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
叶凡平静地叫出这个名字,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仿佛在说一个毫不相干的路人。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电话那头的沉默。
柳如烟的呼吸猛地一滞,随即变得更加急促,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
“叶凡……你……你还好吗?”
她的声音再没有了往日的骄傲和清冷,只剩下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卑微的颤抖。
叶凡靠在办公椅上,转过身,看着窗外县政府大院里葱郁的树木,语气淡漠:“我很好。柳小姐,有事吗?”
一声“柳小姐”,像一根无形的针,狠狠刺痛了柳如烟。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鼓足勇气。
“我……我知道我没资格给你打电话。叶凡,当初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们柳家对不起你……”
“都过去了。”叶凡打断了她,“如果你打电话来,只是为了说这个,那就不必了。”
“不是的!”柳如烟的声音尖锐了一瞬,又迅速软了下去,带着哀求,“是……是我哥,柳志鹏。他在里面……被人打断了腿,过得很不好。还有我爸,他一夜之间白了头……叶凡,我知道你现在……你现在是领导了,你认识人多。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打个招呼,让他们在里面……别那么欺负人?”
叶凡冷笑了一声。
真是天道好轮回。
曾几何时,柳家父子视他为蝼蚁,随意践踏。
如今,他们的女儿却要来求这只蝼蚁,去庇护他们。
“柳小姐,你可能搞错了。”叶凡的声音冷了下来,“第一,他们触犯的是国法,该怎么判,该怎么服刑,是司法机关的事,不是我一个卫生局的干部能插手的。第二,他们是罪有应得。”
“我知道!我知道他们罪有应得!”柳如烟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我不是求你帮他们脱罪,我只是……只是想让他们活下去……叶凡,我求求你,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
“夫妻一场?”叶凡轻轻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彻骨的寒意,“柳小姐,当初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把我像垃圾一样扫地出门的时候,你怎么不提‘夫妻一场’?当初你父亲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烂泥扶不上墙’的时候,你怎么不提‘夫妻一场’?当初你哥拿着P出来的照片,毁我名誉,断我前程的时候,你怎么不提‘夫妻一场’?”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割得电话那头的柳如烟泣不成声。
“我错了……叶凡,我真的知道错了……那时候我是被猪油蒙了心,我……”
“你不必道歉。”叶凡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他即将改变的县城,“因为,我已经不在乎了。你和你家人的所作所为,对我而言,唯一的价值,就是让我看清了一些事,然后走到了今天。”
他顿了顿,语气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却也带着最终的审判。
“你我之间,早就两清了。你父亲欠我的,他用他的官帽和前途还了。你哥哥欠我的,他用他的自由和双腿还了。你们柳家欠我的,已经全部还清。所以,我没有理由帮你,更没有义务帮你。”
“我们,两不相欠。”
说完,叶凡没有再给对方任何说话的机会,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世界,瞬间清静了。
他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远方。
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也没有丝毫的怜悯,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空旷。
那个曾经让他痛苦、让他屈辱、让他奋起的执念,在刚才那通电话里,彻底烟消云散。
他终于可以把那个叫柳如烟的女人,连同她背后那个骄横的家族,从自己的生命里,彻底删除了。
……
县长办公室里,李建国正拿着一份文件,看得津津有味。
“高县长,你怎么看叶凡同志这个‘开门接诊’的想法?”李建国把文件递给坐在对面的高明远,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是叶凡刚刚提交上来的,关于监督小组下一步工作的方案。
核心就四个字——开门接诊。
方案提出,监督小组要设立专门的举报热线和邮箱,面向全县所有医务人员和普通市民公开征集关于药品采购、医疗器械招标、基建工程中的所有违规线索。
并且,所有线索一经查实,将对举报人进行重奖。
高明远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地看完了方案,眼皮都没抬一下:“想法是好的,年轻人有魄力。不过,李县长,这么搞,会不会动静太大了?到时候各种捕风捉影的举报信雪片一样飞过来,我们监督小组是查还是不查?查,耗费大量行政资源;不查,又落个‘不作为’的口实。我担心,这会影响我们干部队伍的稳定啊。”
又来了,又是这套“稳定”说辞。
李建国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老高啊,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觉得叶凡这小子有一句话说得对。他说,治病嘛,就不能怕疼。刮骨疗毒,疼是暂时的,但病根除了,身体才能健康。我们青川的医疗系统,病了太久了,再不来一剂猛药,就要烂透了。”
他把文件拿回来,在上面重重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我同意了。不仅要搞,还要大张旗鼓地搞!宣传部、电视台,都要跟上!我要让全县人民都知道,县委县政府这次是动真格的了!谁敢伸手,就剁谁的手!”
