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的舌尖舔过干柴，爆出噼啪的碎响。
裴云霄的脸在火光里明暗交替，那双眼眸深处翻涌的浪潮，被跳跃的光影搅得支离破碎。
林晚晚的问题，像一根带着冰碴的针，又冷又硬，精准地刺入两人间那层脆弱而滚烫的氛围。
她要用这根针，让一切冷却，凝固，回到她熟悉的、绝对可控的轨道上。
她等着他的反应。
是恼羞成怒后的拂袖而去？
是心思被戳破的狼狈退缩？
还是用他一贯的冷硬，来掩饰那份不可告人的心虚？
裴云霄只是静静地看了她几秒。
随即，他转回头，视线重新落在那簇燃烧的火焰上。
他的声音平铺直叙，听不出任何情绪。
“还剩十九小时，三十七分钟。”
林晚晚准备好的一万句反击，被这精准到分钟的回答，堵死在了喉咙里。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算什么？
是挑衅？
还是在提醒她，他的自由时间有限，她最好珍惜现在还能“拿捏”他的时光？
林-人间清醒-晚晚，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她以为自己拿的是驯兽师剧本，只要系统这根鞭子还在，猛兽就得俯首帖耳。
可现在，鞭子没了。
这头本该重获自由的野兽，非但没跑，反而开始一本正经地跟她讨论起了放风时间。
荒谬。
离谱。
她索性闭嘴，沉默地用树枝串起处理好的菌菇，架在火上翻烤。
滋啦——
菌菇的水汽被高温逼出，和油脂混合，散发出一种原始而浓郁的野性香气。
裴云霄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将火堆旁最大的一片叶子拿过来，用军刀一点点削去粗糙的边缘，做成一个简易的盘子。
他的动作依然算不上灵巧，甚至有些笨。
却有一种孤注一掷的专注。
林晚晚的余光扫过他，心头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了。
他到底想干什么？
一个被当成精密仪器培养长大的天之骄子，一个能把顶级厨房都炸掉的男人，此刻却在这里玩起了过家家。
是愧疚？是补偿？
还是……他真的……
林晚晚不敢再往下想。
那个答案，比系统，比这个诡异的求生世界，更让她觉得棘手。
菌菇很快烤好了，表面泛着一层诱人的金黄。
裴云霄将削好的叶子盘子递到她面前，示意她把烤好的食物放上去。
林晚晚看着他，没接。
她拿起一串，吹了吹热气，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拒绝的姿态，做得明明白白。
裴云霄的手在半空停了一瞬，而后若无其事地收回，将叶子盘子放在自己旁边。
他拿起另一串烤蘑菇，也沉默地吃着。
两人之间，隔着一堆篝火，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
却仿佛隔着万丈深渊。
【啊这……我隔着屏幕都替裴总窒息了。】
【女王大人今天火力全开，主打一个“别来沾边”，裴总好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乖个屁！你们还没看懂吗？现在是豁免期！他根本不需要搭理林晚晚！可他不仅没走，还在这儿削叶子烤蘑菇！这叫什么？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楼上是我的嘴替！他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和系统任务无关了！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非常、非常笨拙地……示好啊！】
【磕到了磕到了！这种“我本可以走，但我为你留下”的隐忍戏码，比一百次工业糖精都甜！】
直播间的弹幕，像一群拿着显微镜的侦探，将两人之间那点微妙的互动，剖析得清清楚楚。
林晚晚看不到。
但她能感觉到。
她能感觉到裴云霄投来的视线，克制，却无法忽视。
那视线不再是系统强加的、冰冷的注视。
而是他亲手织就的，一张带着温度和重量的网，无声地将她笼罩。
她被这种感觉刺得浑身不自在，如芒在背。
“裴总。”
她咽下嘴里的蘑菇，决定不再忍受这种钝刀子割肉般的拉扯。
“等这次录制结束，回到华京，我们找个时间，把婚约解除了吧。”
来了。
她终于还是祭出了这把最锋利的刀。
她将两人之间最根本的问题，血淋淋地摆在了台面上。
没有了系统的胁迫，这场商业联姻，本就失去了对裴云霄而言唯一有价值的部分。
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这也是她给他，也是给自己，最后的，最体面的台阶。
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裴云霄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缓缓抬头，看向林晚晚。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里，再也藏不住奔腾的海啸。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
想过她会如何嘲讽他，如何试探他，如何变本加厉地“折磨”他。
却唯独没想到，她会在这时候，如此冷静，又如此残忍地，提出“散伙”。
在他刚刚品尝到那瓶笨拙的、名为“心动”的毒药之后。
在他终于发现，自己上瘾的，根本不是缓解疼痛的“解药”，而是她这个“药引”本身之后。
她却要亲手，把这个药瓶子，连同里面的药引，一起砸了。
林晚晚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没有丝毫闪躲。
她就是要逼他。
逼他在这没有系统枷锁的二十四小时里，做出最真实的选择。
只要他说一个“好”字。
他们之间这场荒唐的闹剧，就可以立刻画上句号。
她也能彻底从这个巨大的麻烦里，全身而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篝火爆开一簇火星，发出轻微的炸响，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林晚晚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时，裴云霄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可以。”
林晚晚的心，毫无预兆地向下一沉。
随即，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瞬间松懈下来。
果然。
这个答案，在她的意料之中。
也是最好的结果。
然而，她唇角那丝还没来得及勾起的、如释重负的笑意，却被他接下来的话，冻结在了脸上。
裴云霄看着她，眼底的惊涛骇浪不知何时已经平息，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执拗的暗色。
他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补充道：
“等这二十四小时过去，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