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太极宫。
“孤忠无路哭昭陵。”
李世民低声念着这七个字,语气深沉。
昭陵。
那是他为自己选的万年之所。
他原以为,那将是他赫赫功业的终点,是后世子孙瞻仰大唐盛世荣光的丰碑。
可天幕上的字,却赋予了它另一层截然不同的含义。
似乎成了鸣冤之地。
他缓缓地将目光从天幕上移开,殿内烛火摇曳,映得他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他没有愤怒。
反而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混杂着自得与荒谬的奇特感受。
后世,一个名叫“宋”的王朝。
其治下的子民,受了天大的委屈,走投无路,想到的竟然不是求告自家的皇帝,而是跑到他李世民的陵前去哭诉。
哭他这个早已长眠地下的前朝帝王。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李世民的功业,他所开创的贞观之治,如同一座丰碑,历经数百年风雨,依旧是后世人心中衡量盛世的标尺。
说明他,依旧是那个百姓心中可以托付冤屈的“天可汗”。
可这份自得之下,却又是一股更深沉的疑云。
“玄龄,辅机。”
李世民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房玄龄与长孙无忌躬身上前。
“陛下。”
李世民的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着。
“你们说,这宋朝的百姓,为何要哭昭陵?”
长孙无忌沉吟片刻,谨慎地开口:
“陛下文治武功,千古无二。后世子民心向往之,亦是常情。”
“常情?”
李世民冷笑一声。
“若真是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谁会去哭一座前朝帝王的陵寝?”
“若不是受了法不能伸,理不能容的奇冤,谁又会行此绝望之举?”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目光如电,扫向两位辅机重臣。
“难道你觉得大唐的子民受了委屈,会去哭隋文帝吗?”
长孙无忌顿时被噎得无话可说。
怎么可能?
大唐的子民再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也不会跑去隋文帝的墓前哭啊……
李世民看大臣们无话可说,冷哼一声道: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那宋朝的皇帝,是个连自家子民都护不住的废物!”
最后一句,他说得斩钉截铁。
他们听懂了陛下的言外之意。
百姓去哭昭陵,看似是陛下的荣耀,实则是对后世君王的无声控诉。
这不仅仅是在哭自己的冤屈,更是在哭一个时代的无能!
李世民想起了天幕之前所言。
崖山,十万军民投海。
一个强大的王朝,应当是它子民最坚实的依靠。
受了委屈,找朝廷,找皇帝,这是天经地义。
可那宋朝的忠臣,却只能去哭一座前朝的陵墓。
这已经不是荣耀了。
这是一种悲哀。
“看来,这天下,不能没有一个说一不二的皇帝。”
李世民的目光,再次投向天幕,眼神变得无比幽深:
“更不能有一个,让忠臣寒了心的皇帝。”
……
大宋,开封。
赵匡胤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孤忠无路哭昭陵。】
他当年还是小兵的时候,到酒楼吃饭听到有人说书。
那人说道昔日大唐太宗文皇帝,足智多谋、骁勇善战,每战亲镝锋石,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平四方夷狄,成天可汗伟业。
当时的自己听得那叫一个热血沸腾,回家就和母亲说:
“李世民武将世家出身成就霸业,我也是武将出身!未必做不到他的功业!”
结果被老母亲一顿打,觉得他是疯了才会胡说八道。
现在他几经磨难,终于成就了霸业。
原以为前方是一片坦途,一方盛世。
没想到……
没想到会是这样。
“砰!”
赵匡胤一拳砸在御案上,震得笔墨纸砚一阵跳动。
殿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一旁的赵普连大气都不敢喘。
“为什么?”
“为什么!!!”
赵匡胤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压抑的怒火与不解。
“是我赵家的皇帝死了吗?!”
“还是我大宋的法度,成了一纸空文?!”
他死死地盯着天幕,眼中布满了血丝。
那个姓蒋的,裁撤了非嫡系的将领,那些人为国征战的功臣走投无路,只能去哭那孙中山。
这事,他能理解。
可他大宋呢?
那“孤忠”二字,何其刺眼!
能被称之为“孤忠”的,必然是心怀社稷的忠臣。
可为何,忠臣会“无路”?
是奸臣当道,蒙蔽了圣听?
还是他赵家的后人,昏聩无能,亲小人,远贤臣,自毁长城?!
赵匡胤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
他建立大宋,吸取前唐五代之教训,要文武平衡。
可结果呢?
忠臣走投无路?
跑去哭大唐太宗文皇帝的墓?!
“崖山……”
他喃喃自语,这个之前从天幕得知的地名。
此刻与“哭陵”二字,在他脑海中交织成一片巨大的阴影。
一个忠臣无路可走的王朝,最后被异族逼得跳海自尽。
这之间,似乎有一条清晰得令人心悸的线。
赵匡胤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的怒火已经尽数化为冰冷的杀意。
他不管后世如何。
至少在他的手上,他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
南宋,绍兴。
一个清冷的秋夜,风中带着萧瑟的寒意。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正披着一件单衣,站在自家院落的篱笆门前。
他就是陆游。
几年前,他刚刚被朝廷以“嘲咏风月”的罪名罢官,回到了家乡。
满腔的报国热情,收复中原的壮志,都被那歌舞升平,消磨得所剩无几。
此刻,他正看着天幕。
当那句熟悉的诗文,伴随着“孤忠无路哭昭陵”的解说,出现在天幕之上时。
陆游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是他不久前才写下的诗。
他记得,那天夜里,他喝了许多酒,醉眼中,仿佛看到了王师北定中原日,看到了自己仗剑从戎,收复失地的场景。
可酒醒之后,依旧是冰冷的现实。
朝廷偏安一隅,不思进取,像他这样主张抗金的官员,被视为异类,屡遭排挤。
忠臣报国无门,只能在梦里,去哭一哭那开创了盛世的唐太宗。
那是何等的悲哀,何等的绝望。
他以为,这份心情,这份悲愤,只有他自己能懂。
可他没想到。
千年之后,竟有后人,将他的这句诗,念了出来。
还将他诗中的那份绝望,剖析得淋漓尽致。
“孤忠……无路……”
可怜……
他如今就是想去昭陵前哭一哭都做不到。
昭陵早已被金国占领,被金人控制。
那是他终其一生都未能踏足的北方故土,更别说抵达。
况且就算能去,他也不敢去,没有颜面去。
陆游双目蓄满的泪水,顺着他苍老的脸颊,无声地滑落,滴入脚下的尘土。
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是看不到了。
但天幕的存在,让他知道了,原来宋朝是灭亡在了崖山一役。
原来宋朝过后是鞑虏的天下。
原来有一个宋兵的后代,高举“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旗帜,真的做到了推翻异族!
陆游两行热泪,终于顺着脸颊的皱纹,滚滚而下。
他等了一辈子,盼了一辈子,到死都没能看到的场景。
后世,终究是实现了。
他这一生的遗憾,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抚平。
老人趴在石桌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了压抑已久的,如释重负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