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不起半点涟漪。
周遭死寂,唯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纠缠在一起的心跳。
一个狂乱,一个沉重。
裴云霄的身体,在她的怀抱里,从剧烈的痉挛,到细微的战栗,最后,终于渐渐归于平静。
那股足以将他撕成碎片的剧痛,像是畏惧着她身上的温度,潮水般退去,只留下被席卷过后的、一片狼藉的虚弱。
他活下来了。
靠着这个被他亲口说“脏”的怀抱。
羞耻,像无数根细密的针,从他每一寸骨骼里冒出来,扎得他体无完肤。
他甚至不敢动,不敢呼吸。
因为他一动,就会打破这份来之不易的“赦免”,一呼吸,鼻腔里就全是她身上那股清冽又柔软的气息。
这气息,是他的解药,也是他的毒药。
林晚晚抱着他,一动不动。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怀里这个男人身体的变化。
肌肉从石头般的僵硬,变得松弛下来。
呼吸从濒死的抽气,变得深长而平缓。
他胸口那剧烈的心跳,也慢慢恢复了正常的频率。
她成功了。
她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可她心里,没有半点救死扶伤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封雪原般的荒芜。
她低头,看着他埋在自己颈窝的、毛茸茸的头顶。
黑色的发丝,被冷汗浸得湿透,凌乱地贴在他的额角,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脆弱。
脏。
这个字,还在她的耳边嗡嗡作响。
林晚晚的唇角,勾起一个极浅、极冷的弧度。
现在,是谁比较狼狈呢?
是谁,像条离不开水的鱼,卑微地,靠着别人的体温才能苟延残喘?
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纠结和动摇,简直可笑到了极点。
什么真心,什么动心。
在这绝对的、生杀予夺的权力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值一提。
她抱着他的手臂,紧了紧。
裴云霄的身体,敏感地僵了一下。
“裴云霄。”
她开口,声音很轻,却像冰珠子一样,一颗颗砸在他的耳膜上。
他没有回答,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
“刚刚的痛,是什么级别?”
她问得像个冷漠的医生,在询问病人的症状。
裴云霄的身体,又僵硬了一分。
他怎么回答?
说那是他经历过的,最接近死亡的一次?
说如果不是她,他可能真的就死在这座荒岛上了?
那无异于将自己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也撕下来,任她踩在脚下。
他选择了沉默。
林晚晚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她只是想让他清清楚楚地,认识到现状。
“看来,你这个系统,还会升级。”
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B级缓解的牵手,已经不够用了。A级的拥抱,才能保住你的命。”
她顿了顿,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朵,带起一阵让他战栗的痒。
“那么,S级的……又该是什么时候用呢?”
裴云霄的身体,彻底僵成了石头。
他猛地抬起头,想要从她怀里挣脱。
可他忘了,他现在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
那点挣扎,在林晚晚的铁臂禁锢下,显得那么软弱无力。
“别动。”
林晚晚加重了力道,将他重新按回自己怀里。
“一动,就疼,忘了?”
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恶劣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裴云霄不动了。
他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绝望的阴影。
“你……”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想怎么样?”
他认输了。
在绝对的痛苦和死亡威胁面前,他所有的高傲和自尊,都被碾得粉碎。
林晚晚笑了。
无声地,在无人看见的夜色里。
她松开他,但只松开了一点点。
一个微妙的、既能让他活着,又不会让他太舒服的距离。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还瘫坐在地上的他。
“我想怎么样?”
她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慢条斯理地,揉着自己发红的手腕。
那个被他撞出来的红痕,在火光下,依旧刺眼。
“第一,为刚才那个字,道歉。”
裴云霄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道歉。
对他来说,比杀了他还难受。
可他看着她那双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的眼睛,看着她手腕上那片自己亲手造成的红痕。
他知道,他没得选。
“……对不起。”
两个字,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来。
林晚晚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她蹲下身,与他平视。
“对不起谁?”
裴云霄的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
屈辱,像藤蔓一样,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这辈子所有的骄傲都吸进肺里,然后一次性吐出去。
他抬起眼,直视着她。
“林晚晚,对不起。”
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刚刚那个字,我说的是我自己。”
林晚晚看着他。
看着他眼底翻涌的、压抑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痛苦和挣扎。
她忽然觉得,有点没意思。
逼他到这个份上,好像,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
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
她移开视线,落在了自己那根被包扎得像个粽子的手指上。
那个奇丑无比的蝴蝶结,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滑稽。
“第二。”
她站起身,不再看他。
“从现在开始,到节目录制结束,你,裴云霄,就是我的人形止痛药。”
她踱步到篝火旁,捡起一根树枝,拨了拨火堆,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我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我让你坐着,你不能站着。”
“我们之间的距离,由我来定。接触的方式,也由我来定。”
“你有意见吗?”
她回头,看向他。
火光,在她身后跳跃,将她的身影,勾勒得像个冷酷的女王。
裴云霄靠着树,沉默了许久。
久到林晚晚都以为,他宁可疼死,也不会答应这种堪称羞辱的条件。
然而,他却缓缓地,点了点头。
“……没有。”
林晚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她转回头,继续盯着那堆火。
“很好。”
她丢下两个字,然后,用那根树枝,在自己身旁的空地上,画了一个圈。
一个紧挨着她坐的那块石头的,小小的圈。
“今晚,你就睡在这儿。”
她用树枝,指了指那个圈。
“不许出这个圈,也不许碰我。”
“这是,我们今晚的距离。”
她说完,便丢掉树枝,重新坐回石头上,抱住膝盖,再也不多说一个字。
留下裴云霄一个人,坐在那片冰冷的阴影里,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彻底颠倒的命运。
直播间的弹幕,已经疯了。
【女王!我的女王陛下!晚姐牛逼!!!】
【啊啊啊啊这是什么霸气侧漏的发言!‘你就是我的人形止痛药’!这是什么虎狼之词!我爱了!】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裴总,尽情地接受晚姐的调教吧!这是你应得的!】
【睡在圈里,不许碰她……我靠,这不就是养了条狗吗?还是那种只让睡在脚边,不让上床的……裴总,你的霸总尊严呢?碎了一地啊!】
【尊严?在命面前,尊严算个屁!更何况,我觉得……裴总好像,还挺享受的?】
夜,深了。
林晚晚假装自己睡着了,可实际上,她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身后那个圈里。
她能听到他压抑的呼吸声。
能听到他偶尔因为疼痛的余波,而控制不住的、细微的抽气声。
他很听话。
真的就蜷缩在那个小小的圈里,没有越雷池一步,也没有再试图靠近她。
像一只被驯服的、受伤的野兽。
林晚晚闭着眼,心里却翻江倒海。
她以为自己赢了,赢回了主动权,赢回了尊严。
可为什么,她一点都感觉不到胜利的喜悦。
反而,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闷得发慌。
就在这时,一个极轻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那声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林晚晚?”
“……你手腕,还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