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
林晚晚清晰地辨认出了自己此刻的情绪。
这不是面对商业对手时的那种，混杂着兴奋与警惕的博弈快感。
也不是面对系统时的那种，对未知规则的理性分析与规避。
这是一种更原始，更纯粹的，对失控的恐惧。
她手中的这瓶常温矿泉水，此刻仿佛有千斤重。
瓶身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那股滚烫的热意，正源源不断地，通过她的指尖，烫得她心慌意乱。
她最擅长，也最依赖的武器——交易的逻辑，在这一刻，彻底失效了。
他刚才的行为，从夺走陆昊的饮料，到扔掉，再到换常温的，拧开瓶盖递给她……
这一整套流畅又霸道的操作，无法被量化，无法被定价，更无法被归入任何一条已知的服务条款。
系统没有报警。
这意味着，他不是因为疼。
这比他因为疼而做出的任何疯狂举动，都更让她感到……无措。
一个天平，在她心中摇摇欲坠。一边是她用冷静和金钱筑起的高墙，另一边，是他投下的这颗，名为关心的砝码。
天平，第一次出现了无可挽回的倾斜。
“谢谢。”
林晚晚最终只是低声说了这两个字，然后收回目光，仰头喝了一口水。
动作很轻，试图掩盖住自己那一点点泄露出来的情绪。
水是常温的，可滑入喉咙，却依然像带着火。
一旁的陆昊，脸色青白交加地站在原地，像一个被当众剥夺了所有戏份的配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到了极点。
安琪的目光则像两把淬了毒的刀子，在林晚晚和裴云霄之间来回扫射，那毫不掩饰的嫉妒，几乎要凝成实质。
【我的妈呀！我宣布，裴总刚刚那套操作，可以直接写入《霸总追妻教科书》第一章第一节！】
【重点是常温的！是常温的啊！这种细节糖，比一万句我爱你都好嗑！】
【陆昊真的好惨一男的，送瓶水都能被截胡，简直是情敌界的计量单位。】
【你们看晚姐的表情！她……她好像有点懵？第一次看到她脸上出现这种程序外的反应！太可爱了！】
直播间的弹幕，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一丝微妙的气氛变化。
裴云霄站在原地，看着林晚晚喝水的侧脸，她细长的脖颈在阳光下划出一段优美的弧线。
他心底那股因陆昊而起的暴戾，在看到她接过水的那一刻，就诡异地平息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混杂着别扭与满足的情绪。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要那么做。身体的反应，完全快过了大脑的思考。
等他回过神来，水已经换好了，瓶盖也拧开了，人也站到了她面前。
笨拙得，像个第一次给女生送情书的毛头小子。
这个认知让他耳根莫名地，有些发热。
为了掩饰这份不自在，他重新板起那张惯用的冰山脸，冷冷地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碍眼至极的陆昊。
“节目组没给你发水？”
那声音，冷得掉渣。
陆昊一个激灵，结结巴巴地回答：“发……发了。”
“那你还站在这里，是想为我国的冰川事业，添砖加瓦？”
说完，裴云霄不再看他，径直转身，朝着属于他和林晚晚的休息区走去。
五米的范围，他走得不快不慢，步调沉稳，仿佛刚刚那个幼稚抢水的男人不是他。
陆昊的脸，彻底涨成了猪肝色，在全网的注视下，灰溜溜地逃离了现场。
林晚晚捏着那瓶水，看着裴云霄的背影，心里的混乱，却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越理越乱。
短暂的休息时间很快结束，张导那充满搞事气息的声音，又一次通过喇叭响了起来。
“各位嘉宾，吃午饭的时间到了！不过呢，今天的午餐，需要各位情侣，亲手制作！”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工作人员立刻推上来几辆移动料理台，上面食材、厨具，一应俱全。
“任务很简单！每对情侣，利用我们提供的食材，合作完成三菜一汤！评委嘛，就是我们所有的工作人员！得分最高的一组，将获得今晚的，豪华海景帐篷套房奖励！”
豪华套房？
林晚晚对此毫无兴趣，她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然而，当她走到属于他们的12号料理台前时，却发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
裴云霄，这个行走的五米半径警报器，也面无表情地，跟了过来。
他像一尊门神，站在狭窄的料理台旁边，高大的身形，瞬间让这片空间，变得拥挤不堪。
他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与这油烟之地，格格不入。
林晚晚看了一眼他那双只会签支票和敲键盘的手，冷静地开口。
“裴总，你会做饭？”
裴云霄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做饭？这两个字，从未出现在他的人生字典里。
他的时间，是以秒为单位，用亿为计量来计算价值的。
“不会。”
他诚实地，吐出了两个字。
“那你站在这里，是准备用意念，让这些菜自己炒熟？”
林晚晚的毒舌，在确认他没有病情发作后，又重新上线了。
裴云霄的脸，黑了。
【系统警告：一级疼痛预警，当前距离4.5米，未进行任何物理接触，系统稳定性下降。】
脑海中冰冷的提示音，让他胸口又开始泛起那熟悉的，细密的痛感。
他看了一眼那堆花花绿绿的蔬菜，又看了一眼林晚晚那张写着你很碍事的脸，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能做什么？”
这句话一出口，不仅林晚晚愣住了，连直播间的弹幕都停滞了半秒。
一个掌控着千亿帝国的男人，一个能让华京市商界地震的霸总，此刻，竟然用一种近乎请示的口吻，问一个女人，他能做什么？
林晚晚看着他那张写满了被迫营业和再多说一句我就要杀人的脸，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她随手拿起一颗西红柿，递到他面前。
“洗干净，切块。”
指令清晰，简洁。
裴云霄看着那颗圆滚滚，红彤彤的西红柿，脸上露出了凝重表情。
他沉默了两秒，然后，认命般地，接了过来。
他走到水槽边，拧开水龙头。
那动作，生疏得，像个第一次进厨房的孩子。
水花溅得到处都是，也溅湿了他名贵衬衫的袖口。
他笨拙地冲洗着那颗西红柿，然后拿起菜刀。
“等等！”林晚晚的声音，及时制止了他。
她看着他握刀的姿势，那架势，不像在切菜，更像是在进行一场危险的解剖实验。
“你会用刀？”她问。
“……”裴云霄的脸色，更难看了。
林晚晚叹了口气，仿佛在看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巨婴。
她放下手中的活，走到他身边。
因为空间狭小，两人不可避免地挨得很近。
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
“手给我。”她说。
裴云霄一怔，身体下意识地绷紧。
林晚晚没等他反应，直接伸出手，握住了他那只拿着刀的手。
她的手很凉，很软。
她调整了一下他握刀的姿势，然后，用自己的手，覆盖住他的手背，引导着他切向西红柿。
“像这样，用力，然后向下。”
她的声音，就在他耳边。
温热的呼吸，轻轻地，拂过他的耳廓。
裴云霄的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他感觉不到手上的刀，也感觉不到那颗西红柿。
他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了手背上那片柔软的触感，和耳边那阵阵发痒的酥麻上。
胸口那细密的疼痛，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更加猛烈，更加失控的，心跳。
咚，咚，咚。
这一次，他无比确定。
这该死的心跳，和那该死的系统，没有半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