高明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镜片后的眼神晦暗不明。
“既然李县长你拍了板,我当然是支持的。”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那我先去忙了。城南那个新区的项目,还有一堆事等着。”
看着高明远不紧不慢离去的背影,李建国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叶凡的内线。
“小叶,鱼饵我已经帮你撒下去了,就看鱼儿上不上钩了。”
“谢谢县长。”叶凡的声音很沉稳,“鱼钩也已经磨好了。”
“好!”李建国大笑,“不过你小子也别太大意。高明远这条鱼,在青川这片水塘里游了二十年,滑得很。他刚才走的时候,还特意提了一句城南新区的项目。”
叶凡心中一动:“城南新区?”
“对,那是我们县未来几年的重点工程,投资几十个亿。高明远是总指挥。你这个统一采购,动了药品商的蛋糕,而县里最大的几个药品和医疗器械供应商,背后都有城建领域那些老板的影子。你猜猜,那些老板,平时都围着谁转?”
李建国的话已经点得不能再透了。
叶凡瞬间明白了。
高明远这是在敲打他——你敢在医疗口动我的人,我就敢在城建口给你使绊子。
青川县的发展大局,你担待得起吗?
“县长,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放手去干,记住,你是医生,你的手术台,现在是整个青川县!”
挂了电话,叶凡的斗志反而被彻底点燃。
高明远这种老狐狸比张海涛那种莽夫,更让他觉得有挑战性。
他正思索着对策,手机微信响了。
是苏沐秋。
“叶大局长,恭喜高升!办公室视野不错吧?有没有一种指点江山的感觉?”
后面还附了一张偷拍的照片,正是他站在办公室窗前的背影,显得挺拔而孤单。
叶凡笑了笑,刚才被柳如烟和高明远搅乱的心绪,莫名地平复了下来。
他回复道:“江山谈不上,顶多算个沙盘。刚送走了一位‘老前辈’,又接了个来自过去的骚扰电话,感觉更像是在排雷。”
信息刚发出去,苏沐秋的电话就直接打了过来。
“谁骚扰你?柳如烟?”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苏记者消息很灵通嘛。”叶凡调侃道。
“废话!她爸和她哥倒台后,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从电视台辞职,众叛亲离,现在过得惨兮兮的。她不找你这个‘飞上枝头’的前夫,还能找谁?”苏沐秋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又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她求你办事了?”
“嗯。”
“你答应了?”
“你觉得呢?”
电话那头,苏沐秋“噗嗤”一声笑了,笑声清脆悦耳:“谅你也不敢!你要是敢当烂好人,我第一个瞧不起你!对了,你说还有个‘老前辈’,谁啊?高明远?”
叶凡有些惊讶:“你连这个都知道?”
“拜托,我是记者诶!”苏沐秋的语气很是得意,“张海涛倒了,李建国一家独大,常委会里唯一能跟他掰掰手腕的,就剩下一个高明远了。他主管城建财政,是青川县的地头蛇,出了名的笑面虎。你那个监督小组,等于是在他嘴里夺食,他肯定要给你上眼药。怎么样,被他敲打了吧?”
叶凡不禁失笑:“苏大记者,我严重怀疑你在我办公室装了窃听器。”
“那倒没有。”苏沐秋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狡黠和暧昧,“不过,你要是需要一个‘战地记者’兼‘情报分析员’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价格嘛……好商量。”
“哦?怎么个商量法?”
“嗯……”苏沐秋拖长了语调,“你那顿海鲜大餐,我还没吃够呢。什么时候,再给我做一顿‘庆功宴’?”
“庆功?”叶凡明知故问,“庆什么功?”
“庆你,彻底告别过去。也庆我……又可以名正言顺地蹭饭了呀!”
她的声音在电话里,带着笑意,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叶凡的心。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办公室的灯光映照着叶凡带笑的脸庞。
过去,已如烟云。
而未来,似乎正带着佳肴和美酒的香气,朝他走来。
“好,”他轻声说,“一言为定。”