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进城!
这个念头越发坚定。
破庙外,寒风卷着雪沫,发出凄厉的呜咽。
杨银蜷缩在冰冷的草堆里,瘦小的身体抑制不住地痉挛。
少年每一次压抑的咳嗽都带出点点猩红,溅落在从安氏身上剥下的厚袄前襟,如同雪地里绽开的妖异红梅。
安氏临死前那断断续续的“不是...杀你的...是...”如同毒蛇吐信,在凌玥脑中疯狂嘶鸣,与前世大夫关于“后宅阴私”、“特定解药”、“咳血而亡”的模糊嘱咐交织碰撞。
侯府...凌瑶...侯夫人...那张冰冷的当票!
唯一的线索!
可能是毒源,可能是解药的关键,也可能是她身份的最后证明!
这是救杨银、揭开真相,必须要迈出的第一步!
刻不容缓!
“小金,裹紧!”凌玥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她一把将冻得嘴唇发紫、瑟瑟发抖的杨金塞进安氏那件沾着血污的厚袄里,用草绳死死捆住。
随即深吸一口刺骨的寒气,弯腰将滚烫如火炉、意识已然昏沉的杨银背起。
少年滚烫的呼吸喷在她冰冷的颈侧,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让她的心揪紧一分。
脖颈的掐伤在动作间,阵阵撕裂般疼痛起来,冻伤的脚踝更是钻心地疼。
凌玥咬紧牙关,齿缝间弥漫开血腥味,用尽全身力气撑起几乎被压垮的脊梁,一头扎进了漫天狂舞的风雪之中。
大雪飞扬,路上早已经有了半尺厚的积雪。
凌玥每走一步,都要深陷及膝的积雪。
每一次颠簸都让背上的杨银发出痛苦的呻吟。
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沫,抽打在凌玥冻得僵硬的脸上。
她死死盯着前方灰蒙蒙的天,那里是县城的轮廓,是唯一的生路。
慢慢的,凌玥的意识在极寒与剧痛中时而模糊。
但“进城!当铺!救小银!”的念头如同不灭的星火,在绝望的寒夜中灼灼燃烧。
不知跋涉了多久,当那座被厚厚积雪覆盖的、象征着渺茫希望的县城城墙终于撞入眼帘时,凌玥几乎脱力。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拖着灌铅般的双腿,凭着模糊的记忆,跌跌撞撞冲向县城最大的那家当铺——“恒昌号”。
柜台高耸,冰冷坚硬,几乎没过了她瘦小的头顶。
凌玥仰着脸,那张从安氏怀里搜出、被汗水和血渍浸染得边缘发黑的当票,被她用尽力气拍在光可鉴人的乌木柜台上。
“掌柜的!”
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穿透风雪的狠厉与决绝:
“赎当!还有...问事!”
柜台后的胖掌柜被这浑身挂满冰凌、背着昏迷孩子、眼神却亮得骇人的小姑娘惊得一怔。
他拿起当票,对着光亮仔细辨认,眉头渐渐拧紧:
“啧,小姑娘,这东西...死当,早就让人买走了。”
凌玥的心猛地一沉,但眼神更冷,锐利如刀锋直刺掌柜:
“买主是谁?什么模样?可有留下什么话?!”
她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还有,赎这东西时,可有什么异常?比如...药味?或者...装它的物件很特别?”
掌柜被她连珠炮似的追问,逼得下意识后退半步,脸上横肉抖了抖,为难地摆手:
“哎哟,这都多久的事了...死当的东西,银货两讫,谁管买主是谁啊?
瞧着...像个外地的行商吧?
裹得严实,看不清脸。至于异常?”
他皱着鼻子回忆了一下,摇头,“一块暖玉雕的平安玉坠,成色尚可,死当了三百两。
干干净净的,没啥怪味...小姑娘,听我一句劝,死当的东西,找不回的,别费心思了。”
暖玉平安坠...果然是她生母沈氏给她的信物!
安氏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让她赎回去!
凌玥心底涌起冰冷的愤怒和讥讽。
但更深的绝望攫住了她——唯一的、指向毒药或解药的线索,也断了!
死当!买主未知!杨银怎么办?!
这念头如同毒藤缠绕,让她几乎窒息。
她垫着脚,一把夺回当票,指关节捏得发白,眸子里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周身杀意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连见多识广的掌柜都惊得头皮发麻,不敢再多言。
凌玥猛地转身,瘦小的身影裹挟着一身寒气与绝望,瞬间没入门外呼啸的风雪中,消失不见。
竭尽全力走到县城,可这短暂的停留没有带来希望,反而让凌玥更加急切紧迫。
杨银在当铺外的寒风中又咳了一次血,小脸灰败得吓人,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小银!撑住!”凌玥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她将杨金紧紧护在身侧,再次背起杨银,朝着京城的方向,脚步不停地奔袭。
通往京城的官道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人迹罕至。
寒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身上,如同冰冷的鞭子。
凌玥每走一步,都会牵扯着全身的伤痛。
冻伤的脚踝早已麻木,喉咙的伤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刀片。
凌玥眼神麻木,时不时朝着身后看一眼。
日复一日,背上的杨银越来越沉,体温却高得烫人,偶尔无意识的呓语都带着血腥气。
钱袋里仅剩的铜板,也在一个荒村换了几块硬得像石头的杂粮饼和一小包最便宜的粗盐。
夜里,他们蜷缩在废弃的窝棚或背风的山岩下。凌玥将杨银紧紧抱在怀里,用体温和那件厚袄包裹着他,自己则冻得几乎失去知觉。
她强迫自己回忆前世零星的草药知识,在雪地里寻找能勉强止血、退热的野草根,嚼碎了混着雪水给杨银喂下。
这只能暂时缓解咳血的症状,压制一点高热,却无法阻止那阴毒的毒素在他体内蔓延。
第七日头上,杨银已瘦脱了形,眼窝深陷,腕骨凸出如枯枝,真正应了大夫那句“形销骨立”。
杨银每一次痛苦的喘息都像刀子剜在凌玥心上。
“大姐...放下我...你们走...”
少年在短暂的清醒时刻,总是这样气若游丝地哀求,黯淡的眸子里是死水般的绝望和对兄姐的担忧。
“闭嘴!”凌玥总是用最凶狠的语气打断他,动作却无比轻柔地擦去他嘴角的血迹:
“我说过,一起活!侯府就在前面了,那里有药,一定能救你!”
途中经过一个小镇,凌玥用从土匪身上搜刮的最后一点碎银,冒险去了一家小药铺。
她不敢提中毒,只说是弟弟风寒入里,高热咳血。
坐堂的老大夫皱着眉给杨银搭了脉,又翻看了眼皮舌苔,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惊疑。
“这...不像寻常风寒啊,邪气入得深,损了肺腑根基...”
老大夫捋着胡子,压低了声音,“小姑娘,你弟弟这症候...倒像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或是...冲撞了什么?”
凌玥心中剧震,面上却不动声色:“求大夫开些药,救急!”
老大夫摇摇头,只开了些最普通的清热止血药粉:“权且试试吧,这病...古怪,怕是得去大地方,找真正的高人...”
“高人...武安侯府...”凌玥攥紧了那包聊胜于无的药粉,眼神更加冰冷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