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立予珩留下的印记指引,疏白和立予珩在城市另一头,一条充斥着市井烟火气的老街找到了均文。
更准确地说,是找到了正在发生的现场。
街道狭窄,两旁是些经营了数十年的老店,理发店、五金铺、小吃摊,人来人往,嘈杂而充满生活气息。
就在这喧闹的背景下,一家门脸极小,招牌模糊不清,似乎经营着某种老旧杂货的店铺深处,正弥漫开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冰冷死气。
立予珩眉头一挑,拉着疏白,身形一晃,便如同融入阴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店内。
店内光线昏暗,堆满各种落满灰尘的杂物,几乎无从下脚。
而在最深处,背对着街道的狭小空间里,一幕静止的杀戮图景呈现在眼前。
均文背对着他们,手中的短刃正深深扎入一个靠在旧藤椅上的老者的心口。
老者须发皆白,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普通棉布衣裤,看起来与街上任何一位闲坐的老人无异。
唯一特殊的是他那只睁着的眼睛,瞳孔是浑浊的,毫无生气的灰白色,仿佛蒙着一层永远化不开的阴霾。
是“灰瞳”。
他显然已遭重创,气息微弱,心口的致命伤正汩汩涌出鲜血,染红了旧衣。
然而,令人诧异的是,他灰白的脸上并无多少痛苦或惊恐,反而带着一种近乎荒诞的平静,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均文的状态也很糟糕,他左肩胛骨下方有一个狰狞的血洞,似是某种尖锐物体贯穿所致,血流不止,让他整条左臂都无力地垂着。
但他持刀的右手依旧稳定,死死抵着刀柄,确保刀刃停留在“灰瞳”的心脏。
一截看似普通、顶端却被磨得异常尖锐的沉重铁质帐钩,正落在均文脚边。
看样子就是造成均文重伤的凶器。
帐钩尖端染血,尾部系着的陈旧布条上,似乎还沾染着一点立予珩留下的守护印记被触发后残存的力量。
显然,在最后关头,“灰瞳”不知用什么方法发动了致命偷袭,那枚符扣上的印记自动护主,为均文挡下了必死的一击,才让他有机会完成这复仇的一刀。
疏白和立予珩的闯入,打破了这濒死的寂静。
均文察觉到动静,猛地回头,看到是他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握着刀的手并未松开,只是哑声道:“……你们来了。”
立予珩抱着胳膊,飘在半空,打量着这血腥场面,啧啧两声:“可以啊均文,还真让你摸到尾巴,还差点同归于尽。要不是我留了一手,你现在可就凉透了。”
“多谢守护神大人救命之恩。”
均文道了谢,目光又落回“灰瞳”脸上,带着刻骨的恨意与一种大仇得报的空茫。
这时,藤椅上的“灰瞳”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他竟然还能说话,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诡异的松弛感:
“呵咳咳,均家的小子命真硬,这样都弄不死你…”
他那只灰白的盲眼似乎毫无焦点地转动了一下,竟精准地望向了立予珩和疏白的方向。
“哟,还带了两位看客?”他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尽管每说一个字都伴随着血沫,“一位……灵气逼人,是疏家的小家主吧……另一位嗬…这气场莫非是传说中疏家供着的那尊…睡神?”
立予珩挑眉,飘近了些,饶有兴致地低头看着这濒死的老头:“睡神?你这老瞎子,眼神不济,嘴倒挺刁。本尊是守护神,正儿八经的。”
“灰瞳”低低地笑了起来,牵动了伤口,咳出更多血:“守护神……好,好…临死能见到正神也算…开了眼界……”
他喘了几口气,那只灰白的眼睛仿佛透过立予珩,看到了更遥远的地方。
“均家小子你恨我灭你满门…可你知道吗…我给你们家的…是‘色彩’啊……”
他歪着头,用一种近乎癫狂的逻辑阐述着:“这世界……黑白灰……多无趣……多少人……终其一生……也看不到……那命定的颜色……我帮他们……看见‘色彩’……哪怕……是假的……那瞬间的……绚烂……难道……不美吗?”
疏白站在一旁,他闻言皱了眉,语气带着不赞同:“假的终归是假的。用谎言和欺骗堆砌的绚烂,如同泡沫,一触即破,留下的只有更深的绝望和创伤。你这不叫给予色彩,叫贩卖幻觉,践踏人心。”
“灰瞳”嗤笑,血沫喷溅:“小娃娃……你懂什么……假的……又如何?色击……就是真理?不过是……另一种……束缚……这世界…把‘色击’捧得多高…命定之色?呵…狗屁!不过是…老天无聊的随机游戏…我给不了他们真色彩…但我能给他们…片刻的幻觉…极致的情绪体验…这难道不是…另一种真实?”
“他们花钱…买一场美梦…我提供梦境…各取所需…有什么不对?那些被真色击所伤…跑来求你们净色的…难道就比我高贵?都是逃避现实的懦夫…”
立予珩在一旁听得直咂嘴:“还挺能掰扯。照你这逻辑,杀人放火也是给人提供刺激体验咯?”
灰瞳竟然笑了,尽管这笑让他咳出更多血:“有何…不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我不过是…把真相撕开给他们看…色彩是假的…情感是假的…都是假的…”
他那只灰白的眼睛转向均文,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怜悯:“你家人……固执……不肯……合作……非要揭穿……‘真相’……挡了大家的‘美梦’……所以……他们只能……永远……活在黑白里了……”
均文握刀的手因极度用力而颤抖,眼中血丝遍布,几乎要滴出血来。
“灰瞳”的气息越来越弱,但他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死亡,“唉,人啊……总是要死的……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区别?我老了……也活够了……用这种方式……结束……挺好……比躺在床上……烂掉……强……”
他努力抬起一只沾血的手,指向这拥挤、杂乱、布满灰尘的店铺,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闹。
“死在这……人来人往的热闹地方……还真有意思…”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那只灰白的眼睛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微光,头一歪,气息断绝。
至死,他都沉浸在自己那套扭曲的逻辑里。
店铺内外,仿佛两个世界。
外面是市井的喧嚣,人间烟火。
里面是血腥的死寂,恩怨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