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幻觉。
那道沉稳、规律、并且带着某种强悍生命力的心跳声,正穿透一切物理阻碍,霸道地,清晰地,一下,又一下,敲击在林晚晚的耳膜上。
咚。咚。咚。
像午夜的钟摆,精准而固执,强行将她的世界,也拖入它独有的节拍里。
林晚晚猛地用睡袋蒙住了头,将自己裹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
没用的。
那声音仿佛拥有穿透灵魂的魔力,在她颅内,形成了立体的环绕音。
甚至,她开始分不清,自己听到的,究竟是他的心跳,还是因为被他影响,而开始变得同样失序的,自己的心跳。
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感,从心底深处,升腾而起。
比他用法律条文威胁陆昊时更烦。
比他强行拥抱她时更烦。
比他用一百万买下她一夜的隐私权时,更烦。
那些都是清晰的,可以被量化的,可以被反击的挑衅。
而此刻的这道心跳声,却是无形的,无法言说的,彻底的侵犯。
它将他的存在,用一种最私密、最无法抗拒的方式,烙印进了她的感知里。
【内部系统频道OS:听诊服务,不包含在一百万的风险金里。裴云霄,你这是单方面违约。】
她对着那不存在的系统,发出了冰冷的抗议。
回应她的,只有隔壁帐篷那道,依旧沉稳有力的,该死的心跳声。
这一夜,林晚晚睡得极其糟糕。
她像是被困在了一个巨大的,由裴云霄心跳构成的牢笼里,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翻身,都仿佛踩在那震动的鼓点上。
她第一次发现,一个人的生命体征,原来可以如此具有攻击性。
而隔壁的裴云霄,同样一夜未眠。
他躺在狭窄的睡袋里,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因为屈辱和愤怒而绷紧。
一百万,他竟然花了一百万,就为了买一根系在帐篷上的破绳子。
这笔交易,是他人生中,最亏本,也最丢脸的一笔。
他能清晰地听到,隔壁传来的一丝一毫的动静。
她翻身的悉索声,她那因为烦躁而变得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她也没睡着。
这个认知,让他心底那股滔天的怒火,莫名地,平息了半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连他自己都理不清的,奇异的满足感。
他折磨着她,也被她折磨着。
他们被一根绳子绑在一起,被一个系统绑在一起,在此刻这寂静的黑暗里,用彼此的失眠,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却又无比激烈的较量。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直播,再次开启。
成千上万的观众,涌入直播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在晨曦中,那两个用一根尼龙绳,紧紧系在一起的,挨得极近的帐篷。
这个画面,比任何偶像剧的吻戏,都更能让CP粉们疯狂。
【啊啊啊啊啊!我看到了什么!他们真的把帐篷绑在一起了!我的天!这是什么绝世小情侣才会干的事啊!】
【这占有欲!这安全感缺失!裴总真的,爱惨了晚姐!连睡觉都要把她拴在身边,怕她跑了!】
【拴?楼上的用词请准确一点!这叫爱的羁绊!是灵魂的链接!你们不懂!】
就在弹幕狂欢到快要让服务器宕机的时候,张导那标志性的,欠揍的声音,通过营地的扩音喇叭,响彻了整个沙滩。
“各位早上好啊!尤其是我们12号帐篷和13号帐篷的两位嘉宾,昨晚休息得还好吗?
看样子,两位感情升温很快嘛,连帐篷都如胶似漆,分不开了!”
那语调里的调侃和戏谑,毫不掩饰。
林晚晚的帐篷拉链,“哗”地一声被拉开。
她顶着一双略带红血丝的眼睛,从里面钻了出来,脸色冷得能掉下冰渣。
紧接着,裴云霄也黑着脸,从他的帐篷里出来。
两个同样睡眠不足,同样心情恶劣的人,对视了一眼,空气中瞬间迸射出激烈的火花。
“解开。”裴云霄的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沙哑,和毫不掩饰的命令口吻。
林晚晚看了一眼那个被她亲手打下的,结构复杂的水手结,又看了看裴云霄那张写满了“都是你的错”的俊脸,忽然觉得,就这么轻易解开,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抱歉,裴总。”她用一种极其专业的,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绳结捆绑服务,已于昨晚完成。解绑服务,属于新的业务范畴。”
裴云霄的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
“另外,”林晚晚看着那个死结,慢悠悠地补充道,“这个结,结构精密,强行拉扯,可能会对帐篷的拉链造成不可逆的物理损伤。我个人建议,聘请专业的绳结专家进行处理。”
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和善”。
“当然,作为您的私人健康顾问,我可以为您提供这项增值服务。
看在昨晚合作还算愉快的份上,给您打个友情价,十万。”
裴云霄的拳头,在身侧,猛地攥紧。
这个女人,她真的,永远有办法,在他的怒火上,再浇上一桶滚烫的油!
【哈哈哈哈哈哈!来了来了!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就没有晚姐不能收费的项目!】
【解个绳子十万块!晚姐,我的商业女神!裴总,你的钱包还好吗?】
【裴总的脸已经绿了!他一定在想,他到底是签了个解药,还是签了个祖宗回来供着!】
【我感觉裴总要原地爆炸了!这谁受得了啊!每天都在被自己的解药气到吐血和疯狂心动之间反复横跳!】
裴云霄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像是要将她凌迟。
“不必了。”
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然后,蹲下身,开始自己跟那个死结较劲。
他那双习惯了签署文件,敲击键盘,在商场上翻云覆雨的手,此刻却对着一根小小的尼龙绳,束手无策。水手结遇水则紧,昨夜的海边湿气,让这个结变得更加牢固。
他扯了半天,那绳结不仅没松,反而越收越紧。
他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不是因为累,是气的。
林晚晚就那么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
像是在欣赏一出名为《霸总大战水手结》的独角戏。
周围的工作人员和嘉宾们,都远远地看着,没人敢上前。
整个营地,只有裴云霄那因为用力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和弹幕里那一片“哈哈哈哈”的狂笑。
终于,裴云霄的耐心,被彻底耗尽。
他猛地站起身,那张俊美的脸上,已经覆上了一层骇人的阴霾。
他不再看那个绳结,而是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回了自己的帐篷。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要干什么?放弃了?
就在众人疑惑之际,裴云霄又走了出来。
他的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把通体漆黑,闪着森然冷光的,军用级别的战术匕首。
直播间的弹幕,在那一瞬间,出现了诡异的空白。
【卧槽……】
【他……他要干什么?】
【杀人灭口吗?因为解不开绳子恼羞成怒,所以要……】
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裴云霄握着那把锋利无比的匕首,一步一步,重新走到了林晚晚的面前。
他没有看她。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着那根连接着两个帐篷的,罪恶的尼龙绳。
他举起了手。
刀锋在晨曦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决绝的弧线。
“别动。”
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不知道是在对林晚晚说,还是在对他自己说。
林晚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看着他眼中那股近乎疯狂的偏执,看着那把足以轻松割断任何东西的利刃,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他不是在解结。
他是在用这种最极端,最暴力的方式,斩断昨夜那场荒唐的捆绑。
斩断那份,让他感到屈辱的,失控的,被迫的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