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林子，比白日更加幽深可怖。冷风穿过树叶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像鬼魅的低语。
裴云霄走在最前面，高大的身躯像一堵移动的城墙，将所有潜在的危险都隔绝在外。他没有开手电，仅凭着过人的夜视能力和那闪烁的红点指引方向，脚步却异常沉稳。
林晚晚跟在他身后，踩着他踩出来的、相对安全的路径。她手里也握着一根削尖的木棍，但她知道，这更多的是一种心理安慰。真正的安全感，来自于前面那个沉默的背影。
她看着他宽阔的肩膀，看着他时不时侧身拨开挡路荆棘的动作，心头那股烦躁与不安，渐渐被一种奇异的平静所取代。
这很不对劲。
她本该离他越远越好，本该时刻警惕着这个“麻烦源”。可现在，她却心甘情愿地，跟在他的身后，走向一片未知的黑暗。
她告诉自己，她只是为了去验证一个猜想，为了弄清楚那架无人机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这关乎她对当前局势的判断，是理性的、必要的行为。
对，就是这样。
走了大概十多分钟，他们终于在密林深处的一片灌木丛里，找到了那个“肇事者”。
那是一架黑色的、造型极具科技感的专业级航拍无人机，比节目组平时跟拍用的小型无人机要大上好几圈。此刻，它正“尸体”一样地嵌在灌木丛里，一只机翼已经折断，机身上下，闪烁着代表故障的红色警示灯。
“是勘景用的远程机。”裴云霄只看了一眼，便做出了判断，“应该是信号中断，失控了。”
他的云霄集团旗下就有涉及无人机技术的公司，对这些设备了如指掌。
林晚晚的关注点却不在无人机的型号上。她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机腹下方那个小小的、装着存储卡的卡槽。
卡槽完好无损。
“能把它弄下来吗？”她问。
裴云霄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明白了她的意图。他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上前两步，小心地拨开缠绕在无人机上的藤蔓和枝条，将那沉甸甸的机身，从灌木丛里抱了出来。
动作间，他手臂上那几道已经开始泛紫的伤痕，再次清晰地暴露在林晚晚眼前。
林晚晚的呼吸，滞了一下。
她移开视线，强迫自己去看那架无人机。
“卡给我。”她伸出手。
裴云霄依言，熟练地打开卡槽，将那张小小的、黑色的存储卡取了出来，放在了她的掌心。
卡片入手，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
林晚晚握紧了它，像是握住了一个潘多拉的魔盒。这里面，可能藏着她想要的答案，也可能，藏着让她更加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靠！这是什么支线任务？深夜探宝吗？】
【这无人机看起来好高级！不会是导演组的宝贝疙瘩吧？这下有好戏看了！】
【重点是存储卡啊！朋友们！里面肯定有猛料！说不定拍到了其他嘉宾的秘密约会！】
【什么秘密约会，我只想看霄晚CP的独家未播花絮！求求了，让我看看吧！哪怕是付费内容也行啊！】
回到营地，两人之间的气氛，因为这张小小的存储卡，变得更加微妙。
篝火依旧在燃烧，将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忽长忽短。
“没有设备，看不了。”裴云霄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确实是个问题。他们身处荒岛，没有任何可以读取存储卡的电子设备。
林晚晚捏着那张卡，陷入了沉思。
难道要等节目录制结束，回到文明社会再看？可到了那时，一切早已尘埃落定，现在看到的内容，也就失去了意义。
她正想着，裴云霄却又开口了。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林晚晚抬眼看他。
只见他走到自己的背包旁，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东西——一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手表大小的黑色金属块。
他按了一下金属块的侧面，只听“嗡”的一声轻响，一道淡蓝色的光幕，从金属块上方投射出来，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大约十英寸大小的、清晰的虚拟屏幕。
林晚晚：“……”
直播间的观众：“……”
【？？？我看到了什么？全息投影？裴总你参加的不是荒野求生，是星际迷航吧！】
【这玩意儿是节目组允许带的吗？导演！导演出来解释一下！这是不是开挂？！】
【淡定，这肯定是裴总自己公司研发的黑科技产品，还没上市的那种。对于他来说，这可能就跟我们带个充电宝一样平常。】
【可恶！又被他装到了！这种云淡风轻的炫富，才是最高级的凡尔赛！】
林晚晚看着那个悬浮在空中的虚拟屏幕，嘴角抽了抽。
她就知道，资本家的世界，跟她这种普通人的世界，是有壁的。
“云霄集团的未发布原型机？”她挑了挑眉。
“内部测试版。”裴云霄言简意赅，将存储卡插入了金属块侧面的一个微型接口。
很快，虚拟屏幕亮了起来，开始自动播放存储卡里的最后一段录像。
画面一开始有些颠簸，是从高空俯瞰整片森林的景象。紧接着，镜头开始下降、拉近，显然是操作员正在执行什么拍摄任务。
