站岗护卫了。
玄烨还记得自己第一场养气功夫是怎么练的。
额娘病重的时候，那会儿他还不满十岁，太皇太后对几个皇孙都是很疼爱的，但也还就只有玄烨一个算是在太皇太后跟前养大的。
他得了天花，又这么闯过了天命没死，从那会儿起，他和太皇太后之间的羁绊就比别的兄弟要多。
八岁登基，太皇太后告诉他，从此往后，等到他亲政，不知道还有多少风雨等着他了。
四辅臣面上看着好好的，背地里一定欺主年少，他要沉住气，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才能一举击之。
鳌拜脱开伪装在他跟前嚣张跋扈的时候，他只有九岁多，但那时候他当然忍住了。
后来，太皇太后望着他，说，玄烨，做得好。
现在，也是一样的。
但，也不一样。
玄烨沉沉的目光看向穆富，他并不理会一旁跪着磕头请罪的鳌拜福晋。
只对穆富说：“你的意思是说，佟三姑娘冤枉你？你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玄烨开口，鳌拜福晋便不敢再说话，当着皇上的面，她也不敢跟自己的儿子有任何小动作。
到底这还是在皇上和太皇太后跟前，鳌拜福晋也不敢向鳌拜那样嚣张的。
今儿的事牵扯的人多，事可不小。
穆富早知道家里要给他定婚事挑人选了。
鳌拜两年前就擢升一等公，二等公的爵位就直接让还只有十二岁的穆富承袭了。
鳌拜也到底是大清的巴图鲁，那可是当年太丨宗皇帝亲口称赞过的勇士，为顺治爷继位是出过大力气的。
他养的儿子都比别人要壮实勇猛些。
穆富更是早熟得很。
他眼高于顶，普通人家的闺女都瞧不上，便是勋贵家的姑娘，也一直挑挑拣拣的，从没有合心的。
本来对佟心玥这个小丫头也是不上心的。
小时候瞧着是玉雪可爱，可穆富觉得佟家麻烦，更有鳌拜在耳边的话，知道佟家比不上他们家出身尊贵，所以从不爱和佟家为伍。
再加上皇上和佟家的关系，佟心玥是皇上的嫡亲表妹，这接进宫里了还能是什么意思呢，谁都知道的。
穆富就没放在心上。
结果今儿一瞧，这丫头居然还有这么烈的一面，他也是激起心性来了，想着这丫头现在这样，长大了定是个绝色美人，抢过来是一点都不亏的。
到时候还不是随便磋磨她和那只畜生？
况且，只要这么一想，那种抢了皇上的人的痛快感觉还是真的很爽快的，才叫穆富在佟心玥耳边说了那样的话。
穆富还没有上朝堂，可今儿个却觉得权势掌握在手上的滋味很好，他要是有阿玛那样的威势，岂不是能为所欲为？
穆富也就是那么一想。
结果谁知道，这海东青这么猛，佟家三姑娘还睁眼说瞎话污蔑他，他怎么能忍呢。
心里越发恨佟心玥，恨得都想让鳌拜来，真想把这丫头弄死才好。
穆富很坚决：“奴才绝没有说这样的话！”
佟心玥挂着眼泪斩钉截铁：“你说了！”
小姑娘言之凿凿，“你扒拉阿尔纳，想弄死它。然后还想来杀我，要不是世林哥哥拦着你，你就冲上来了。”
和硕长公主见太皇太后不说话，自然她也是不说话的。
这事儿不好参与，她决定不参与，也拦着吴世林不让说话。
吴世林倒是三番两次想开口，都被和硕长公主不着痕迹的瞪回去了。
可是佟心玥一句世林哥哥，吴小世子一下子激动起来，保护欲被激起，他当即站起来道：“对。要不是我拦着你，你就要冲上去打三妹妹了！”
吴世林这一句话落，屋中一时安静下来。
这可是人证的话，说出来，就不是两相对峙那么简单了。
穆富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好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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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清了。
他还在想，也坚决否认，但玄烨开口了。
玄烨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在场的都不是包衣奴才出身，吴世林有位置坐，佟心玥也坐着，但鳌拜家的都是奴才，自然都跪着，这就是出身的所在。
有些时候，奴才是高人一等的。但有些时候，所有人都能坐着站着，唯有包衣奴才和皇上自将三旗要跪主子。
玄烨看穆富的眼神，像在看自家豢养的狗：“这海东青是科尔沁给太皇太后献上的神物，不是普通的物件，岂容你这个奴才轻易触碰？”
“就算是普通的物件，从太皇太后手里给出去的，还是给的佟家三姑娘，怎么就轮到奴才说想碰就碰了？主子不给，你还要扭打，你从何学的规矩？”
就一句话，穆富方才一时情急自己说的，就是想碰一下。叫玄烨拿住把柄了。
鳌拜的福晋听出话音来了，知道是闯了祸，也知道了这事儿皇上不愿意轻饶，只怕是要严惩了。
佟三姑娘以后是要做宫里的主儿的，奴才冒犯主子，那可是死罪。
偏偏这话不能明着说，鳌拜福晋只能自请有罪，请求惩罚。
皇上亲政两年了，如今这情势看着，是要全盘收拾的意思啊。口口声声说是奴才，恐怕事情是不好的。
想着自己当家的还仿佛沉醉在梦中，鳌拜福晋的一颗心就坠了下去。
穆富还想挣扎，才说了阿玛两个字，就让鳌拜福晋给强行拦住了。
玄烨道：“观你有所不服，还提起你阿玛来。想你阿玛当年为先帝爷做侍卫臣子的时候，也不是这样侍奉主子的。你家传的手艺，别到了你这儿，就失了本分了。”
“你身上的二等公爵位，是你阿玛战场上拼出来的，可你倒好，仗着自己有爵位，还欺负到主子头上来了。你如此行事，败坏你家门风，朕替你阿玛正风，今日，就革去你的爵位，回家自省去。”
早看不惯了，今儿个把这爵位革了，这小子身上什么都没有了，以后才好动手。
跟鳌拜的渊源恩怨，就开始动手吧。
就从这儿开始。
雷霆震怒的君王做完了，玄烨牵着佟心玥走了。
后头的事儿，万能的太皇太后会处置妥当了。
总不能让皇上来安抚吧。和硕长公主和吴小世子那儿，还得太皇太后来。
等小姑娘换好了衣裳收拾一新出来，玄烨盯着佟心玥有点红肿的眼睛，目光里含着轻叹，轻轻用药给她揉眼睛。
“朕会给你做主的。今儿革了他的爵位，便宜他了。回头的事，再慢慢来。”
佟心玥眼睛不能乱动，只好盯着玄烨，看他卸去一身威势，在她跟前做清风朗逸的表哥。
她主动说：“我不是要叫吴世林哥哥的。我是想他做个人证说句话。我哄着他呢。玄烨哥哥别生气。”
她哭也是真哭，不真没法儿骗人啊。在场的也都不是傻子。
但是现在就有点眼睛不大舒服了。
就怕玄烨又计较起来和她闹，于是要先说明一下。
清风朗月的皇帝表哥却笑了，目光有点温柔，手下的动作更轻了：“你啊，要说撒娇，谁能比得过你呢。”
佟心玥有点迷糊：“我没撒娇。”
玄烨轻轻点了点她的脸颊：“叫哥哥，就是在撒娇。”
到处叫哥哥，就是到处给人撒娇。
佟心玥闭起小嘴巴，不说话了。小心思被戳破了，不说话，就可以当作没有被戳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