林晚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画面，最终定格在了他们之前的那个营地。
拍摄的时间，正是今天下午。
镜头里，她和裴云霄隔着一堆篝火，相对而坐，气氛僵硬。然后，苏子航和白梦灵出现。
接下来的一幕，让林晚晚的呼吸，都停住了。
屏幕里，她端着那盘烤蘑菇，面无表情地，递给了苏子航。
而无人机的镜头，给了一个裴云霄脸部的特写。
那是一个从侧后方拍摄的角度，是她当时根本不可能看到的角度。
她看到，在她把蘑菇递出去的那一刻，裴云霄的身体，有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僵直。
紧接着，他那张一直维持着冰冷平静的脸上，所有的血色，都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不是她之前看到的、隔着一层愤怒和不解的破碎。而是一种更纯粹的、更彻底的、被全世界抛弃般的，茫然和心碎。
那是一种连伪装都来不及的，最原始的、最赤裸的痛楚。
像一个满心欢喜捧着宝贝，想要献给神明的信徒，却亲眼看着自己的神明，将那件宝贝，不屑一顾地，随手丢给了路边的乞丐。
那种信仰崩塌的、巨大的空洞感，透过屏幕，都足以将人溺毙。
这个表情，只持续了不到两秒。
很快，他就重新垂下眼，用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面具，将所有的情绪，掩埋得干干净净。
如果不是这架失控的无人机，用一个刁钻的、上帝般的视角记录了下来，这个世界上，将永远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他那一瞬间的狼狈和心碎。
林晚晚死死地盯着屏幕，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原来……是这样。
原来，在她洋洋得意地，以为自己用“不在意”赢回一局的时候。
他，是这么的疼。
不是系统施加的，生理上的疼。
而是，被她亲手刺在心上的，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紧接着，画面一转。
她起身，准备离开营地。
然后，那条翠绿色的毒蛇，从草丛中闪电般窜出。
画面因为镜头的急速拉近而剧烈晃动，但依旧清晰地记录下了那电光石火的一幕——
在她还未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裴云霄的身影，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瞬间跨越了那三米的距离，毫无畏惧地，用自己的手，扼住了那致命的蛇颈。
快。
太快了。
快到不像人类能做出的反应。
那不是经过大脑思考后的选择，那是一种……铭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一种，就算豁出性命，也要保护她的本能。
视频到这里，因为无人机的失控，戛然而止，屏幕陷入了一片黑暗。
营地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清晰可闻的、一轻一重的心跳。
林晚晚僵硬地坐在那里，久久无法动弹。
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这份无法辩驳的、带着血与痛的真心，以如此直白、如此惨烈的方式，展现在她面前时，她那道所谓的“清醒”防线，还是被冲垮得一败涂地。
“所以……”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从沙漠里吹来的风。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身旁的男人。
“这就是你说的，和系统无关？”
裴云霄沉默地看着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只是伸出手，在那块黑色的金属块上，轻轻按了一下。
“咔哒。”
一声轻响，他将那张记录了他所有狼狈与真心的存储卡，退了出来。
然后，在林晚晚错愕的目光中，他伸出两根手指，毫不犹豫地，将那张小小的卡片，“啪”的一声，干脆利落地，掰成了两半。
他看着她，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深沉的执拗。
“那些，不重要。”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重要的是，现在。”
林晚晚的心，被他这个动作，和他这句话，狠狠地攥住了。
不重要？
怎么可能不重要！
那是他……
就在这时，裴云霄的身体，忽然极轻地，颤了一下。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神经质的抽搐，快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他握着那半截断卡的手，却在一瞬间，收得死紧，骨节根根泛白。
他的额角，似乎有细密的冷汗，在慢慢渗出。
林晚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猛地抬起手腕，看向那块并不存在的手表，大脑疯狂地计算着时间。
二十四小时。
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